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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艾伯德鲁克州事件(2 / 2)




「艾伯德鲁克州在最近三年报告的降雨量显然很奇怪。即使也有可能单纯只是气象异常,但已经有足够的材料让人怀疑纪录遭到窜改。这个雨量不足的报告,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古那米歉收』具备说服力而捏造出的东西。」



「如果说得再深入一点,古那米的歉收还成了加税的根据……换言之,公主您推论雨量不足和古那米歉收都不是事实而是谎言──只是为了能以自然形式加重税赋而打下的底子啰?」



听到伊库塔的提问,夏米优殿下重重点头回应。另一方面,马修则歪著脑袋沉吟起来。



「捏造出雨量不足和古那米歉收的状况……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即使可以对文件上的数字动手脚,但当地的民众还是能感觉到真正的状况吧?」



「虽然会有这种疑问是很自然的反应,但出人意料的是,其实并不是那样,马修。就算个人可以感觉到今年的雨量是多还是少,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人能够掌握广大的艾伯德鲁克州全境的雨量。因为正常来说,人类的感觉仅限于更狭窄的范围。」



「并不一定是那样吧,尤其是所谓的农家,必须耕种比自家大上几十倍几百倍的土地过活。而且作物的生长状况和收获量这些也会反映雨量,如果是拥有广阔土地的大地主,我想他们一定可以亲身感受到一年的雨量到底是多是少。」



毕竟讨论的主题是自己的故乡,因此马修的反论也很有气势。黑发少年一边在内心感到喜悦,同时点了点头。



「这是正确的意见,马修。如果是拥有广大土地的大地主,确实有能力带著自信说明相当广范围内的降雨量──只是,这种大地主的绝对数应该不多吧?」



「那还用说,的确是不多。我想即使看遍整个州也可以数得出来吧。」



「这就代表,即使对于哈马特耶子爵来说,要预先和他们统一口径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马修先愣住一会,才咂嘴说了句:「原来是这样。」获得同意后,伊库塔继续说道:



「再讲得仔细一点,艾伯德鲁克州内的大地主大部分是稻作农家──换句话说是古那米的重要生产者。只需在事先要求他们对雨量必须口径一致时,顺便以稍微提高一点的价钱来收购稻米,歉收的戏码也能藉此顺利上演。至于买下的那些米……如果是我,会为了将来先藏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吧。」



「毕竟只要歉收,很明显米的行情将会随之上涨……等商品像这样涨价后,再仔细挑选贩卖对象,就能赚到更多的利益。」



雅特丽也以已经理解的态度连连点头。这时,哈洛突然带著犹豫举起手。



「那个……虽然刚刚的理论能够解释古那米歉收的现状,但应该没有说明到敕任官先生为什么要执行『针对女性的加税』吧……?」



听到这个指摘,公主殿下双手环胸开始思索。



「嗯,的确是那样……这个徵税的形式会导致无法承受负担的独身女性逃出本州,以结果来说,综合的税收将会减少。敕任官不可能是连这点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愚蠢人物,换句话说,哈马特耶子爵有什么即使得吃下税收减少的后果也想要维持现状的理由。」



公主认为,恐怕这个理由正是本次事件的核心。然而,她还无法推测出具体的内容。目前只能从已经了解的部分开始动手,逐步清除障碍。



「──好,接下来就分为两组行动吧。萨扎路夫少校、马修、托尔威,我希望你们三人取得古那米歉收是捏造的证据。若能扣押实物那是最好,马修对本地的了解必定很靠得住吧。」



夏米优殿下先对这三人发出指示,才把视线转往剩下的三人。



「雅特丽、哈洛,还有索罗克。你们三人必须和我一起前往马库提卡,我想知道娼妓们是利用什么方法来半夜逃走。根据结果,或许能够看清『针对女性的加税』这政策背后的真正用意。」



做出指示的声音也慢慢地不再显得迟疑。从公主这个模样,可以窥见她并不仅止于优秀头脑和行动力的素养──连身为执政者的统御力也略为崭露头角。



「以上是我的命令──如果没有异议,就动身吧!」



七个人从先前各自坐著的椅子或床铺上起身,一起朝著下一步开始行动。



萨扎路夫、马修、托尔威等三人接到指示要他们「去取得古那米歉收是捏造的证据」后,首先决定前往最近的州谷仓。



「如果歉收是真的,那么仓库中的米应该很少……不过如果是捏造,说不定那些向套好招的农家私底下买来的大量稻米会藏在仓库里。」



「不不,既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谷仓,放在这里根本不算藏著吧?」



马修边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同时冷静地开口吐槽。萨扎路夫叹了口气。



「你也该让气氛更热络点啊,马修少尉……毕竟女性成员都已经令被另一组抢走了,要是听到太多让人丧气的发言,我真的会撑不下去。」



「老实说,可以不必再去花街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呼哈哈,下次由我亲自带托尔威中尉你去吧。」



「咦!不……不必了,不需要带我去……!」



「别客气,那地方其实很棒喔……嗯?看来到了。」



目的地的入口射出了远光灯,对于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说显得很刺眼。萨扎路夫从腰包里举起搭档的契,朝著对方送出表示这边是友军的光信号。注意到有人来访的士兵们立刻赶了过来。



「这种三更半夜,你们是哪里来的什么人!」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想麻烦一下……咦?你不是尼冈特中士吗?」



马修正打算居间斡旋,却发现对方成员里有认识的面孔而搭起话。被称为尼冈特中士的中年男性先愣了一下,才换上满脸笑容握住马修的手。



「哎呀,还在想这人好像见过,这不是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少爷吗!既然已经回来,应该要早点通知嘛!我已经知道传闻了,听说你在中央和北域都大显身手!」



「……咦?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他应该更胖吧?」



「你这笨蛋,那倒底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有已经不能随便叫他小少爷了!这一位现在可是『帝国骑士』兼北域动乱的英雄,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大人!」



看来和马修认识的人不只尼冈特中士,他很快就被一群老相识的士兵们团团围住,开始对他玩笑般地动手动脚。然而,或许是还被当成小朋友让他感到很难为情吧?马修本人很快就打断众人的欢迎,直接切入本题。



「不……不好意思这么慢才来致意,不过我今天主要是为了拜托一点小事才过来。」



「哈哈,什么事?是来借厕所吗?说起来,小少爷你以前曾经在别人的田里偷尿尿,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吧!」



「不需要特地把多余的往事挖出来讲!啊啊真是!不是那样──」



似乎因为熟得像家人一样结果反而难以进展。看马修那种焦躁的样子,萨扎路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踏了一步。



「这么晚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我是陆军少校暹帕‧萨扎路夫……」



一听到这名字和少校阶级,原本正在吵吵闹闹的士兵们立刻一起站直身子。



「您……您就是在被北域动乱中负责殿后任务的总指挥官吗!真是非常失礼……!」



「不,说到失礼,夜里突然跑来的我们才应该致歉……不过基本上有获得泰德基利奇上校的许可。这是命令书,拿去看看吧。」



为了让对方能看清,萨扎路夫让契的周照灯照亮自己递出的文件。才藉此看懂命令的内容,尼冈特中士就露出困惑的表情。



「暹帕‧萨扎路夫少校、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以上三名仅限今晚,可以从进行谷仓守卫任务时的制止对象中剔除……?」



「也就是你们不必多说,直接放我们通过就对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大概只要差不多一小时就可以把事情办完。」



「请……请等一下,您意思是各位要进入谷仓吗?」



「虽然你们不需要确认这点,但说白了,我们的确是要那样做。」



「如果真是那样可使不得。我等军人仅负责保护谷仓,除了紧急状况,只有官员有权发出进入谷仓的许可。各位会变成非法入侵者。」



「既然有命令书,你们不会因此事受罚,这点我可以保证。所以不必多说,放我们通过吧。真的抱歉。」



「……明天白天官员就会过来,不能等到那时再进去吗?」



萨扎路夫默默摇头。尼冈特中士等人虽然从他这种态度察觉出一行人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但还是犹豫了一会,最后才边叹气边让开。



「……既然已经和我们的长官讲好了,请各位自便吧。接下整整一小时,我等会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按照各位的期望成为稻草人。」



为了避免储藏物被窃,谷仓盖在小规模的基地中心。部队指挥官勉勉强强批准后,其他人就对马修等三人的行动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让一行人能在没有任何障碍的情况下接近目标建筑物。然而……



「不只门闩,还上了锁呢,少校。」



「嗯……伤脑筋……可是拜托他们开锁又是偏离命令书内容的要求。」



面对锁著坚固挂锁的谷仓大门,萨扎路夫用力搔著脑袋。不过,他把视线往上移动后,就发现有一个可以利用的缺口。



「喂!上面有换气用的气窗,是不是可以从那里进去?」



「那个位置相当高,距离地面超过三公尺。而且看那窗框的宽度,能不能塞进一个人也是问题……」



把自身体型列入考量的马修面有难色。这样一来,其他两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到同时拥有身高和相对细瘦身材的托尔威身上。



