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还是算了吧〈后〉(1 / 2)
◆ 伊理户水斗 ◆
顺利陷害到川波与南同学后,过了一个晚上。
集训的早餐采用自助餐形式。餐厅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面包、水果、火腿与香肠等轻食。
我边吞下呵欠边把牛角面包放进托盘时,正在用香肠把盘子堆满的川波小暮,突如其来地当场石化在原地。
我顺著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南晓月跟结女那家伙,结伴来到了餐厅。
南同学看到川波,也劈叽一声当场石化。
不过──只能说两人脑袋都动得够快,立刻就脱离了石化状态,准备各自逃向不同的方向。
只是不用说,我们都不会让他们开溜。
「你要──」「──去哪里呀?」
我抓住川波的手臂,结女则是抓住南同学的。
川波转头恳求般地看我,但理所当然地,我不可能放手。我直接把他一路拖往餐桌,结女也拉著南同学,往同一张桌子走。
东头已经坐在那里了,于是我让川波在稍远的位置坐下,我则坐到东头旁边的座位上。
结女也让南同学坐在川波的对面,自己则坐到了东头面前。
结女满意地笑著说:
「再来就让两个年轻人慢慢聊吧。」
「慢慢聊吧~」
东头一边说,一边塞得满嘴的香肠一个劲地嚼。
我也一边切开牛角面包往嘴里送,一边侧眼偷看这对青梅竹马的反应。
两人之间毫无对话,甚至不肯让视线产生交集。吃早餐的动作很快,可以清楚看出他们一心只想早早应付掉这个场面。
没这么容易。
「都不用打招呼的啊?」
我一出声,川波与南同学嘴角抖动一下,互相偷偷瞥了一眼。
「……早安。」
「……早啊。」
「谁在对谁打招呼?」
结女落井下石。嘴角浮现出难掩好奇的笑意。
川波与南同学都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但是过了几秒钟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亲昵的笑容,语气开朗地这么说了:
「──早安,晓晓!」
「──早啊,小小♪」
「噗呼──!」
东头在旁边喷笑出声,驼著背浑身发抖。
结女也用双手摀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对青梅竹马维持著亲昵的笑容好一会儿,但南同学的脸孔渐渐开始跳动抽搐──接著整个人猛地趴到了桌上。
「拜托饶了我吧!真的求求你们!是怎样!在报复吗!报复我上次多嘴管你们闲事吗!」
结女与东头笑得前俯后仰。
当然,我们并不是在报复──是出于百分百纯粹的善意。只是呢,有些人的善意对别人来说常常会变成恶意就是了。
我回想起整件事的开端。
那是在暑假才刚开始的时候──极其罕见地,结女来找我商量一件事情。
「你觉得晓月同学跟川波同学……怎么样?」
「……嗄?」
在大中午的客厅听到结女这样开口,我眉头整个皱了起来。
问我觉得怎么样,我只能说就是脑袋有病的一男一女,不过这女人要的大概不是这种答案吧。
我想了一想,如此回答:
「脑袋有病的一男一女。」
「不是啦!而且他们哪里有病了!」
我想了一下还是只想得到这个答案,这不能怪我──她到底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答案?
「我是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对吧?」
「好像是。」
「应该说表面上关系很差,但看起来反而显得很亲密吗……所以,我想问的是……他们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简而言之,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对吧?」
「对对对!」
有时候知道得少反而比较幸运。我虽然知道得也不是很多,但那两人大概就跟我们一样吧?她要是知道,也不会像这样单纯无知地聊他们的感情话题了──
……不对。也有个家伙明明清楚整件事情,却还照样拿来刺激我。
「真没想到你会找我讲这种类似感情话题的八卦。我看你是没朋友吧?」
「天底下就你没资格说我……再说,我不是想聊感情话题。只是……别看晓月同学那样,其实她很怕寂寞的,所以我只是希望,她如果可以跟青梅竹马和好就好了……」
怕寂寞,是吧……但就我的认知,她的心态可没有那么可爱。
那两人的问题是他们俩自己的问题,我们不该随便插嘴──从循规蹈矩的伦理道德来说,这才是正确的反应,但是……
这是否是个好机会?
