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晓月不肯放手「结女,一起去厕所吧──!」(2 / 2)
嘿嘿。东头同学露出打圆场般的腼腆笑脸。
「我那时候以为,我之所以跟旁人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环境的关系。不过入学之后很快就发现『啊──原来只是我有沟通障碍啊』就是了……对、对不起,理由这么无聊……」
「不会。」
我立刻缓缓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无聊……我好像也能理解。就是期待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也许有人会了解我──的那种心情。」
「真的吗……?」
「当然了……再说,其实你没有弄错啊。」
「咦?」
「努力没有白费,你不是认识了晓月同学、那男的──还有我吗?」
东头同学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然后嘴角软绵绵地变得松弛,身体开始又扭又摇。
「嘿嘿。唔嘿嘿,嘿嘿嘿嘿嘿……」
「喂!不要不说话在那里害羞啦!害我都跟著害羞了!」
我用手当扇子替发烫的脸搧风时,「奇怪?」东头同学偏偏头。明明是你先害羞的,怎么这么快就复活了!
「说到这个,今天南同学没跟你一起吗?」
「我们又不是二人组。」
「是这样吗?还以为你们就跟我与水斗同学一样是一组的呢。」
「那也太严重了……」
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人看成这样的?不过以我来说,如果有人问我最要好的朋友是谁,我会回答晓月同学就是了。
「其实我刚才有传LINE给她,但没有回覆。也没有显示已读……」
「该不会……是我上次说错话了,她还在生气……?」
「我觉得不是耶。她不是也有跟你联络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应该没事吧?应该没事吧?」
你太爱担心了──我差点这么说,但身为曾经怕生的类型,我很能体会她的心情。跟别人谈话时稍微不小心说错话,都会让我们永远介意下去。
就当作是为了她好,我希望今天之内可以跟晓月同学碰个面──
「──什么什么~?在讲我坏话吗?」
「啊哇啊!」
东头同学怪叫一声,吓得当场跳起来。
从她背后轻快地冒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晓月同学。
「晓月同学,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我有传LINE给你耶。」
「真的?对不起~肚肚有点痛痛啦!」
东头同学听了松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
「没有没有!没怎样就好!」
「好在意喔~」
晓月同学开玩笑地说,开始纠缠东头同学,用手指下流地蠢动的双手靠近东头同学逗弄她。
看起来完完全全就跟平常一样。
大概是玩过瘾了,晓月同学离开东头同学身边,轻捶一下手心。
「对了对了!我听说了喔,结女!听说你抢回榜首了?恭喜~!」
「谢谢。晓月同学──」
我尽可能问得若无其事。
「──你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我?我啊……」
晓月同学「啊哈哈」地笑著装糊涂。
「这次好像有点松懈了。没有不及格就是了。」
「哦?该不会是跟我同一挂吧?」
东头同学两眼一亮,急切地问。
「应该考得比东头同学好吧~不过早知道这样,就请结女也教教我了。」
然后晓月同学瞄我一眼,说:
「啊!不过如果会麻烦到你,就算了没关系喔?」
那是晓月同学显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她打造出坚固不移的「常态」。只有一个细小漏洞,让小小的破绽一闪而过。
如果晓月同学真的一如往常,根本不会设下这种防线。
应该会面不改色地诱使我同意,让我答应她。
可是这时,她却像在害怕什么似的做了安全措施。她在害怕什么?怕被我拒绝?不,不对。正因为是无意间的破绽,才会诚实地表现在言语中。
没错──她说「麻烦」。
……啊啊,我好久没这么想了。
真的很庆幸我在国中时期,有交过男朋友。
若不是有过那种经验──我不会察觉到这个破绽。
「……不会。」
我果断地摇头。
「一点都不麻烦。下学期就拿前十名吧,晓月同学。」
「真的?谢谢~!啊,不过前十名可能没办法喔~」
啊哈哈。晓月同学笑得一如往常。
她不肯跟我说。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跟我倾诉。
那我就自己摸索她的心情。
没问题──现在的我,办得到。
后来我们开心地聊了一会后,东头同学说了:
「那我去激一下丢掉榜首宝座的水斗同学喔!」
「不要啦,他真的会跟你发火喔。」
「那也很可以啊!我走了──!」
东头同学飞也似的消失在通往图书室的方向。
这女生还是一样,看似缺乏个人主张其实很有主见。一下子显得战战兢兢,一下子却又不识相地有话直说──像她那样的类型大概不是乖巧,而是我行我素吧。
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晓月同学抬眼瞄我一下,显露出忸忸怩怩的态度。
「……只剩我们俩了呢。」
「对啊。那就明天见。」