「你试试看吧,托尔威。我来当立足点。」



马修边叹气边靠近仓库的墙壁,接著弯下身子。托尔威有点犹豫,但先是萨扎路夫把光精灵契借给他作为仓库内的光源,再加上马修本人也开口催促他快一点,才总算下定决心。



「……好吧,我要行动了,小马。嗯……唔……!」



青年把脚踩上友人的背部,朝著依然位于高处的窗户跳跃。好不容易用手搭上窗框后,他先把上半身塞进窗户里观察内部情形。当然眼前是一片黑暗,托尔威用单手从腰包中把光精灵契举起,点起周照灯。



「果然很高……看来要使用绳子才比较保险。」



托尔威把契放回腰包,才拿起绑在腰上的绳索。他先让其中一头往窗户内垂下,再把另一头丢给下面的萨扎路夫。察觉到他意图的长官确实握紧绳索后,托尔威让剩下的下半身也滑入窗内。



「呼……!」



他抓著绳索往前翻了一圈,利用已经甩往下方的双脚踩向墙壁。这样一来,接著只要沿绳索往下降即可。一想起在先前的北域动乱中,为了确保对付亡灵部队用的狙击位置而采取的攀崖行动,这次对托尔威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里落地后,托尔威把腰包里的光精灵契放到地上,让他再度点亮周照灯。可以看到仓库内堆放著装有谷类的大袋子。至于堆放位置都避开窗边的原因,大概是考量到不想让这类利用窗口侵入的行动能轻松进行吧。



「按照小马的体格,要他使用和我一样的方式下来好像有点危险……我先帮忙弄个地方让他踩好了。」



这是很有托尔威风格的体贴行动。为了朋友不吝于付出劳力的他开始扛起附近的谷物,一袋袋堆到靠近窗边的位置。



「──呜啊!」



大约十分钟后,把朋友的体贴当成缓冲垫而不是踏脚处的马修总算成功入侵仓库。



「好痛……可恶……职务分担弄错了吧,这种事情是伊库塔的擅长范围。」



马修摸著摔到的腰,站了起来。托尔威一边伸手扶著他,同时露出微笑。



「不,接下来轮到小马你上场,因为我即使看了也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



听到托尔威这么说,马修望向已经被契利用周照灯照亮的仓库内部。乍看之下,这里给人到处都堆满粮包的印象,然而仔细观察各处,会发现其实并不是那回事。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空间也相当显眼。



「这是小麦,这是鹰嘴豆,这是小扁豆……」



马修并没有在检查过粮包上标注记号后就感到满足,而是更加谨慎小心地隔著袋子以手触摸好确认实际内容。因为假设古那米歉收是一场骗局,有可能会被伪装成其他谷物保管于此。只要一摸,他立刻可以辨认出米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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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时间确认全部的袋子,但总之似乎没有记号和内容不一致的东西。」



「古那米的袋子如何?数量多吗?还是算少?」



「以贮藏量来说,我想应该算是少吧。毕竟和其他谷物相比,米袋并没有特别明显。」



如果真的歉收,这是当然的状况。果然公主殿下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当马修开始这样怀疑时,脚下突然传来沙沙声。是他的脚底踏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掉出来的米吗?」



被周照灯光芒照亮的东西,是四散于地板上的茶褐色粒状物体──那是谷壳已经被碾除的古那米糙米。虽然正常来说会判断这些米粒是从袋子里漏出来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周围找不到米袋。而是在一个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空荡荡空间中,可以看到角落里有少量的米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感到不对劲的马修捏起一粒米,利用周照灯光芒把米照到透光,再丢进嘴里咬了几下。在旁观的托尔威眼前,他的眉头愈锁愈紧。



「……很奇怪,这是新米。」



「咦?」



「是最近收获的米。因为新米和旧米不只咬劲,连味道也不同。以我来说,就算是生米状态也能分辨出新旧米的差异,而且拿去煮熟后就会更加明显。」



马修边说明,边让视线在周遭搜索著。因为这些米粒的存在,让先前看起来充其量只是个宽广空间的此处突然开始产生其他意义。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是不是放有新米呢?而且数量还相当多。而那些米被人基于某种理由搬走,只有从一部分袋子里漏出的米留在这里……」



马修喃喃说著。随著推测愈来愈深入,两人的表情也愈来愈严峻。







另一方面,再度来到马库提卡并找了一间旅社后,公主殿下立刻对著被她带来的二人发出指示。



「首先是索罗克,我要你这次也负责去找娼妓们收集情报。」



和上次相同,所有人已经都脱下军服换上便服。从平常就对帝国军制服没什么好感的伊库塔像是逮到大好机会,连衬衫也故意不穿好。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身为军人的风貌。



「是要关于什么的情报?」



「欠债太多打算逃往州外的娼妓是利用什么样的途径来实行这个计画?我需要关于具体方法的情报,因为这次就是来调查这一点。」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终于要解除潜入搜查的禁令了……是这意思没错吧?」



看到少年以明显的兴奋态度提问,公主带著笑容伸出右手。



「把钱包交出来。」



「……欸?」



「我叫你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包交出来,快点!」



在少女以惊人气势相逼下,伊库塔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钱包交给对方。夏米优殿下一边仔细检查钱包内容,同时进一步下令。



「雅特丽,哈洛!对伊库塔搜身!说不定他身上哪里还藏著钱!」



炎发少女毫不犹豫地回应这指示,虽然慢了一拍,但最后哈洛也说著「对不起,伊库塔先生」并开始搜身动作。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全被彻底检查过后,连塞在口袋里的零钱都遭到没收的伊库塔已经身无分文。



「好,这是今天的搜查费用,要审慎使用。」



随著叮叮咚咚的单薄声响,少年拿到了十几个铜币。伊库塔不禁皱起眉头,仔细地望著这堆零钱。



「……公主,这点钱别说召妓,光喝个三杯啤酒就会用光耶。」



「那样正好。只要在花街附近寻找,应该有工作结束的娼妓们会前往的酒馆,你可以去那种地方收集情报。毕竟和上次不同,这次没有必要找许多人一个不漏地听取消息。只要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这是很容易的任务吧?」



「工作时间以外的娼妓对男性的态度通常会变差耶!你要我直接找她们套消息,却连酒也不请一杯?」



「没问题,你一定能办到,我相信你。所以好了,快点出门!」



公主不允许伊库塔继续反驳,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房间。少年一边嘀咕抱怨并打算离开,这时突然想到某件事的夏米优殿下又对他搭话。



「对了,索罗克。刚刚我忘了讲,你必须每个五小时就回来进行定时报告。每次回来时也会再给你资金,但如果超过时间没有回来,我可会让雅特丽出去巡视。」



「你根本完全不相信我吧!」



目送伊库塔边咒骂边远去的背影后,公主重重叹了口气。



「讲到那家伙,真的是……要是没有这样做,他肯定会拿著多余的费用开始玩乐。」



「我认为这是极妥当的判断,殿下。」



雅特丽立刻回应,而哈洛则嘻嘻笑了。夏米优殿下嗯哼咳了一声,转身面对两人。



「……好了,我们也没有时间继续悠哉。在索罗克展开行动的期间,我等也有该办的事。」



「啥?吵死人了,你滚一边去啦!」



「现在是休息时间,谢绝男人~」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碰上这种事情!」



以心情恶劣或烂醉如泥或醉到大哭的娼妓们为对手,即使被迫面对艰难的苦战,伊库塔仍旧在四小时以上×三次的漫长时间内持续突击。要是有人旁观这场战斗,必定会赞扬他不屈不挠的意志吧。然而辛酸的是,直到最后他还是孤单一人。



「我回来了……伊库塔回来了……」



回到旅社的伊库塔前往公主一行人等待的房间,敲响房门。由于每次攻势失败就会多出瘀青和抓伤,他的脸呈现惨不忍赌的样貌。



「喔,索罗克。抱歉目前正在忙,你等一下。」



他吃了个闭门羹。不得已,少年决定等待,转身把背部整个靠在门上。



「呼…………呜哇!」



经过几十秒后,背后的门突然打开。把体重完全压在门上的伊库塔因此面朝上向后跌进了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快点起来。」



在雅特丽不以为然的声音催促下,伊库塔摇摇晃晃地起身,把视线看往室内。接著,在那里等待的意料外光景让少年瞪大双眼。



「啊,欢迎回来,伊库塔先生。」



眼前出现了两名身上围著薄纱般的纱丽,看起来明艳动人的女性。大胆的裸露更强调,胸前的双峰,涂著口红的双唇甚至散发出丰润水感。一头浓密的秀发披在外露的肩上,耳朵和脖子都毫不吝惜地装饰著银制饰品,呈现出简直会让人看得出神的性感魅力。



「那……那个……请不要一直看,会让人很不好意思……」



看到这腼腆的笑容,伊库塔总算理解这两人是打扮成娼妓的哈洛和雅特丽。她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是这类的疑问全都被伊库塔拋到了一边去,他第一个反应是走向哈洛,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并如此说道:



「……我买了!」



「是非卖品!」「明明没有在贩卖!」



他的头顶和臀部分别受到雅特丽的拳头和公主的巴掌狠狠招呼。这痛楚让伊库塔多少冷静下来,隔著退开一步的距离重新观察起哈洛的全身。



「嗯……这实在太棒了……我好想现在就打包回家……」



「没想到你真的做出这种符合预测的反应!必须再打一拳才能让你清醒吗?」



看到额头上冒出青筋的公主用双手举起椅子,就连伊库塔也感到有性命之危而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受虐狂,今天已经受够被女人殴打的状况了。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那,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似乎很起劲地把她们两人好好打扮了一番。」



「在说明这件事之前,索罗克,我要先问问你的成果。关于逃出本州的途径,你有获得可靠的情报吗?」



「要是付出这么多还没有成果,就算是我也会哭啊……关于娼妓半夜逃走的方法,看样子是有一部分的放债业者成为接受依赖的窗口。虽然还不到能制作名簿的程度,但我也问到了几个名字。」



夏米优殿下满意地点头回应他的报告,接著把视线移向雅特丽与哈洛。



「那么,我们这边也试著深入捜查吧,轮到假扮成娼妓的你们两个上场了。」



「我……我好紧张!」



哈洛用力握紧双拳。到此伊库塔也理解公主是在打什么算盘。



「原来如此,是要让假扮成娼妓的她们两人实际经历半夜逃走的途径吧?」



「照你的理论来说就是要进行潜入搜查,索罗克。因为如此一来,应该可以确实接触协助逃亡行动的当事者吧。」



「至于高风险的问题则靠雅特丽来抵销吗……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有一个问题──我直说好了,你们两人真的有办法装成娼妓吗?」



听到这直言不讳的疑问,雅特丽面有难色地低下头。



「我很想主张这点小事是轻而易举……不过老实说,我完全没有自信呢。」



「没问题,我会帮忙掩护!虽然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但其实很擅长演戏喔!」



哈洛充满精神地扛起责任。平常总是较为内敛的哈洛却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积极一面,即使是看在伊库塔眼里也不免感到意外。面对这干劲十足的模样,夏米优殿下露出不安的表情。



「这样真的好吗……?一开始的提案,原本是打算由我和雅特丽负责潜入……」



「我坚决反对那样做!怎么能让公主您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呢!」



「我也是相同意见,殿下。在这种时候赌命去完成任务是骑士应尽的职务,请交给我等去做吧。」



雅特丽也毫无犹豫。即使面对不檀长的范畴也不会试图避开,这是她拥有的诸多优点之一。



「我明白了,既然是这样就交给你们两人负责吧。当然,这边也有准备好后方的支援人员吧,公主?」



「嗯,请米尔特古上校安排的一个班已经在附近的旅社里待机,因为既然连对方的人数都不确定,最佳的行动就是预先做好准备。」



「这下就放心了──那么,我最后只提一个意见。」



伊库塔盯著盛装打扮的两人,带著苦笑开口。



「……化妆和服饰都请从头再来一遍。因为两人原本的素质都很好,要是保持这模样,根本不像是无法糊口的娼妓。必须表现出更疲乏无奈的感觉才行。」



「啊──的……的确是那样。我居然疏忽了,一不小心就太热衷于装扮她们……」



注意到重大问题后,公主殿下从起点开始重新思考该如何搭配。伊库塔瞄了她一眼之后就打算离开房间,不过手才刚搭上门把,他突然再度发言。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说,雅特丽。」



被叫到的炎发少女回过身子。少年保持背对她的姿势,只把视线稍微往这边移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非常漂亮,让人完全不会产生想靠钱来买下的念头。」



时间停止,只留下当事者的两人。雅特丽一时愣住,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微笑。



「是吗?谢谢。」



她以简短,但带著温暖的声调回应。伊库塔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稍微抓了抓脸颊,就静静地关上房门离开。



在被沉默笼罩的房间中,哈洛望著站在身旁的女性,幽幽地开口:



「……好羡慕雅特丽小姐喔。」



「你好好冷静一下脑袋,哈洛。」



「不,刚刚那些事真的很让人羡慕──因为,那个伊库塔先生……那个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女性,都会当面攀谈搭讪的伊库塔先生却只有在刚刚保持背对的姿势,然后称赞你很漂亮。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掩饰难为情反应的行动,他本人也明知是那样,但他仍然忍不住要说出那句称赞。」



哈洛难得地以强硬语气如此主张。然而被这番话的一字一句深深刺入内心的人并不是发言对象的雅特丽本身,反而是在一边旁听的公主。



「……服装……服装要选哪件才好呢?」



虽然她装成没事的模样打开衣柜,却陷入无法回头的困境。直到公主有信心能确实控制脸上表情为止,她只能一直毫无意义地重复著把衣服拿出来又放回去的动作。







讲到吉隆基三区的放款业者哈索特,在马库提卡花街一带,没听过这名字的人并不多。



「啥!搞屁啊!这点小钱连利息都不够付!」



当然,是因为坏事出名。哈索特出名的原因,在于他把钱借给人之后,过一个月就要回收三倍的金额。换句话说就是在放高利贷。然而就算每个人都对他感到厌恶,这种需要却绝对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所以哈索特能靠著他人的欲望和不幸以及愚蠢存活下去,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借了钱就要还,这是当然的道理吧!你是在瞧不起我吗?说啊?」



对于哈索特来说,直到前阵子,娼妓们因为走投无路而半夜逃走的状况还是严重的问题。因为这就等于欠债不还。借给别人的钱,却没有和该多出的利息一起回来──哈索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比这样更糟糕的悲剧。



「没办法,今天就这样饶了你!两星期以后给我再来,记得好好凑齐利息!」



被他的怒吼吓得缩起肩膀的女性垂头丧气地离开这阴暗的坑人巢穴。待在这间只放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的冷清房间里的哈索特一边瞪著女性的背影离开,同时喝了一大口啤酒。



「哼……那家伙或许也快要飞了。」



用手背抹著嘴角的他低声说道。然而,语气听起来并不著急。因为和只要被对方逃往州外一切就完了的过去不同,现在还有其他可以回收的手段。



「我看,差不多下一次应该就可以怂恿她试试吧……」



当哈索特正忙著思考该在哪个时机出手时,入口的大门被敲响。



「进来!」



听到他的回应,两名女子进入房间。一个是拥有紧实体型的红发女性,另一个则是高个子,头发是水蓝色的女性。哈索特对两张脸孔都没有印象,但是根据暴露的纱丽和夸张的浓妆,一眼能看出她们是娼妓。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是相当有水准的好货。



「我们这儿可是放债的,你们需要多少?」



以评估视线打量两人的哈索特如此说道。听到这句话,高个儿的那个女子往前一步。



「那个……就是……我们……不是想借钱……」



「啥?不要钱?那是要干啥?快讲清楚点!」



「我想请你帮忙我们逃往州外……因为听说这里也有在处理这种事情。」



听到女子的回答,哈索特在内心苦笑。最近这种案例愈来愈多。不需要他主动提议,而是猎物会打听传闻自己送上门来。



「……这档事你是听谁说的?」



「是从某个花街小姐那边……不过对方有吩咐过不可以讲出她的名字。」



明明在说同业,她的用词还真是生疏──哈索特正觉得不解,察觉到这份困惑的高个儿女子主动做出说明。



「那……那个……其实我们,还没有正式落入花街。」



「你说啥?」



「因为生活一直很苦,原本以为已经只能靠身体赚钱……不过,听说只要移居到隔壁州就可以更轻松地找到工作,再加上现在这里的税金也很高,所以……」



听到这说明,哈索特总算理解。他原先还觉得这两个人若要说是娼妓,表现出来的气质未免太过清纯;但既然还没正式开始这一行,倒也可以领会。大概是虽然已经决定要下海却无法下定决心跨越最后的界线,在这种当头正好听说了逃出本州的方法吧。



──她们是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能够不必下海当娼妓吗?哼哼,真是天真的脑袋。



哈索特边强忍著笑意,同时思索著该怎么料理在眼前出现的肥羊。因为两人都很年轻,外表方面也是无可挑剔,要是送往「那个」途径肯定能卖个高价……一般来说他都会先利用欠债把娼妓逼得走投无路后才给出这种最后的选项,但一开始就以逃出本州为目的前来的两人不一定会找自己借钱。而且最重要的是,万一弄得不好让她们被工作压垮,难得的高卖价也会降低。