川波小暮自称恋爱ROM专,事事都喜欢对我动手动口。也许可以趁著这个机会,让那个搞不好根本把我们当成电玩角色的男人体验一下被ROM的心情?
……也是。川波偶尔也该站在被观测者的立场想想。
我要让你知道,你若往深渊张望许久,深渊也在朝你内部张望。
在付诸行动之前,我果决地做了事前调查。
我找个适当的理由跑去川波家,让他亲口说出他与南同学的过去事件。
结果问到的尽是些令人浑身打冷颤的犯罪经历,但姑且先不论这些,看样子那两个人,以前的关系的确相当亲密──就像兄弟姊妹。
所以,我将目标设定在「让那两人回想起过去的关系」。
他们一定会被黑历史折磨得死去活来,所以可谓一举两得。
但问题是要用什么手段。要让那两人做什么,才能让他们回想起过去──
遇到这种情形,正常作法就是请教专家。
「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帮帮忙吗,东头?」
「我又没有在专门研究青梅竹马……」
东头伊佐奈躺在我的床上,头靠在我盘腿而坐的大腿上,把书翻了一页。
「咦?所以说他们原来是青梅竹马?南同学跟那个痞子男?」
「其实是这样。只是他们现在都坚称不是青梅竹马。」
「哇啊──……原来青梅竹马是真实存在的啊。」
「你不管听到别人的什么关系都讲得像是传说中的存在一样耶。」
「哎,就从只有耳闻而不曾亲见这点来说,每一个都是传说无误。」
「所以呢?讲到青梅竹马,你觉得这种关系有什么特徵?」
「嗯──被你问得像是动物生态一样,但这可是现实中的活人耶。这个嘛,例如约好长大要结婚?」
「那么小的时候说的话,就算说过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不要讲得这么没有梦想啦!」
东头两条腿开始乱踢,我轻轻拍拍她的头安抚她。
「……再来嘛,现实中也可能会有的……大概就是昵称吧。」
「昵称?」
「那两位同学,现在好像都是用姓氏互相称呼,可是如果是全家都认识,不觉得这样不合理吗?会跟对方爸妈搞混的。」
真是戳破盲点了。像我与结女实际上,在家里也都是叫对方的名字。
「而且如果是从小就认识,感觉应该会用可爱的小名互相称呼吧?至少我现在看的这本轻小说的男女主角就是这样。」
「嗯……所以要设法让他们恢复这种称呼就对了?」
老实讲我本来只是随便问问看,没想到真的问到了有用的观点。
原来如此,称呼方式是吧──这个的话或许有办法。
「谢了,东头。之后可能还有事要拜托你……」
「可以啊。只要那个痞子男能跟南同学凑一对,水斗同学就完全属于我了!」
「我的税金很重的。」
「还要课税啊!」
于是我想了一个计画,以惩罚游戏为由,逼那两人用昵称互相称呼。
我请东头在川波面前若无其事地提起游戏区的事,引诱他答应,然后在实行计画之前跟结女秘密碰面套好了招。
「可是,那得让晓月同学与川波同学玩输才行吧?要怎么做?」
「我有办法,交给我吧。」
「好吧,知道了……」
就这样,一切都按照我的计画进行。
川波小暮与南晓月,将在这次集训的有限期间,变回青梅竹马。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结女一边忍不住嗤嗤偷笑,一边说道。
吃过早餐后,在开始上课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被我们整得惨兮兮的川波与南同学,两个人最后都只能拔腿就跑。善于处世之道的那两人,竟然只能像那样诉诸于物理性手段,看来我的计画比想像中更有效。
在饭店豪华大厅的一隅,我们打算继续讨论接下来的对策。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是做什么?」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结女忽然岔开话题。
「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啊……」
结女轻轻抓住自己的肩膀。
其实不用问,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在说为了让川波与南同学接受惩罚游戏,我那时候搂了她肩膀的事吧。
「结果就如你所看到的。」
我淡定地说。
「那是我同时考量到可获得的利益与可实现性,合情合理地推演得出的最佳解。只不过是因为那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手段,我才会选择它。」
「……可以请你不要一肚子心机地搂别人肩膀吗?」
「是我不好。」
听我反常地诚实道歉,结女显得心有不满地扭头不看我。我承认搂你的肩膀是我的错,又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说啊?
