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激烈的争吵,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雨,将江家看似坚固的平静撕得粉碎。
江浔冲回房间后,楼下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母亲苏池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隐约传来。
江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腔里那股沸腾的愤怒和绝望尚未平息,反而在寂静中发酵成一种尖锐的痛楚,一下下凿着他的心脏。
父亲最后那句冰冷的裁决,如同终审判决,将他所有的反抗和希望都钉死在原地。
他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臂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父亲那套以“权威”和“正确”构筑的世界里,他自己的情感和意愿,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不同寻常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跌落,紧接着是苏池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纪寒!江纪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那声音里的恐惧如此真切,瞬间刺穿了楼板的隔阂,也刺穿了江浔被愤怒和自怜包裹的外壳。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楼。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倒流,僵在原地——
江纪寒倒在地上,脸色是骇人的青白,嘴唇发紫,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而困难,额头上布满豆大的冷汗,表情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平日里那个高大威严、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蜷缩在地毯上,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玻璃制品。苏池跪在他身边,双手发抖地试图扶起他,眼泪糊了满脸,声音破碎不成调:
“药……药在哪里?纪寒,你的药呢?!”
药?
江浔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有心脏病?他……从来不知道。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精力充沛,威严强势,仿佛永远不会倒下。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
“我……我去找!”江浔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他踉跄着扑向父亲常坐的那个沙发,手忙脚乱地翻找旁边的抽屉,书本、文件被他胡乱扫落在地。
没有!他又冲进书房,终于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药瓶,上面写着复杂的英文。
他颤抖着拧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又冲回客厅。苏池已经勉强扶起江纪寒的上半身。
江浔跪下来,将药片塞进父亲因痛苦而紧咬的牙关,苏池立刻递上水。喂药的动作笨拙而慌乱,水洒了一身。
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几分钟,是江浔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
他看着父亲依旧痛苦紧闭的双眼,看着母亲六神无主、泪流满面的样子,看着地上散落的、象征着他反抗的那些激烈言辞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如果……如果他真的因为这场争吵,而失去了自己的爸爸……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带来一阵灭顶般的窒息感。先前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被更原始、更强烈的恐惧和悔恨冲刷得七零八落。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熟练地将江纪寒抬上担架,苏池抓着随身的小包,跟着上了车。江浔也想上去,却被母亲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恐惧,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车门关上,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江浔一个人站在骤然空荡寂静得可怕的客厅里,如同被遗弃在孤岛。
灯光惨白,照着满地狼藉。他慢慢地蹲下来,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支钢笔——那是他小时候调皮,摔坏了笔尖,父亲训斥了他一顿,却还是让人修好继续用的那支。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江浔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毯上,无声地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口不择言,痛恨自己的激烈反抗。如果他当时能冷静一点,如果他换一种方式……是不是父亲就不会……
……
……
……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灯光是那种毫无温度的冷白,映照着每一张或焦急或麻木的脸。
江浔赶到时,江纪寒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苏池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子上,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红肿,怔怔地望着紧闭的急救室大门,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