「……在这城镇里没有留下什么问题吧?有没有去其他地方借钱?」



「没有,要查也请便。」



「很好。能证明你们没生病吗?」



两个女子对著彼此点头,接著从各自的包袱里拿出一片木板。



「这是鉴定证。是在花街请验查处的婆婆诊察过了。」



「哼,准备得真齐全。」



由于哈索特原本打算趁检查的机会让两人脱个衣服,现在只能抱著有点落空的心情接下两片木板,仔细确认刻在四方形木板表面上的文字。



「夏尔琪和莲希,年龄是十九和二十二……检查人是萨米卡那个臭老太婆吗?」



哈索特回想起那个以小气和急性子出名的驼背老婆婆,不禁皱起眉头。话虽如此,和个性的评价相反,她身为检查人的技术的确可靠,因此这些鉴定能够信赖。然而实际上,这些只不过是去找哈索特不认识的娼妓借用的东西──花了一段时间检查完后,哈索特把木板还给两人。



「好,到此为止似乎没问题。不过我这边也得安排很多事情,所以三天后再来。」



等哈索特讲到一个段落,一直保持沉默至今的红发女性掌握这时机插嘴。



「我们有个要求。接下来无论要用什么方式移动,一定都要让我们两人可以一起行动。一旦违反这个要求,这次的事情就会当场不算数。」



听到对方讲出这种狂妄发言的哈索特皱起眉头,不过仔细想想,这两人和平常不同,身上并没有负债。既然被她们跑了会连本带利都赔掉,那么就算有些任性要求也不得不接受吧。毕竟直到用两人换到金钱的那瞬间为止,她们都是重要的客人。



「……唔,好吧好吧,我会按你的希望安排。」



哈索特表现出以他来说跟奇迹没两样的客气态度,点点头后提出要对方准备的「手续费」。这手续费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金额,因为真正的收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







三天后的晚上,两人按照哈索特的指示前往郊区的马车聚齐处,搭上在那里等待的老旧马车,离开马库提卡。前进的方向是往西,马车靠著光精灵的远光灯照亮夜路并逐步往前。



车上有包括马车夫在内的三名男性,以及另外两名像是娼妓的女性。为了避免给人可乘之机,雅特丽和哈洛轮流睡觉,在紧张中度过了约四天的马车之旅。



好不容易终于接近州界时,出现一个甚至算不上是村庄的小聚落,马车在那里停下。两人也按照指示下车,跟在带头的男子们身后走向位于远方的小屋。雅特丽开始若无其事地伸展因为马车之旅而僵掉的手脚。



「进去。」



听从命令进入室内后,里面有四名男子正在等待。其中一人的腰上插著山刀,另一人拿著已经装好风精灵的风枪。围著桌边坐在椅子上的剩下两人则没有武装──雅特丽边完成战力确认,同时估算著时机。



「是这两人吗?这次还真是年轻啊。」



「不过,这可是很不错的好货。总之你们两个,去那边并排站在一起。」



两人按照指示站好后,男子们开始以毫不客气的视线打量她们。在对方开口前,雅特丽主动提问:



「关于移居到州外的事情,是你们会帮忙安排?」



「嗯,是啊。到离开艾伯德鲁克州为止由我负责,至于进入昆兹伊州后则由这个人照顾你们。」



根据用词和举止,雅特丽明白眼前的人们和至今接触过的男性们不是同一种人。也有同样感觉的哈洛大胆直接挑战核心。



「移居时能得到正式的许可吗……?我有听说过必须由官署发行许可证才可以移居……」



「你是指这个吗?」



男子边回答边拿出的东西,是好几张上面已盖好某种大印章的通关文件。正面写著「认可移居州外者之证明」,只有姓名栏位保持空白。这就是所谓的「通关证」,在跨越州界移动时不可或缺的东西。



「关于这方面的准备已经备妥,你们不需要担心多余的事情。」



「──原来如此。」



这里有该由官署发行的证明,而眼前的男子们拥有能保管这些文件的身分。这些事实,已经足以成为促使雅特丽在这时发起行动的推力。



「……不好意思,那边那一位。」



下定决心的雅特丽转向拿著风枪的男子并对他搭话,对方以诧异的眼神回看。



「能不能把水壶给我呢?喉咙有点乾……」



对方没有理由拒绝这点程度的愿望。肩膀上挂著大型水壶的男子用没握住风枪枪把的另一只手抓住水壶,接著直接走了过来,没有表现出特别警戒的态度。雅特丽的嘴角微微描绘出弧线。



「拿去。」



为了接下对方递出的水壶,雅特丽也伸出双手。在这个极为自然的动作之后……



「谢谢。」



她边道谢边抓住的东西,却不是水壶而是对方的手腕──还来不及对这个事实感到疑问,男子的天地已经上下颠倒。



「啥──?」



背部狠狠撞上地面的男子失去意识。原来雅特丽在抓住男子的手腕并贴近他胸前的同时,便利用过肩摔的诀窍把男子摔了出去。接著在剩下三人理解状况之前,雅特丽进一步逼近腰上插著山刀的男子。



「你……臭女人,你做什……!」



男了的山刀才从鞘里拔出一半,手腕已经被雅特丽以右手制住。接下来她立刻转动男子的手臂,利用关节技来把对方扭倒。在男子趴倒的同时,雅特丽也毫不留情地卸下他的肩膀。



「呜啊啊啊啊啊!」



现场响起骨头脱臼的可怕声音和惨叫声,这时却出现盖住这两种声音的尖锐笛声。是哈洛吹响了用来通知的笛子。剩下的两名男子也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起身,然而雅特丽却立刻挡在他们身前断了退路。



「放弃吧,这间小屋已经被包围了。」



然而结果,他们连放弃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雅特丽提出忠告后还不到五秒,大批武装士兵们就涌入房间里。







「呵呵呵……这个光辉,这个色彩……呼呼呼呼呼……」



在官署建筑物的深处,有敕任官专用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塞满高档家具的宽广房间,而眉开眼笑的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正在里面专心擦拭手中的陶瓷小壶。



「──不好意思打扰了。本日的业务已经顺利结束,子爵大人。」



即使听到部下隔著房门报告,哈马特耶子爵也没有停止擦拭的动作,只开口吩咐对方进来。踏进办公室的一等书记官虽然内心对丢下工作不管把全副精力都花在嗜好上的长官感到很不以为然,但还是以平淡的语气开始报告:



「需要裁决的文件都在这里了,请您仔细看过之后再署名盖章。」



「放那里就好。」



哈马特耶子爵这样说完,指向放在房间角落的篮子。可以看到中午提出的文件还完完整整地放在里面,但一等书记官装出没看到的态度把新的文件又叠上去。



「那么,下官就告辞了……」「希达修书记官。」



结束工作的书记官转身正打算离开,子爵的声音却从背后追了上来。



「那个怎么样了?」



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还在继续擦拭陶瓷壶的子爵提出了以代名词作为主词的质问。然而希达修书记官已经在这个长官手下工作得很习惯,甚至到了能顺利察觉对方意图的程度。



「……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处理,从之前的保管场所移到更往北的地下仓库了。」



「很好──真是,那个惹人厌的第三公主。还在想她为何突然出现,结果害我多费了这么多工夫。」



子爵狠狠咂嘴,书记官也因为想起那个不速之客而突然感到不安。



「……按照子爵大人您的指示,交易并没有暂时中止,这方面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正好碰上旺季,也是不得已的做法……而且,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到底在到处刺探著什么,但要在这几天内就看穿我等活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如果只是关于米的问题,就算被发现也还有藉口能应付。」



「可是万一,在现场工作的官吏遭到逮捕……」



「啰唆!我说过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够了!快退下!」



听到上司怒吼,脸上表情显得依旧无法完全信服的希达修书记官行了一礼后离开办公室。子爵重重地再度坐回椅子上,不愉快地哼了哼鼻子。



「真是,连个中用的部下都没……」



他咂著嘴喃喃抱怨。之后子爵重新调整心情,再度开始擦拭陶瓷壶。然而,这动作才开始不到两分钟,走廊上就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这是在吵什么!」



他烦躁地抬起头,这时正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子……子爵大人!有来宾!第三公主带著护卫大驾光临!」



哈马特耶子爵瞬间停下擦拭陶瓷壶的手,从椅子上起身。



子爵匆忙赶向会客室后,带著骑士们的金发少女已经在场等待。这状况虽然是上次的翻版,但有两点和之前不同。第一点是骑士团成员之一的托尔威‧雷米翁并不在场,另一点是夏米优殿下身上散发出的紧绷气势。



哈马特耶子爵先致意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这是……第三公主殿下……不需要劳您大驾,在下也会主动去请安。现在立刻吩咐下人们备茶──」



「不必,我不是来和你喝茶聊天。」



公主以坚定的语气拒绝,气氛明显和上次不同。哈马特耶子爵心中不妙的预感逐渐膨胀,但还是装出笑脸继续应对。



「那么请恕在下冒犯──您今天有何紧急的要务呢?」



「我是来揭发你的企图,直接讲结论吧──古那米果然并没有歉收。」



夏米优殿下跳掉一大段社交辞令,使出深入对方核心的攻击。子爵的笑容瞬间僵住。



「从第四谷仓往西北前进二十公里左右后有一间废屋,在那里的地下室发现了一部分应该是从谷仓里移出的米。虽然标示栽种农家的标签已被撕下,但里面却装著亮晶晶的新米。想必没有弄错。」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的子爵勉强忍住。然而,根本不需要子爵开口,而是由公主本人代替他执行了这动作。