「太迟钝了吧!」
晓月同学笑著拍我肩膀,我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上学期的三个月。我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建立起了我们的对话节奏。
大概不用我特别做什么,这种轻松自在的时间也不会消失。晓月同学不像我或那男的那么笨拙。就算我有点不够礼貌,或是多少犯点错,她也会巧妙地帮我说话,巧妙地帮我掩盖,第二天就能恢复到「常态」。
可是──正因为如此。
我认为今天,应该由我鼓起勇气。
「那,我们回去吧。麻希还有奈须华都说今天有社团活动──」
「──晓月同学!」
「嗯哇!怎么了怎么了?」
晓月同学一脸惊吓地转过头来,盯著我的脸看。
我下定决心──勇敢地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的话:
「……要不要一起去……唱卡拉OK……?」
「哦~我好像还是头一次两人单独进来耶。」
「对、对耶,我也是……」
「你好像有点紧张哦?」
晓月同学笑著挖苦我,站在卡拉OK的包厢门口不动。
好像是在看我想坐哪里。
我坐到离门口较远的沙发右边后,晓月同学与我隔开一个人的距离,让她小小的臀部坐下来。
想到她在家庭餐厅还挽著我的手臂,这种距离明显太遥远。
在被东头同学指摘后,她的内心有过一番什么样的思虑──
有什么事让她分心,造成考试分数退步──
──事到如今,答案已经太过明显。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我嘴巴很笨,就算把心情化作言词,能传达的部分顶多不到一成。没错,所以我把我人生当中最想传达的心情,写成了信递给对方。
所以,为了传达我的心情──为了让晓月同学倾诉心情。
我只能付诸行动……而不是依靠言语。
「我啊……晓月同学。」
我提起勇气,向她坦白。
「其实,我几乎,没有在别人面前……单独唱过歌。」
「是这样喔?……啊──也是喔。你都是跟大家一起唱,或是跟我两人合唱……对耶,每次都是这样。」
「嗯……」
我操作触控平板点了歌。
见我拿起麦克风,「哦──」晓月同学拍拍手。
──国中时期,我在合唱比赛的练习当中,最注重的就是不引人注目。
而不是如何唱得更好。
那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搞砸而引人侧目的办法罢了──因为假如万一唱得很好,也还是会不必要地引起关注。
我不喜欢特立独行。
不喜欢成为特殊分子。
必须随时藏身在群众之中,才不会担心害怕。
像我这种不聪明、不灵巧、笨手笨脚的人……最好谁都不要听见我的声音。
可是。
啊啊──其实有过好几次。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有时事情做不好,让我焦虑、悲伤、难过、寂寞──觉得怎样都好,是谁都好,只希望能让我发泄一顿,暴露出我的真实存在。
没错……我有时候,当然也会想大声宣泄出来。
什么庸俗的土气女生,什么才貌双全的优等生,巴不得把这些角色定位全部丢开──大吼大叫一顿。
在这种时候,我会希望谁陪在我身边?
伊理户水斗?东头伊佐奈?
不……两个人感觉都不对。
没错。
在这种时候,我会希望是她倾听我的吶喊──
「──────!──────!!」
我从腹腔深处挤出声音,朝著握住的麦克风大吼。
我的情感,填满了窄小的卡拉OK包厢。
这是我的烦躁。气的是过去,当有人没来由地为了我的事吃醋时,我一点都没能体谅他的心情,还让他跟我道歉。
这是我的决心。我在摘下眼镜、放下头发时已经发誓──不会再重蹈当时的覆辙。
我不会说出口。
吼叫的歌词,与我的心情毫不相关。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这首歌,仍然表露了我的内心。
「──……哈啊……哈啊……──!」
唱完的时候,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喉咙也有点痛。平常不习惯叫这么大声,一下子太逞能了。
不过……感觉脑中好像用吸尘器清理了一遍,心情很爽快……
「……结女……」
晓月同学像是哑然无言地抬头看我,我对她淡淡一笑。
「晓月同──咳恶,咳恶!等、等我一下……」
「还、还好吗!喝水喝水!」
我从晓月同学手里接过开水,一口气喝光。
等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地坐到晓月同学的旁边,才终于舒服多了。
「谢谢……」
「呃,嗯。是无所谓啦。可是你是怎么了?总觉得你今天……」
「我唱得很烂对吧?」
「咦?」
看到晓月同学顿时张著嘴巴僵住,我轻声笑了起来。
「不用像平常那样讲好话没关系的。」
「呃……这……」
我先把身旁表情变得迷惘暧昧的晓月同学放在一边,低头看著自己手里的麦克风。
唱得当然不好了。我根本就没好好唱过一首歌。
只要我不说话,晓月同学就会巧妙地帮我掩盖,帮我说好话。就算现在有别人在场,她也一定能巧妙地炒热气氛。
但是……
「我啊,晓月同学──并不打算说什么朋友之间没有秘密。因为不管是谁,不管在何种关系当中,自然都会有一两件无法启齿的事……不如说朋友如果太过无话不谈,那也很伤脑筋的。」
「……嗯,就是啊。」
「可是啊……」
我注视著晓月同学的脸。
「我也从来没看过晓月同学单独唱歌。」
每次来卡拉OK时,晓月同学总是跟别人一起唱。
她是个开心果又总是率先暖场,所以不容易发现……但我也在做跟她一样的事,她骗不过我。