「总而言之,这下你的要求就达成了。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吗?」
我把些微的心结推到思绪的一旁,继续回到正题后,结女也收起了心有不满的表情。
「这个嘛……暂时观察一下情形好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晓月同学的那种反应呢。」
结女又忍不住噗哧一声偷笑起来。东头也是,大家怎么好像忽然都变得像川波一样?
「然后……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他们俩独处。现在他们俩独处大概也不会说话,我想先尽量给他们俩制造说话的机会,等气氛缓和一点之后再……」
结女微微握拳抵著嘴唇,念念有词地开始思考。
我其实已经可以置身事外了,但这女的不知道南同学有多危险──我得继续盯著她们才行。
真是……没想到恋爱ROM还挺有难度的。
我们到底有哪里值得你这样煞费苦心啊,川波?
◆ 南晓月 ◆
我是不是遭天谴了?
都怪我企图跟伊理户同学结婚,又想把东头同学跟他送作堆,利用别人的感情,才会遭到报应?
「……小、小小,下一堂课上什么?」
「记得应该是世界史吧……晓、晓晓。」
这点小事,我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事到如今,应该不用再为了这种事情紧张才对。
对啊,我以前都是这样叫他的──根本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可是……
「南妹,你刚才是不是叫川波『小小』?」
「呼咕!」
剪鲍伯头的奈须华上完课后忽然投来震撼弹,害我不小心发出好像肚子被人踩到的声音。
留短发的麻希正好就在旁边,眼睛闪亮一下逼近过来。
「我也有,我也有听到!原来不是我听错啊!咦?怎么回事?你们在交往?」
「才没有在交往!只是玩一下惩罚游戏……」
「用昵称叫人家的惩罚游戏?你去参加联谊了?」
「原来喔,我就在想说你昨晚跑哪去了──」
「谁会在集训期间办联谊啦!」
麻希发出怪异的嘻嘻笑声,奈须华则是不解地微微倾头。
「说是惩罚游戏,我怎么觉得称呼听起来有点亲密?」
「就是啊就是啊。应该说除了称呼之外,给人的感觉也比平常柔和喔。」
「哎哟──烦耶──!我就是不想被这样逼问才会那么小声啦!耳朵这么灵干么啦!」
「我觉得你们很配喔。」
「我也赞成──虽然川波给人感觉很轻浮,但小月月的话应该治得了他。」
「搞不好南妹跟他独处时反而会很爱撒娇唷?」
「啊──有可能喔!那样超萌的!」
面对嘻嘻哈哈地讲妄想讲得起劲的两人,我摀住自己的耳朵。
给人感觉很柔和?爱撒娇?
才没有那种事。那个我早就死了。
怎么可能只是恢复以前的称呼,就让死人复活……最好是有这种事。
◆ 川波小暮 ◆
「……累死我了。」
才上完上午的课,就已经耗光了我的能量。
该死,我明明有在注意不要让其他人听见,谁知道每个家伙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耳朵特别灵。你们就这么爱听别人用昵称互相称呼吗!
午饭我绝对要一个人吃。虽然看不到伊理户家那两个的情形很可惜,但我说什么都不想再像早上那样被逼著跟那家伙坐同一桌。要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被别人看到我们相亲相爱地一起吃饭,后果不堪设想……!