「你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的确,州内多的是能用来藏米的地方。就算可以依靠米尔特古上校的士兵寻找,但能借用的人手还是有限。如果要四处一间间搜查可疑的房舍,把地板一片片掀起来检查──用这种方法,无论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



「基于以上,这次我方故意采取被动。不直接寻找隐藏地点,而是为了找出前往隐藏地点的人,挑出几条明显的道路进行埋伏监视。期待你们在受到我先前的质询后,会因为危机感而做出某些行动。」



了解自己犯错的敕任官嘴角扭曲。为求慎重起见,他下令把米搬到其他隐藏地点──就是这个措施适得其反。直到现在,子爵才总算领悟到这一点。



「以使用马车搬运为前提,我挑出主要道路,利用搜查强盗案件这名义安排了临检关卡。结果,精彩地抽中了大奖──不用说,并不是直接靠临检逮捕运米者。而是先让运米者直接通过关卡,跟踪后成功查获秘密仓库。当然,我想秘密仓库并不只那一个地方吧?」



「……您似乎有什么误解──」



「现在解释还太早,子爵。原因就是,我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指责你私藏古那米。」



子爵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辩解,都因为公主的这一句话而落了空。公主殿下的冰冷视线刺向半张著嘴全身僵硬的敕任官。



「古那米歉收是一场刻意安排的假象。如此一来,自然会让人推论出以此为根据的加税也另有目的吧?包括这件事在内,我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揭发你的企图。」



「…………呜……!」



「事情似乎有点错综复杂,我就按顺序说吧──基本上,让我打一开始就感到不对劲的事情,正是『针对女性的加税』这政策本身。即使针对收入比男性为少的女性课以重税,也无法让税收有效增加,正常加税反而合理得多。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所以,我也不得不多动脑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会让这个状况能与你的利益产生关联。」



公主流畅地发表意见。她眼中的理性光芒压迫著眼前的男子。



「当然,光是思考并不够。我前往据说加税造成的影响表现得最明显的花街,实际四处观察那里的情况──在得知有因为负债所苦的女性们逃往其他州的传言后,我总算能够联想到正确的思考方向……如果只针对艾伯德鲁克州,根本无法到达真相。因为这个企图,是跨越了这个艾伯德鲁克州和东边与其相邻的昆兹伊州而构成。」



夏米优殿下顿了一下整理思绪,接著继续发言:



「这时候我回想起……根据行政资料,昆兹伊州大约从五年前起就一直流行著鲁西尼型感冒。虽然这并不是不治之症,但感染力强,是一种会带给患者发烧、头痛、腹痛等症状,还会使营养不良者有生命危险的疾病。此外,女性远比男性容易得病也是此症的特徵之一。」



公主握紧双手,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因为这个疾病,昆兹伊州现在的女性人口减少了很多。当然,没有女性就无法传宗接代──应该也来到这种危机感相当高涨的时期……哈马特耶子爵,你就是看上了这点。」



语调里包含的感情转变,从悲伤换成愤怒。纠弹的视线强烈地看著敕任官。



「现在,昆兹伊州的居民即使必须付出大笔金钱,也想要获得女人。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代表女性可以卖得高价。从中察觉出商机的你,想出了以尽可能不公开的形式,把商品强卖给隔壁州的方法。这就是针对女性加税的真正用意!」



追查终于踏入核心,子爵的膝盖开始微微发抖。



「这次,你诱导为负债所苦的女性们偷偷逃往昆兹伊州……然而就算是娼妓,原本应该也有以上缴金这形式来缴纳税款。但,得知昆兹伊州现状的你却想到了以更有效率的方式把她们变卖成金钱的手法。」



「……呜……啊……」



「具体的过程是这样──因为加税而筹不出钱的娼妓去找放债业者借高利贷,等负债愈滚愈多,到了不可能偿还的地步,让放债业者足以判断再这样下去不可能回收的时候,就建议她们移居到昆兹伊州……即使放债业者必须在此放弃债权,但这点并不成问题。因为背后的筹划者会支付手续费给以仲介身分参与人口贩卖交易的放贷业者。虽说金额不大,但对于放债业者来说这样反而有利。因为就算获得的金额只不过是小钱,然而光是对方愿意买走已经压榨不到金钱的顾客,就巳经算是好运。」



这些内容光是要讲出口,就会让人感到反胃。公主强忍著不快感,继续讲了下去。



「透过放款业者的仲介被送到州界的娼妓们,就在连对自身立场都不甚清楚的情况下被卖给昆兹伊州的买家……恐怕这个买家,也是要把买到女性送走并再转卖的商人吧。无论如何,在这里拿到的金钱会成为筹划者的收益。即使一部分要转为给放债业者的手续费,但大部分会留在手中吧。这些钱应该不是零头。因为受到鲁西尼型感冒折磨的昆兹伊州方面的顾客,即使价钱高昂也会想要购买女人──以上有错吗,哈马特耶子爵?」



直到现在,单方面发表长篇大论的公主才第一次停下来等待对方的反应。隔了好一阵子总算有机会发言的子爵振奋起差点萎缩的战意,就像是掌握到大好机会那般地开始主张自己受了冤屈。



「这──这实在夸张到让人哑口无言!一切都只是无凭无据的胡说八道!您说我靠贩卖人口赚取金钱?证据到底在哪里呢!恕在下冒犯,但所有的指控都只不过是殿下您的臆测吧?」



听到他的反论,夏米优殿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片状物体,用力甩向地面。



「如果仅只于臆测,我也不会像这样直接指责你……你应该知道这木板是什么吧?」



哈马特耶子爵眯起有点近视的双眼,凝视掉在脚边的物体。



「这似乎是……由官署发行,能前往州外的许可证吧?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这是从在州界从事贩卖人口的那些家伙手上没收的东西。提到二等书记官马金罗‧坦寇纳这名字,你是不是也会恍然大悟呢?」



「…………呜!」



「如果只有这片木板,是太过脆弱的证据。你或许会主张这是被偷走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伪造品。然而,使用这个进行违法买卖的人并非他人,正是这间官署的职员。我方也已经逮捕了职员本人。对于这个事实,你要用什么理由辩解?」



哈马特耶子爵感到难以置信。居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搜查的进度就已经到达州界的交易现场……



「……就……就算的确是那样,那也是不肖部下擅自做出的恶行!我可以向主神(Alderamin)发誓,我本人和此事毫无关系!」



「你要把责任推给部下吗?明明我方已经从二等书记官那边获得供称是依据你的指示涉入贩卖人口的证言。」



「因为只要说是我的指示就能让罪行减轻,那种证言充其量只是权宜之计吧!实在遗憾啊,殿下!难道比起从四百年前就持续至今的帝国贵族门第哈马特耶──其正统后裔的本人,提杰尼‧哈马特耶的发言,您更相信出身于平民的二等书记官的证言吗?」



「讲到把责任推给其他人就能让自身罪行减轻的这点,你的立场也和部下没有任何差别。所以从这角度来看,两边的证言都不值得采信……然而,这次的事件规模横跨两个州,而且实行时还牵涉到许多人,视为一介书记官的手法未免太过不自然。认为是拥有相称立场的人提案并负责指挥实行,才是比较妥当的判断吧?」



现场响起子爵咬牙的声音。无论公主说了什么,他脑中都没有承认「正是如此」的选项。



「您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吗……那么也好,在下已经无可奉告!关于买卖人口一事,在下这边也会进行调查。如果殿下别无其他要务,恕在下要立即送客!」



子爵口沫横飞地表示拒绝,然而夏米优殿下早已看出他的意图。他打算先赶走外人,再动手湮灭证据。如果没趁现在一口气攻下,将会形成棘手的状况──虽然脑中这样想,她却迟迟无法使出下一招。这时,黑发少年从旁插口:



「有什么关系呢,公主。既然子爵都那样说了,我们就回去吧。」



「索罗克……?不,但是……」



「既然子爵宣称他对贩卖人口这事一无所知,那么肯定就是这样吧。不过,这算是另一回事,我们依然必须再度审问讲了谎话的犯罪者。要是他打算继续说谎,那就得尽快施以拷问才行。马修,你也这样认为吧?」



「噢──是啊,的确,就这样做吧。毕竟犯人已经被我方逮捕了。」



听到两人讲出这种骇人的对话,公主整个愣住。子爵也慌慌张张地开口。



「等……等一下,你是米尔特古上校的儿子吧?如果军方真的逮捕了我方的职员,希望你能把那个人移交给我方。因为军人应该没有制裁罪犯的权限。」



「呃……不,不能那样做。因为在这次的事件中,也有牵连到由我方部队管理的古那米。」



马修摇了摇头。伊库塔丢下无法看出两人意图而感到困惑的公主,继续一搭一唱。



「保管在第四谷仓里的食物,在碰上紧急事态时将会作为军方的粮食使用。这点子爵大人您也很清楚吧?因为这些东西在未得许可的情况下被移动了,换句话说就等于是侵占军需物资嘛。既然如此,视为军事问题处理才合情合理吧?」



