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
明面上是云霓坊自查,担心承袭历史遗留问题,暗地里,却是直指马吴两家可能存在的污点。同时,也给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为了确保贡品万无一失。
闻言,褚齐一幅了然的样子,他缓缓靠回椅背,并没有回答裴砚的请求,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自然听懂了裴砚的弦外之音。
近日,沈青禾似乎也在调查这两家绣坊,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或许本就不是巧合,裴砚此举,就是与沈青禾那边的事情密切相关。
他们……想做什么?
“原来如此。”褚齐沉吟片刻,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难以捉摸的微笑:“核查旧档,防微杜渐,裴坊主有心了。江南织造府的档案库中,确实封存着历年与皇商相关的文书卷宗。不过,本世子并无查阅权限,此事你应当去寻织造郎中递交书面申请才对。”
虽然对方明显在拒绝他,但裴砚依旧不气馁:“裴某自是明白,但世子应当知道,我等商人递交申请是没有结果的。况且,此事关乎年供,牵扯可能甚广,才更需在呈送御前之前,将一切隐患拔除干净。否则,若因这些陈年之患,连累整个江南织造的清誉,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裴某相信,殿下定能明辨其中利害。”
他巧妙地将问题提升到了“江南织造清誉”的高度,既表明自己决心,也是在提醒褚齐,作为江南之主,他也有责任。
“调阅此类旧档,虽有些章程手续,但既然事关年供贡品,本世子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褚齐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观察着裴砚的反应。
裴砚却依旧面色不变,语气诚恳:“那便有劳世子殿下费心了。若能厘清这些旧事,无论对云霓坊,还是对江南织造的清誉,都大有裨益。”
果然是商人,几句话把褚齐架在那里,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较量在茶香中弥漫。
良久,褚齐才开口打破了沉寂:“裴坊主这份为君分忧、为民请命的心思,本世子记下了。”虽然他没有立刻答应,但是态度早已松动:“此事,容本世子斟酌。毕竟,调阅旧档,也需个合适的章程。”
“裴某静候殿下佳音。”裴砚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再追下去恐得不偿失。
不过此番前来也算没白费力气,能让褚齐将此事放在心上,已是巨大的成功。
屋内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话题的终结,得到了些许的缓和。
褚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姿态悠闲地重新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听闻城中新开的染月阁,那位技艺精湛的沈坊主,似乎也曾出自云霓坊?不知裴坊主可还有印象?”
裴砚眸光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语气平淡:“自然记得。沈坊主确实曾在云霓坊待过一段时日。坊内人来人往,有匠人寻求更好的发展,亦是常事。她的技艺能入世子之眼,是她的造化。”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仿佛沈青禾只是一个与他有过浅浅交集的普通旧部。
褚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确实是个灵秀之人。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如此,裴某先行告辞。”裴砚起身行礼告辞,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的一瞬,身后传来褚齐意有所指的声音:
“阿延,是你吧?”
此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引起阵阵涟漪。
裴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如果不是刻意留意,几乎无法察觉。他立即恢复如常,坦然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世子殿下……您是在唤谁?裴某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褚齐并未看他,目光落在手中茶杯氤氲的热气上,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人,裴坊主慢走。有些事,小心……”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四个字:
“玩火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