不同于早餐是自由取用的自助餐形式,午餐是按照座号排列用餐座位。我是「Ka」而那家伙是「Mi」,照正常来说应该不会坐在一起──照正常来说的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
看到小只女在我座位的对面坐下,我狠狠地瞪她。
晓月老大不高兴地把脸往旁一扭,臭著脸不说话……看来不是她自愿的。
我往这女人本来的座位望去,那里坐著座号在我前面一号的女生,一脸贼笑。
……原来如此。看来事情传得比想像中更快。
我一边坐到椅子上,一面轻轻敲两下桌子,引起晓月的注意。
「(喂,这下不妙了。没弄好说不定集训结束后还会继续闹下去。)」
「(因为我跟你,都很少变成这种可以逗弄的对象嘛。可能是想趁机玩回本吧……)」
「(虽然也可以期待过完暑假大家就忘了……)」
「(男生或许会忘记,但女生一定会记得,这是肯定的。)」
「(我看除了趁现在全部玩完之外,没别的办法了。)」
「(啊──烦耶,真的被整惨了啦……!)」
晓月深吸一口气,摆出做好心理准备的神情。
我也下定决心,逼自己的身体听话。
──接下来的一切行为只是闹著玩的。你可别弄错了。
然后开始吃午餐时,预想到的状况马上就开始了。
「咦──?南同学,你怎么不跟小小说『我喂你』啊──?」
一个女生喊出来的话,明确地带有开玩笑的语气。我想她一定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玩笑开过头了而已。现在只要晓月有任何害羞的反应,大家一定会觉得更好玩,继续闹下去。或者也可能把这变成「经典笑料」,到了下学期之后继续随时拿来闹。
我死都不要碰上那种状况。
我要让这个笑柄在今天,在此时此刻结束。
为此──我就做点牺牲也未尝不可。
都说出门在外不怕丢脸嘛!
「──来,小小!啊~♥」
「啊~」
晓月毫不迟疑地把汤匙伸过来,我也毫不犹豫地含住了它。
双方都面带笑容,用甜腻的声调──将根本不愿去回想的记忆,重现到最逼真的地步。
(插图011)
周围的其他人一看到我们这样,「哦哦──!」「咻~咻~!」纷纷假惺惺地起哄。很好很好,效果不错。
「怎么样,小小?好吃吗~?」
「嗯──你做的料理比较好吃!」
「讨厌啦~你又没有吃过!」
「啊呜!」
我桌子底下的脚被她迅雷不及掩耳地狠狠一踩,周围掀起了一片笑声。很痛耶,这女的这一脚是跟我来真的!
扭扭捏捏地一副害羞的德性,或是老实地表现得尴尬别扭只会收到反效果。
既然这样,我就故意陪你们玩。
不要不小心弄得像是假戏真做,要完全当成搞笑一次玩完,变成只限这回,笑过就算了!
「来,晓晓,这个给你吃。啊~」
「咦~?这我可能有点不行喔~♪」
「为什么啊!」
「因为小小你味道有点重嘛~♪」
「你少抓住机会偷骂我!」
我们整个午餐时间,都用笨蛋情侣哏把观众逗得笑声不断。
大概是多亏于此吧。
使得我们没有发现,我们都没有排斥送进对方嘴里的汤匙,自然而然地就直接拿来吃饭。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吃过午餐后,我正准备去厕所时,伊理户面无表情地过来对我这么说。
「没想到你会用那种方式四两拨千金。这是我头一次对你感到佩服。」
「……哼!所以我以前不是就说了?我们俩都是交际强者,懂了没?」
「『能跟处得不怎么好的人假装处得很好,这种能力就是俗称的交际力』──你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记得真清楚。记得我是在他来家里过夜时说的。
「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传出去──本来还在担心,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是啊。我们不像另外的某一对那么纯洁,能够扭扭捏捏地弄得别人焦急难耐。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听我这么说,伊理户不知为何翘起嘴角哼笑一声。
「的确,虽说是开玩笑,但或许也只有你们能当著众人的面那样打情骂俏,还不会不好意思。」
「就是说啊。」
我若无其事地把双臂藏到背后。
「抱歉,讲完了吗?其实我膀胱快爆炸了。」
「喔。真抱歉,我是说各方面。」
我跟伊理户道别,快步冲进了男厕。
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后,我走向墙边并排的小便斗──当然不是。
我转开洗脸台的水龙头,用双手掬起水,啪唰啪唰地往自己脸上冲。
「……该死。明明就只是闹著玩的……」
只是闹著玩,开开玩笑。纯属虚构,乱编谎话。其中──不带有半点感情。
可是……
那你把双臂冒出的这些荨麻疹,给我解释清楚啊,川波小暮──?
……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如此地不自由?脑袋明明很清楚,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遍,然而不过是重现一下过去的假象,当时的自己就自动浮上表层。
那些过去应该已经做过了断,早就只是失去用处的回忆了。我明明这么想,这一切却不肯从我的心中消失──相较之下,那家伙的神情还真是淡定啊。
好像都说……男生是另存新档,女生是覆盖档案?