「贩卖人口和藏匿古那米之间的关联性尚未获得证实吧!我说过包括这部分在内,都会由我方一并调查,你们是听不懂吗!」



「就算您这样说,但我方已经从被捕的书记官口中问得古那米这事的相关情报,而且他也知道秘密仓库的存在……事态发展至今,还认定两个事件彼此没有关联,这样未免太不自然吧?」



子爵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到此公主也懂了,伊阵塔和马修是先表现出似乎要退让的态度,再从别的角度发动攻势。



「而且,讲到移交人员,恐怕会由我方对您这边提出要求。除了『一切都是按照哈马特耶子爵的命令行动』这个证言以外,坦寇纳书记官还没有招出共犯的名字。可是,我方毕竟不能无视此处职员中有犯人同伙的可能性。一旦接下来的讯问中出现新的人名,我们就要把人一个个叫去审问。」



「什么……!」



「像这样找出的嫌疑犯,或许会口径一致地宣称『一切都是按照哈马特耶子爵的命令行动』。不过,这应该是假证词吧?既然如此,只能严格审讯直到他们招出真相。唔唔,真是让人提不起劲……」



伊库塔双手环胸,装模作样地沉吟著。过了一会,少年才使出下一招。



「……啊,不过,这种做法如何呢?麻烦您那边也进行调查,然后把有嫌疑的人一口气移交给我方。如果是这样,也可以省下每次出现新的疑犯就得找人过来的工夫吧?」



在紧张达到最高潮时,伊库塔提出的建议却出乎意料地是对子爵有利的妥协案。子爵一时之间无法决定该如何回答。



「这……当然我方也打算进行捜查……」



「嗯,麻烦了。对于我方来说,既然事件已经闹得这么大……呃,马修,你父亲是怎么说的?」



「要是没抓出一整群犯人就无以为训。就是这么一回事,子爵大人。」



明白伊库塔用意的马修立刻回答,伊库塔满意地微笑后继续说道:



「──那么,既然子爵大人和贩卖人口没有关系,就代表筹划者另有他人。如果是这样,可能的情况就是有多名立场等同于子爵大人的高级官吏共谋行动……这样的剧本应该还算是合理吧?想来公主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哦,原来如此。」



从这方针上感到有便宜可占的哈马特耶子爵双臂环胸,开始思考。只要选出并奉上够分量的牺牲品,对方就愿意让这事和谐收场──如此解释先前提案的子爵甚至认为部下们不在现场的状况正好有利。



另一方面,观察对手这副模样的夏米优殿下胸中却有强烈的不快感在翻滚。把整群部下推出来当成子爵的替死鬼──这种跟闹剧没两样的结果,她绝对无法接受……然而,公主也很清楚伊库塔等人同样不可能会希望用这种方法收尾。在这段对话的背后,他们肯定有设下什么陷阱。



「公主,没问题的。」



伊库塔放到她肩上的手,加深了这份确信。公主瞬间做出决定,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就采用这种形式吧。」



听到她的回答,哈马特耶子爵松了一口气。对手是在表示:「可以停止追究事件的真相,所以拿出能让我方保有面子的代价」──换句话说,是要以调停的方式来解决本案。



对于不想被他人刺探自己想法的子爵来说,这是最棒的台阶──毕竟无论舍弃多少部下,都不会让他遭受严重损害。然而,万一交给对方后部下却说了什么多余的情报,那可有点棘手。既然如此,交给「那一行」人士处理应该比较好吧。



「……要交给你们的嫌疑犯……那个……是尸体也没有关系吗?」



子爵边整合思绪边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极其当然的确认。但马修和伊库塔却都拉起了嘴角。下一瞬间,没有自觉到自己咬了饵的敕任官背后的会客室人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你打算卖了我们保住自己一命吗!」



现场响起尖锐的叫声。闯入会客室的希达修一等书记官脸色难看,一开口就吼出了这句话。子爵也猛然一惊回过身子。这个人──正是那些子爵准备塑造成贩卖人口的筹划者,立场等同于敕任官的高级官吏之首。



「等一下,希达修──」



「开什么玩笑!既然会被出卖,那么我就把一切都招了!不管是藏匿古那米还是贩卖人口,所有一切都是根据你的指示行动!」



希达修书记官边以尖锐的声音大吼,同时从怀中抽出文件展示在众人面前。在看起像是某种合约的文件上,可以看到似乎是哈马特耶子爵亲自签下的署名。



「你看!我手上多的是证据!就算下令的人是你,实际上行动的是我们!别以为你可以一个人置身事外!」



因为遭到背叛的冲击而失去冷静的书记官高声揭发长官的恶行。子爵正试图自圆其说,但仔细一看,大吼大叫的部下后方还有另一个人影。是一个因为无事可做而只能呆站的高个美青年──也就是先前唯一不在场的骑士团成员,雷米翁‧托尔威。



「……你……你们这些家伙!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打著这种主意……」



直到现在,子爵总算察觉自己中了计。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没有其他证据能赢过最亲近部下的证言。况且基本上,公主从最初到现在都完全没打算以调停方式来解决本案。在误判这一点时,子爵已经败北。



「……原来如此啊。虽然没有事先告知,但其实是这样的计画吗。」



夏米优殿下的双眼以更尖锐的目光凝视著敕任官。千辛万苦想让部下闭嘴的哈马特耶子爵也注意到这视线,带著僵硬表情转过身子。



「殿……殿下……这是……」



「已经够了,我不想浪费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时间。」



公主以不屑的语气这样说完,接著起身冷冷宣布:



「提杰尼‧哈马特耶子爵。你滥用职权篡改法律,还涉及违法的贩卖人口,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相对应的处罚。然而──在这之前,我还是先问清这一点吧。你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



犯罪者和犯行都已经被揭发,目前的局面已经进行到追究动机这一步。领悟到没有机会敷衍卸责的子爵双眼充血,连视线都飘移不定。



在这种危险状态下,子爵重重喘了好几口气之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子爵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陶瓷壶,跨著大步靠近公主殿下。



「请……请您收下!这是喜耶纳白磁的最上等品!光是这一个,就要价一千枚金币!」



「……什么……?」



「如果这还不够,那么您对绘画有兴趣吗?还是雕刻?或是金饰品?无论是什么都请直说,在下绝对会准备您想要的东西……!」



带著谄媚笑容的子爵说的愈多,公主的表情就愈僵硬。



「这……可以认定是试图收买我的行为吧……」



「收买这种讲法太冒犯了!我是想具体表现出诚意──」



在内心涌上的不快感推动下,公主冲动地挥动手臂,打落了子爵递出的陶瓷壶。由著名工匠制作的壶摔落到地上,在子爵的脚边凄惨地碎成一片片。



「靠著贿赂来展示诚意……你为什么无法明白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



这吼声近乎惨叫。同时,低头看到白磁残骸的子爵内心的自制也崩溃了。



「哪──哪里有错!不知世事的温室小丫头还敢讲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懂!那些妓女根本是拿独身当藉口不好好缴税,不但存在本身就会扰乱秩序,而且还会动不动就生出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对于整个州来说是极大的毒瘤!」



连礼节都和冷静一起被拋开。很讽刺的是,哈马特耶子爵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直到现在,才终于是不带谎言的真心话。



「所以我才特地引导这种骯脏的家伙前往需要女人的隔壁州!这种安排本该获得褒奖,没有理由受到责备!面对需要,给予足够的供给,这正是施政的基本吧!」



这理不直气却很壮的态度,是子爵在人生中最错误的一步。公主感到内心有什么断裂。



「……你说……就叫做……」



低著头的少女口中传出低沉的话声,紧握的双拳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



「……你说贩卖原本该保护引导的人民,把他们换成钱财的行径……就叫做施政吗!」



公主的手猛然举起,把挂在黑发少年肩上的整副十字弓一口气抢来。接著立刻使用滑轮绞紧弓弦,装上箭矢。住在基地的这段期间,她也多少学会了一些使用武器的方法。



「噫……!」



对杀气感到害怕的子爵往后退。公主对准他的胸口,定下射击目标。



「住……住手!就算是皇族,也不可以基于独断对敕任官动手……!」



「错!你这家伙不只把立法视为私有,还打算以金钱扭曲对皇室的忠义!这些不敬行径已经足以让我因为受污辱而给予制裁!」



手指搭上扳机。子爵被她的激烈气势压倒,不但在后退时腰部重重撞上桌子,还难看地一屁股往下坐倒。配合目标的动作,公主也朝下方修正准心。



「呼……呼……!住……住手……!」



「你害怕吗!没错,害怕吧!毕竟只要一想到会堕落到哪里去,就能明白你根本无法期待死后会获得安宁!」



讲话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发抖……如果可以只指责眼前的男子,到底会有多轻松呢?然而,公主已经心知肚明。明白腐败的根本究竟是哪里;也明白到头来,其实永灵树枝叶的腐败也只是在反应根干的状况罢了。