面对当场僵住、无话可回的晓月同学,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我也不会说出我的原因。但是──」
为了清楚表示对我来说,南晓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至少现在,我让你听见了我的歌声,无论是那男的,还是东头同学都没有听过。」
我把麦克风拿给了晓月同学。
当然,用意再明显不过。
想让他人对自己坦诚相对,自己得先坦诚以待。
这是我从我人生最大的成功经验,也是人生最糟的失败经验中,学到的最大教训。
晓月同学不作声,低头看著我拿给她的麦克风几秒。
但是,忽然间。
她的脸上,流露出像是为难、傻眼,完全不同于平常的笑意。
「……你好诈喔。这几乎是威胁了嘛。」
「对不起。」
「没关系,结女的话我接受。」
晓月同学毫不迟疑,快活地说著──握住了麦克风。
她迅速站起来,麦克风对著自己的嘴,转头往我看来。
「虽然你好意说过不问,不过我还是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在别人面前唱歌。」
晓月同学用带著回音的声音说完,胆大包天地笑了。
「因为人家会觉得我爱现──仅供参考喽,结女?」
然后晓月同学展现的歌喉──宛如澄澈无垠的穹苍,美到让人无话可说。
◆
「噗哈!噗哈哈哈哈哈!那、那样太糟糕了吧──结女!你还偷男生内裤喔!根、根本变态嘛……!啊哈哈!」
「我、我没有偷!是捡到!我、我又没看过男生的内裤……晓月同学应该也没看过吧!」
「咦咦──?不不,你想想嘛,我以前有他在啊。我连他什么时候开始长毛都知道,一条内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我们偶尔还会在对方家里洗衣服呢。」
「咦?你说的他是川波同学吗?……咦,你们是那种关系?」
「没有啦没有啦!只是以前都一起洗澡而已!说是以前,其实也只到国中而已。」
「到国中!那种的一般不是都只到小学吗!你、你们都没怎样吗……?」
「啊──哎──说没怎样是没怎样,说有怎样就……你知道的嘛?」
「意、意有所指……!」
晓月同学促狭地贼笑。原、原来青梅竹马就是这样啊……哦──……哦~──……
我们唱累了之后延长包厢时间,天南地北地聊天。一开始是抱怨身边的男生,接著可能是因为女生待在密室里的关系,不知不觉间越聊越下流……我一时讲得太高兴,连准备带进坟墓的内裤事件都说出来了。得、得请她保密才行……
「你房间就在伊理户同学隔壁对吧?会不会听到什么糟糕的声音?」
「……什么糟糕的声音?」
「那还用说,讲得委婉一点就是……A片的叫春嘛。」
「没委婉到哪去!」
「啊哈哈!不是啦──念国中的时候,我曾经偷偷溜进那家伙的家里──」
我心跳加速地听著晓月同学的赤裸告白,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等离开卡拉OK包厢时,夏季白昼较长的太阳早已西沉了。
「哎呀糟糕,完全天黑了。结女,你家里会不会担心?」
「应该还好……我有先跟我妈妈联络。不过还要吃晚饭,我得回家了。」
「这样啊~……」
晓月同学用叹气般的语调低喃,望著照亮黑夜的街景。
她眼里映照著什么?今天的回忆?抑或是──
我的这个思维,被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了。
不用看萤幕就知道,是水斗。
平常的话我可以不理,但今天这么晚还没回去,不能不接电话──我把通话状态的手机放到耳边。
「喂?」
『……你现在在哪里?』
熟悉的嗓音,听起来稍微有点僵硬。
「刚跟晓月同学唱完卡拉OK,现在要回去了。」
『是喔……』
明明是你在问我,回得这么爱理不理的是怎样?
不过,可能是刚刚才讲遍他坏话的关系,我不怎么觉得生气,于是笑笑如此回应: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吧?」
『……没有啊。』
「还是说……你以为,我在跟别人约会?」
『……………………』
哦,好像有效果了。
正在这么以为的时候……
『那我反而要担心了。』
「咦?」
『怕你给对方惹麻烦。』
……还是一样爱耍嘴皮子。
换做平常的话这个状况会以我的火气作结,但是──我看看身旁的晓月同学。
「……这你不用担心。」
『嗯?』
「我的约会对象,一点小事不会跟我计较。」
晓月同学听了,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咧起嘴角,露出灿烂的开心笑脸。
然后她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对著手机如此叫道:
「就是这样喽!对不起了,伊理户同学!」
刚刚好抓准这一刻,我简直像跟她讲好了似的,挂掉电话。
我看看晓月同学的脸。
晓月同学也看看我的脸。
我们互相注视几秒──然后爆笑出声。
「啊哈!」
「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觉得好笑到不行,一起笑到停不下来,踏上回家的路。
在明亮的夜晚人群中,就只有我们俩。
我们俩都穿著制服,也许会被警察劝导。
那样就真的不是闹著玩的了──不过嘛,这方面的问题,晓月同学一定有办法应付过去。
「暑假就快到了,到时候要做什么呢?」
「这个嘛~总之结女可能会被搭讪的地方都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