也就是说关于我的档案,已经消失得乾乾净净了……还真令人羡慕啊。
◆ 南晓月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我冲进空无一人的客房,在床上滚来滚去。
当著大家的面,那样……!又是我喂你,又是嗲声嗲气的,呜呜呜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我已经告别那样的自己了~!我不想再去回想了~~!
杀了我吧……!还有刚才的拜托当作没发生过……啊啊啊啊,上了高中好不容易才过得顺遂一点的说……
真要说起来,我都这样痛苦地滚来滚去了,为什么那家伙还能一脸淡定?会不会太奸诈了一点?荨麻疹都没冒出来!也就是说不管我怎样跟他打情骂俏,他都已经毫无感觉就对了?……当初明明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脸红……!
就在我猛啃枕头以泄心头之恨时,客房的门喀嚓一声打开了。
「晓月同学……?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啊……结、结女?」
一看到那头黑色长发轻柔地摇曳,我急忙爬起来,把乱咬一通的枕头藏到了背后。
结女显得一脸歉疚,眼睛往下方飘移。
「那个……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咦?啊,啊──……没关系没关系!这点程度算正常啦,正常!」
「是吗……?」
其实结女大可以像早上那样笑我的,她真是个好女孩。啊──好喜欢她喔,真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对小小的一肚子气,都被结女的可爱净化了──……
「是啦,现在喊停反而很怪,我打算集训期间就这样继续下去。反正我早就习惯扮演不同的角色了!况且对小小来说应该算赚到吧?啊哈哈!」
「……小小?」
「咦?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本人不在,怎么还这样叫他。」
「…………啊。」
出包了。
「……………………」
「等、等等,结女你不要偷笑啦!刚才我只是一时说溜嘴……!」
「就是啊──呵呵。你只是一时不小心说溜嘴──呵呵呵呵!你、你以前果然是这样叫他的……!嗯哼哼哼哼!」
「咦……!」
她、她怎么知道这个,是以前用过的称呼……
结女一边用拳头遮住嘴巴憋笑,一边说:
「因为一叫你们『用昵称互相称呼』,你们就理所当然地开始叫对方『小小』、『晓晓』──我们都还没指定称呼方式呢!啊哈哈哈!」
…………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把脸按在枕头上,就感觉到结女走到床边来了。
「有什么关系呢?就趁这机会恢复成这种称呼嘛。很有青梅竹马的感觉啊。」
「才不是青梅竹马!」
「不要讲这么冷漠的话嘛……」
「……我跟你说,结女。」
我继续把脸埋在枕头里,稍微降低了音调。
「就算小时候感情很好,也不见得会一直好到长大,懂吗?有时候会合不来,也有可能……缘分无法维持下去。」
「可是,晓月同学跟川波同学还能常常见面讲话不是吗?缘分还没有断对吧?」
「……………………是这样,没错。」
「这样的话,我觉得闹别扭拒绝往来,有点可惜耶……」
……其实换做一般状况,缘分早就断了。
只不过是因为住在隔壁,因为两人年纪都还小不能自主搬家,不能改变升学路径,又是青梅竹马──所以刚好还有机会碰面而已。
……是不是,还来得及挽回……?
如果趁著现在假装当青梅竹马,假装当情侣的时候……
…………有些事情,是不是,还来得及挽回…………?