「但是你放心吧,那是不久之后我也会前往的场所──你就先走一步,去那里边受烧灼边等待吧!」



手指扣下扳机。被释放的箭矢在半空中直线前进,最后深深地刺进目的地。



「……呼……啊……呜啊……!」



整张脸都喷出冷汗,从双腿间漏出的尿液染湿地毯……刚刚射出的箭矢,刺中了背靠桌子坐倒在地的子爵太阳穴旁边。要是再往左边偏个两公分,恐怕他已经不活在这世上吧。



「……虽说心情上,我也不想阻止你。」



制造出这两公分的少年的手,现在依然从旁边抓住十字弓。看到公主彷佛想靠视线杀死对方般地狠狠瞪著子爵,伊库塔以和缓的语气,仔细慎重地开口劝告:



「不过要是在这里以受污辱为由制裁子爵,无论原委如何,都有可能导致内阁的态度转硬,因为那里是由和他一样的贵族组成。在即将设立与经营新团级部队的这时期,做到那种地步并非上策。」



「………………」



插图



「关于贩卖人口一事,已经有了结果。既然真相已经被揭发,这次是你的胜利,公主……不需要用鲜血弄脏好不容易获得的胜利,请你就这样停手吧。」



听到骑士口中说出的劝谏发言,让激昂的精神也逐渐恢复冷静。少年的手掌盖上公主握著枪靶的手,透过皮肤传来的温暖,舒缓了原本已经僵硬的手指。



「雅特丽,哈洛,带公主离开吧──接下来由我们处理就好。」



刚从少女手中轻轻拿走十字弓,伊库塔就这样说道。雅特丽和哈洛也点了点头,分从左右支撑著少女,离开房间。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之后,剩下的骑士团三名成员才看看彼此,接著把视线移到两名官吏身上。



「好了,哈马特耶子爵,还有希达修一等书记官。我知道你们已经累了,但很抱歉还得请你们继续配合一下。因为接下来将由我代为执行第三公主殿下的职务。」



伊库塔语气平淡地说道。经过夏米优殿下的奋战,现场的主导权已经彻底掌握在他们手上。少年走向几乎呈现恍神状态的哈马特耶子爵,蹲下来配合对方的视线高度。



「首先是那个有问题的恶劣法条──也就是针对女性的加税政策,请你撤回。关于贩卖人口的所有交易则立刻中止。然后要让之前藏匿的古那米重新回归市场,被转卖到昆兹伊州的女性们身上的债务,也全部都由你代为偿还。我想你应该不会认为自己有权拒绝吧?」



这根本是威胁,但子爵并没有点头以外的选择。



「很好。那么其次,我要你承诺会让官署的业务体制健全化,至少要做到不会从白天就成为升官图赌博会场的程度。我想完美达成以上各条件后,子爵大人您才总算有机会避开因为污辱皇族而受到制裁的命运。」



敕任官只能无力地频频点头,而伊库塔继续追击。



「那么,再下来并不是强制而是请求──不过如果子爵大人您今后还想保住身为贵族的立场,我想仔细听清楚应该比较妥当吧?」



听到这句话,状态和空壳没什么两样的子爵微微抬起头。



「如果仅限于艾伯德鲁克州,靠稻米赚钱是很不错啦──不过您知道吗?如果同样是谷物,接下来是玉米会蔚成潮流喔?」



他抬头后看到的景象,是一个不好惹的少年那张挂著恶棍式笑容,开始商谈的面孔。







在某个晴朗日子的傍晚时分,泰德基利奇公馆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活动。在广大的公馆用地内,不分平民军人,也不分男女老少,许多收到邀请的人们都聚集于此。算是一场以亲善为目的的户外餐会。



到处都点燃著旺盛的火堆,而在各个火堆周围,正在烧烤著成串的肉,还利用烧热的铁板调理铁板饭。在呈现鲜艳橘黄色的夕暮之空下,人们边享用这些食物边谈笑,而笑声热闹地此起彼落,未曾停息。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米尔特古上校正待在二楼的私室里,一边透过窗口俯视这幅光景,同时聆听来自夏米优殿下和骑士团的报告。从为了营造出歉收状况而藏匿古那米的行径开始,到针对女性加税的目的是为了和邻州进行人口买卖等等……公主花了很多时间,把这次事件的详尽内容都仔仔细细地说明完毕。



「由于所有企图都被识破,哈马特耶子爵的计画已完全断绝。子爵必须负责代替被卖到邻州的娼妓们偿还负债,先前被藏匿起来的古那米则是基于漏报这理由回归市场,徵税的方法应该也会恢复到过去旧有的形式吧──根据以上结果,我判断先前束缚住上校的枷锁已解除,如何呢?」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结果。然而真没想到,这些违法行径竟然是在敕任官的主导下进行……能有殿下出面查清此事,实在幸运。在下由衷感激。」



米尔特古上校深深一鞠躬,那张丰满的脸孔上露出笑容。然而,公主虽然微微点头接受上校的感谢,但表情却隐约带著沉郁。



「如果有帮上忙我也很高兴……但上校,我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是,什么事呢?」



「关于哈马特耶子爵的企图──也就是我刚刚说明的大致内容,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吧?」



空气一口气冻结。听到这与其说是发问,反而更像是在确认的口气,犹豫数秒之后,米尔特古上校正直地点了点头。



「……正如您的明察。伤脑筋,在下无话可解释。」



「果然是这样吗……虽说也有受到好运帮助的部分,但身为外人的我却能够靠著短期间的搜查找出真相。所以我认为长期住在艾伯德鲁克州,应该对当地事务无所不晓的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些内情……」



公主以寂寞的态度如此回应,这时马修从她的背后往前一步,面对父亲。



「……既然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对我们说明内情?那样一来我们也可以省下很多花在搜查上的时间和劳力。」



「马修,很抱歉连你也一起瞒著……的确,把一切都讲明也是一种办法吧。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原因就是,那样做同时也等于是在表白我本身明知哈马特耶子爵的恶行,却对此视而不见。」



米尔特古上校一边承受儿子的视线,同时以苦涩的表情如此解释:



「明明知道内情却无法告发,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那样一来,甚至有可能会被怀疑我和对方有勾结。所以首先,我必须确定公主殿下是一位聪明且深谋远虑的人物……而不是会以那种短浅眼光来看事情的人。因此基于这个理由,我必须让你们负责去解决事件……在与泰德基利奇无关的地方。」



「所以老爸你才什么都没说吗?……我可以理解这理论,但无法接受。你一方面为了解决问题而利用了殿下的权威,但私底下却……这样太卑鄙了吧!」



「你说得对,马修。我把会吃亏的诚实和能获利的卑鄙放到天秤上衡量,最后选择了后者。对于这种贪婪低俗,我自己也感到很羞愧……无论是身为父亲,还是作为一名军人,都打心底感到羞愧。」



米尔特古上校转向公主,在原地屈膝跪下深深低头。看到面对儿子的定罪并没有躲避而是正面承受的上校作出的谢罪行动,夏米优殿下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需介意,我没打算责备你……我很清楚站在你的立场,难以出面指责哈马特耶子爵的舞弊行径。因为除了要和地区住民维持良好关系,还必须和官吏们往来得宜,否则就无法在这个地域顺利营运军队吧。」



「…………」



「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在官吏和民众之间成了夹心饼乾的军人到底有多苦恼。然而,即使身处这种艰困环境,你还是把我的来访当成好机会并成功利用……我并不认为自己被骗,反而想对你的这种强劲韧性给予正面评价。」



夏米优殿下走向坚持跪地姿势不动的上校,握起他的手。然后就这样把他拉起,从近距离望著对方的眼睛,开口说道:



「不必再继续道歉了,只会让我感到过意不去。」



「殿下……」



「透过这次事件,我也评估了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的器量。你的确足足以承担大任的人选。此次关乎包括我等在内的许多士兵,以及席纳克族四千多人之命运的团级部队经营一事……就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绽放出坚定意志光芒的双眼凝视著米尔特古上校。就像是受到这份光辉的鼓舞,泰德基利奇家现任宗主挺直背脊,行了一个意义超越单纯礼仪的礼。



「谨此受命,第三公主殿下──帝国陆军上校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在此承诺,只要本人还有一口气,将会以全心全力达成经营团级部队之大任。」



报告结束后,也因为米尔特古上校的推荐,公主和骑士团成员们决定参加在庭院举办的户外餐会。所有人才一起踏出屋外,注意到上校身影的平民们就拿著酒杯纷纷靠近。



「这不是上校大人吗?多亏有您,我们才能过得这么好。」



「小少爷也长大了呢!这分量十足的肚子是遗傅自父亲吧,哈哈哈……!」



每个人都亲切地对他们搭话。被人们缠住的泰德基利奇父子很快就陷入光是要应答就已经分身乏术的状态。由于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公主与除了马修以外的骑士团成员们都静静地离开现场。