◆ 伊理户结女 ◆
「结女同学,请听我说!」
在自习时间,东头同学激动地跑来找我。
说是自习时间,但跟实际等于自由时间的那种自习不同,有老师留在大教室让同学问问题。不过此时正好有很多学生挤上前去问问题,我们私下交谈也不用担心被老师警告。
她想跟我说的话,想必不会是上课不懂的地方。
「怎么了,东头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嘿,嘿嘿嘿,没有啊?嘿嘿嘿嘿!」
整张脸显得飘飘然的。一个人大概只有在考上学校──或者是告白成功的时候才能高兴成这样。
就在我心想「不会吧」的时候,东头同学喜孜孜地开始讲起:
「是这样的,刚才啊──班上同学问我一件事!」
「咦?什么事?」
「问说『你是不是在跟七班的伊理户同学交往?』!」
我差点呼吸不过来。
东头同学没注意到我的反应,用双手按住窃喜偷笑的软呼呼脸颊。
「嘿,嘿嘿,我们看起来有那么像情侣吗──?这下伤脑筋了──!嘿嘿!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嘿嘿嘿!」
简直兴奋过头了。看她这么开心,不知怎地连我都开心起来了。愉快的心情跟胸口内侧忽地浮现的闷闷不乐交相混合,晕染出复杂的云石花纹。
「……哎,也是啦,你们整天待在一起,会有这种谣言……也是很合理的。只是你们俩都不是引人注目的类型,会成为这种谣言的对象,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关于这点嘛──水斗同学好像意外地受欢迎喔。」
「咦?」
她刚才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在期中考拿下榜首吧──?一些跑来问我是不是在跟他交往的女生说『他不但超会念书,仔细看看长得也很可爱』!还说『真羡慕你,跟伊理户同学感情好像很好~』……唔嘿嘿嘿!」
东头同学笑得像是被优越感冲昏了头。
是、是这样啊……说得也是……我是因为打下了入学考榜首的实际成绩才有现在的地位,所以那男的拿下期中考榜首后开始受到女生青睐也并不奇怪……
咦?那男的要变成万人迷了?
我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有很多女生想追那家伙?好吧,虽说照那男人的个性就算受到告白大概也会拒绝。不对不对,既然她们都以为东头同学是那男人的女友了,那就没有什么告不告白──
「然……然后呢?东头同学……你怎么回答她们的……?」
我在来源不明的焦虑推动下这样一问,东头同学不安好心地笑了。
「当然有说清楚喽。我说『我们没有在交往』。」
「说、说得也是。」
「我说『我们没有在交往,只是好朋友』。」
「传出绯闻的艺人!」
完全就是话中有话!百分之百不会照字面上来解释!
东头同学摆出一张松缓的傻笑脸,说:
「没有啦……就是,那个……心情有点太舒服了。」
「你看你完全得意忘形了!怎么可以欺骗人家呢!」
「我又没有说谎。只是讲得有那么一点像是日后会宣布喜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不会有问题。」
虽说让别人把东头同学当成他的女朋友可以用来躲女生,替那男的省掉一些麻烦……反而可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被旁人误会成那种关系,效果还满强烈的呢──」
东头继续幸福地窃笑,开始在笔记本的角落涂鸦。
「就算我原本对水斗同学没有那个意思,被其他人这么一说,或许也会开始想摆出女朋友的嘴脸。那两个人一定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吧,我有点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的世界。」
「那两个人?」
「南同学跟那个痞子男啊。他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男生女生耶?我在想,他们一定是从小就一直被大家挖苦到大吧。」
「……也是啦,毕竟我就是期待发生这种状况,才会安排这样的计画……」
「没有青梅竹马的人,难免都会期待看到这样的情节呢。」
东头同学说「画好了」放下了自动铅笔。笔记本的角落,画著一对隔著窗户面带笑容说话的少年少女──就是在漫画什么当中常看到的「住在隔壁的青梅竹马」场面。画得真好……
「就像没有妹妹的人会想要有个妹妹一样。况且比起妹妹,从小认识的异性可是非常稀有的角色喔──所有人见到他们俩,一定都会认为他们是这种关系吧。这么一来,两个当事人可能也会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不回应大家的期待吧。」
「也许吧。可是,不见得这样就会变得像漫画里的青梅竹马一样吧……因为那纯粹只是塑造出的角色,不是吗?就像刚才的笨蛋情侣笑话一样,只是装装样子……」
「那我们现在让他们互相用昵称称呼,是否也只是装装样子呢?」
我沉默了……我们期待用昵称称呼对方能让两人觉得难为情,开始对对方另眼相看。会不会那两人无论是故意也好无意也好,其实只是巧妙地体察并配合我们的心意……?