「上校和小马看起来都很忙呢,我们自己随便行动吧。」



「说得也对!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我也有同感。那,我去拿饮料过来。」



自然演变成这种状况后,托尔威和哈洛以及雅特丽开始行动。然而,或许是外人果然还是特别显眼,他们才稍微接近人群,就遭到本地居民以质问围攻。看样子三人似乎都得再花好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最初的目的地。



「……你好像对子爵提出了相当狠的条件?」



在周围喧闹声的掩盖下,夏米优殿下低声对身旁的少年搭话。伊库塔则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应:



「嗯,我掌握机会压榨出相当成果,毕竟这可关系到席纳克族的将来嘛。和公主不同,我对于模仿恶棍手法的行为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反感。」



「你不需要像这样主动承担坏人的角色。关于这次的事件,不管怎么说主犯都是我。」



公主以坚定的语调如此断定。看到这顽固的态度,伊库塔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以『拜托米尔特古上校负责管理部队』这种最根本的点子来说,其实不是出自于我,而是公主你的提案。刚好正合我意所以提供了协助……不过这果然也是针对『那个』企图的布局环节之一吗?」



伊库塔边提问边回想起──过去两人在马车中独处时,公主对自己表明的希望。也就是这个公主超脱常理的心愿……要把已如斜阳的帝国导向有价值的败北。



「在你下定决心之前,我不会告诉你。」



少女极为冷淡地拒绝回答。由于伊库塔早已预料到大概会碰上这种回应,因此他也没有继续追究。两人的谈话在此暂时结束,很顺利地换成其他话题。



「只是话说回来,居然在部队指挥官的公馆举办平民也一起参加的餐会……该说不愧是泰德基利奇家吗?」



伊库塔表示佩服,在他的视线前方,泰德基利奇父子正亲切地对应受邀来此的邻近居民。由于彼此的距离并不是那么远,这边也可以断断续续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总觉得最近镇上的流浪汉人数似乎愈来愈多……」「有成群的野狗会袭击家畜,能不能想点办法解决呢?」「由于从邻州输入棉花,因此价格急速下跌……」「以天数计算的临时劳工的薪水实在太低,让人很困扰──」



以日常生活的烦恼为中心,人们的话题可说是遍及于多方面。在少年身边旁观同样光景的公主突然开口说道:



「你不觉得那是奇怪的情况吗?本来应该由官员去烦恼的那类问题,现在却彷佛理所当然地找上了军人。」



「问题是有很多帝国人早就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了。」



听到伊库塔讲出辛辣的评论,夏米优殿下也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没错,这并不是仅限于艾伯德鲁克州的情况。即便有程度上的差别,但却是帝国内随处都能看到的光景。在北域由受到贵族在背后支配的镇台司令长官同时兼任事实上的大官吏,这算是有点特殊的例子……然而几乎所有地区,在所有的州都能够发现和这里相同的构造。人民无论大事小事都仰赖军方,军人成为承接民众要求的单位,而贵族则寄生于双方之上。在帝国,这种方式真的已经成为普遍的社会结构。」



伊库塔一边侧耳倾听公主的发言,同时偷偷观察她的侧脸。面对眼前上演的热闹光景,少女却露出宛如在眺望某处远方异国景色的态度。



「我从三岁到十二岁,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齐欧卡度过。这件事我之前也有跟你提过吧?不过,被视为政治筹码的这种立场其实相当忙碌。每当政局出现危机,我就会被拱出来,因此往返齐欧卡和帝国之间的次数也不只一两次……如此一来,往帝国移动的路程必然会通过东域──现今已成了『旧』东域的地区。你应该能够想像得到,那时期是原本视为国策的开拓行动已经失败,让移民住过来后就遭到半放置的东域。」



公主闭上双眼,过去的情景在眼前复苏。继续说话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即使只隔著马车的窗户往外看,也能充分明白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状况是多么悲惨。眼中充血,身体瘦削到浮现出锁骨,牙龈发肿,牙齿也几乎都掉光了……看在当时的我眼中,受到饥饿与疾病侵蚀的人类简直像是别种生物。



路途中几乎都是保持距离经过而已……但只有一次,在作为补给中继站的村落,曾经整个队列都被饥饿的民众包围。」



少女像是无法忍耐寒冷般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如此,她依旧固执地搜寻记忆。



「我不知道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大概是希望能筹措一些食物和医药品吧。然而,或许是认为不能让皇族在今后的行程中感到不便吧?护卫的军人们严厉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嘴里还大吼著『快点退下!这可是护送尊贵第三公主殿下的队伍!』之类的怒斥……」



突然有一阵横向的风吹来,被吹乱的金发掩盖了紧绷的表情。



「我在马车中听著那些怒吼,感到非常坐立难安……比起被包围的状况,无力的自身更使我满心痛苦。对于无法施舍任何东西给饥饿民众的自己,对于这种绝望的渺小感,我已经无法继续忍受。」



听到这里,伊库塔狠狠咬牙……当生活于帝国内的皇族无法阻止地愈来愈腐败时,只有在齐欧卡长大的第三公主培育著身为统治者的正确伦理观。这是简直让人想吐的讽刺状况。



「──所以,我……我下定决心要出去。我走下马车,来到外面……」



她的手脚开始发抖,说话也开始结巴,就像是身体拒绝继续讲下去。



「……当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瞬间,人们的视线一口气集中到我身上。虽说这是当然的发展,但我还是很害怕──因为我认为自己将受到指责。在贫困作为恶政造成的结果四处蔓延的地方,身为当事者的皇族却以一脸无关的表情出现,遭到指责的情况反而势所必然……多次往来齐欧卡和帝国后,即使不愿意,我也能理解卡托瓦纳内阁施行的政治乃是恶政。我身为皇族之一员,应该也处于会被追究责任的立场。所以我想,无论是何种责难,我都必须咬紧牙关承受一切……!承受他们的不满与怨恨,充分理解自身失败直至深入骨髓──然后,接下来才真的要好好寻找自己能为他们做什么──」



和冲口而出的话语成正比,少女全身的颤抖幅度也达到了顶点──下一瞬间,一切却沉静下来,彷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却没有人指责我。」



接著,伊库塔看到……在公主的嘴角,浮现出带著无底深渊的自嘲。



「没有指责。没错,什么都没发生。做好心理准备的我全身紧绷,但民众的视线却全都只是从我身上扫过而没有停留──他们反而再度开始向军人们陈情。对,没错──那时候,我甚至连指责都无法获得。在抛下我而变得更加激烈的喧闹声中,我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承认,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这个记忆正是烙印在少女内心的不治之伤,失去光彩的双眼在遥远的空中徘徊。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小孩所以不被当一回事……然而即使我趁著别的机会试著派出年长贵族居间调停,但发展果然还是一样。人们的注意力彻底集中在军人身上,对我们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我很快就领悟到──民众已经对我没有任何期待。不,他们已经对冠有永灵树之名的皇族,以及凭藉其权威统治的贵族们不抱任何期待。」



「…………」



「说什么想要负起责任,根本是欠缺自知之明。甚至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受弹劾的资格。对于无止境的恶政,还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贵族和皇族,人们连自己『遭受背叛』都不觉得……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抱信赖。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放弃,认定这个国家的支配者充其量只是那种程度的存在。虽然有自觉的人似乎很少──但在这个国家,所谓『对高贵人士的敬畏』就是指那种『绝对的死心』。你懂吗?索罗克。即使崇奉也不寄予信赖,即使尊敬也不期待对方有所作为。人们把我等视为神般敬畏,也如同对神那般的断念。



在『忠义御三家』遵奉皇室重新整合国家那时开始,每次想办法解决困境的都是军人。贵族和皇族只不过是依附军人至今,更甚者,还在品尝到这种安乐滋味后蓄意寄生。只是他们一方面却也没有忘记表现出威严,只在民众的内心灌输了并不伴随著实情的敬畏……而这腐败血脉的后裔正是我,并非他人。我怎么可能拥有高贵人士应具备的尊严和责任……」



少年不知道该对公主说什么,但她依旧握住对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像是要紧抓住少年不放。



「所以,索罗克……在我们刚见面那时,你曾经对身为皇族的我展现出负面感情。对于从民众那里甚至连憎恨都得不到的我来说,就连那直接的僧恨都是一种非分的救赎。」



公主表示,就连憎恨也让她感到珍贵。伊库塔也终于明白直到现在这个瞬间,她都继续抱著那种无可救药的颠倒错乱,活在地狱中。



「可是明明这样……从彼此相遇起,无论是大概会让你高兴的事情,还是或许能让你喜欢的举动,我都没有办到任何一项。只有这点我实在无法表达歉意……不过至少,你还恨我吧?你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潜藏著对我的憎恨,还有想要制裁我罪行的意志吧──」



少年无言以对,和面对死者那时一样……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回握少女那颤抖的双手。按照对方的希望,用力握紧,为了不要分开,牢牢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