「总之,只有一件事我可以断言──」
东头同学没理会我的沉思,用手指轻敲两下自己画的画。
「──现实中的青梅竹马,一定不会是这样啦。真是让人美梦破灭。」
◆ 南晓月 ◆
如果说我从没对青梅竹马的关系抱持过幻想,那是骗人的。
我在漫画或动画里看过很多次。住在隔壁,情同兄弟姊妹,儿时有著许许多多的回忆,长大之后才互相倾心──我也怀抱过这种彷佛理想情况或是心中愿望的集合体,名为青梅竹马的闪耀梦想。
我与小小,就是这种关系。
就是那种幸运地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愿望的特别存在──假如有人有个从小认识的异性还没有过这种念头,请你们告诉我。我马上去揭穿那种人的谎言。
现实生活,其实差不多有一半像是虚构。
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定位。像是领导者、大家捉弄的对象、孩子王或是班长型角色等等,都在扮演著似曾相识的人种。而自己也在透过对方塑造的角色特质去了解对方,一套像是电视艺人或网红对话的翻版就能炒热气氛……
同样地,我也把小小看待成「青梅竹马」这样的角色。
无法区分现实与虚构,由衷坚信我们是动漫里会有的那种浪漫关系。
所以──我才做得出那种事来。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所以,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小小都会接受……会谅解。
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的我太笨。可是,可是我要说……
其实我……只是想让小小过得幸福。
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拜托,相信我。
…………你相信我嘛…………
──少跟我来这套,要我怎么相信你啊!你知道你对我做过些什么吗!怎么还有脸讲这种屁话啊,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吧?进水进到都咕嘟咕嘟冒泡了!否则怎么会不给我准备筷子,不让我去便利商店,光是我跟一个女生当值日生就要跟我发飙!对啦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因为从小认识就对你这种疯女人有感情!啊啊?你哭什么哭啊,我才想哭好不好!还给我!把这几个月还给我!把你从我身上剥夺的时间全部还来──!
◆ 川波小暮 ◆
我记得我从懂事以来,就从来不怕交不到朋友。
我不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就能自然地跟别人说话,并试著跟对方做朋友。我胆子比较大,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做怕生,不管是在哪里或跟谁,都能像呼吸一样让自己融入团体。我不需要努力,从一开始就具有不管到哪里都能适应的自信。
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某种生存策略。
我隐约有点印象。记得大概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母亲面带笑容哄我睡觉,在我快要睡著的前一刻,满脸倦容地叹了口气。
那记忆极其模糊,也许不过是一场梦。但那个光景,在我的灵魂中设定了一个目的。
我必须让自己,能够独立存活。
必须不让任何人,为了我的事情叹气。
这个目的以强迫观念来说太过自然。它早在灵魂的成形阶段就在我的内心深处扎根,界定了我这个人。
于是就这样,我即使去到陌生的地方也不会觉得孤单,反而对自己的独立感到自傲。我从没尝过孤独的滋味。
可是,我跟晓晓待在一起时,心里却感到有点安心。
明明从来没有过不安的心情,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我跟晓晓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不用试著跟晓晓做朋友,她就会陪在我身边。
──我不用努力做什么,晓晓就会陪在我身边。
──我不用特别说什么,晓晓就会懂。
一想到这些,就好像玩电动抵达存档点的时候那样,我发现自己感到很放心。
但说穿了,这不过是一种傲慢罢了。
「哦。」
「……啊……」
下午课堂的下课时间,我离开座位想去个厕所,在走廊上撞见了晓月那家伙。
我也没多想就调离目光,不去看那家伙的脸。
四下没有其他学生,不需要讲那些白痴笨蛋情侣笑话。当然,也不需要用「晓晓」这种过去式的称呼叫她。
唉,但为什么──气氛会这么尴尬?
后颈一阵发痒,使我心神不宁。我很想立刻开溜,同时却又犹豫不决。
都是伊理户他们害的。让我们恢复以前的称呼,害得我好不容易调整好与晓月之间的距离感,现在又出错了。
我用那种糟糕的方式跟她分手,毁掉经营了将近十年的感情。但我终究还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所以连爸妈都不知道我跟晓月之间的事。我谎称是因为准备考试压力太大,才会搞到胃穿孔。
本来绝不可能再见面的晓月,跟我也在外人面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偏偏就是有这种能耐。
能跟处得不怎么好的人假装处得很好,这种能力就是俗称的交际力。
我跟这女的,都充分具备了这项能力──所以今天,直到这一天之前,我们表面上都装得很好。
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开始破功。
精心粉饰的表面工夫,只因为一个称呼就快要掉漆。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跟这家伙说话才好。
像以前那样?办不到。
像昨天之前那样?办不到。
现在的我,扮演不了任何角色来面对这家伙。
我连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都想不到。只能用力搓搓发痒的脖子,让目光四处游移。这样的自己让我火冒三丈。
看到我这样,她用有所顾虑的细微声音说:
「……你干么……鬼鬼祟祟的,啊?」
眼神不带好意,半睁著眼,像在挑衅──但她的声音,却彷佛心有迷惘般发抖。
晓月表现出来的,是这几个月建立起来,用以对付我的角色的残骸。
这个角色早已漏洞百出,令人不忍卒睹。即使如此,晓月仍继续找我吵架。
「那只是……开玩笑,不是吗?……你这样不好意思,我会,有点……」
「才、才不是好吗?只是,该怎么说,连其他人不在的时候,都要跟晓晓──」
「晓晓?」
「啊,不是!我说错了!……我只是一下子脑袋转不过来──」
「好吧算了,没差。我不在乎。反正是惩罚游戏嘛?嗯。」
讲话讲得软弱无力。其中有著迷惑,有著犹疑。这家伙也跟我一样,被搞迷糊了。搞不清楚该用什么表情跟我说话,牢固地建立起来的表面工夫出现破绽,变得只能用暴露的真心话做掩饰。就像我一样,好像两人的心灵相通,好像回到开始交往之前的时光──
──可是,为什么?
「该怎么说呢……对啦,假如这种称呼方式成了习惯,那不是惨了?搞不好会被别班同学听见……我也不希望事情再继续传开……」
你也在用特殊眼光看我对吧?很尴尬吧?看你的反应,应该是这样吧?
可是──我为什么满不在乎?
为什么没起荨麻疹,也不想吐?
平常我那反应过度的自我意识,为什么现在毫无反应?
为什么──你说的话,听起来这么浅薄?
「你看嘛,你应该也不希望那样吧?再说,结女她也不想要事情闹大──」
啊啊──…………没救了。
「就是啊,事情继续闹大就真的太麻烦了。我会注意。」
「……咦?」
「我也不忍心看伊理户同学为这件事内疚。你也要多注意喔。」
无聊透顶,没救了。假戏真做个什么劲啊。现在这是在玩什么扮家家酒啊。
难道还以为,我们能变得像伊理户水斗与伊理户结女那样吗?
才怪。我们才不是那种酸酸甜甜的关系,不是那种值得尊崇的关系。我们如今只是愚劣、愚眛又愚钝,无药可救的残骸罢了。
少在那里受人家影响了。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重新来过了。
「那我闪啦。我正要去厕所。」
我轻轻挥手,从晓月的身边走过。
这实在太简单了,一点迷惘或犹豫都没有。既没有发痒也没有火气。真的……做起来既轻松,又简单。
「喂……等……!」
「怎么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叫我我就停下来了,很合理吧?
反正我们又没在吵架。
晓月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到头来,连一声叹气都没有。
她脸上挂起轻薄的傻笑。
「没~什么♪叫叫看而已~♪」
「呜哇!好肉麻!」
「你说什么!」
我们都笑了起来,然后极为和平地,转身背对对方。
「……唉。」
我彷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不晓得是谁发出来的。
真是……没救了。
◆ 南晓月 ◆
你相信我嘛。
我早就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了。
还来得及挽回?我到底要依赖别人到什么时候?
难道我不知道让表面态度恢复到从前也没用,那时与现在的我们,早就已经是不同的生物了吗?
「……唉。」
那时候好开心喔。
念小学的时候──那时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那时候…………真的,好开心喔…………
◆ 川波小暮 ◆
三天两夜的学习集训,到了最后一夜。
这个时段,可以让我们自由活动。最棒的是竟然还准我们外出。而就在同一时间,简直好像算准了似的,饭店附近的一间神社将会举办祭典。
说穿了就是学校不会特地为我们准备娱乐,自己爱去当地的祭典就去,只是出了问题得自行负责。
不过对我们来说呢,总比宝贵的暑假时间从头到尾都在上课来得好多了──反而还可以趁这大好机会,约想追的男生或女生来个夏日祭典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