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青以雷霆之势推行荆州航道整饬令后,并未停歇。她紧接着以大都督府的名义,要求州牧王循协同,调阅荆州各郡历年的田亩、户籍与税收总册,意图清查地方隐匿的人口与田产。
这一举动无异于将利刃抵在了荆州士族的咽喉上。航道之利尚可博弈,但田亩与户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此举让他们明白,这位新任大都督的目的并非分一杯羹,而是要掀翻牌桌。在蔡袤的秘密串联下,一场针对王女青的阴谋发动了。
秋风萧瑟,卷起官道上的落叶。
飞骑的百面玄黑旗帜飘荡在荆襄大地。王女青身着骠骑将军戎装端坐于乌骓,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军寨,鹿门山大营。这是蔡袤为她准备的陷阱。数日前,荆州士族以蔡袤为首联名上书,称感念大都督威仪,愿献上各家私兵三千、粮草五万石以助军用,邀她亲至此地交接。这是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大都督,”副将郗冲催马跟上,“斥候来报,军营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旌旗虽是荆州军的,但底下都是各家豢养的私兵。这绝非献兵。”
王女青道:“保持阵型,按朝廷仪仗规制入营。”
鹿门山大营中军帐前,高台肃立,铜炉里升起袅袅青烟。
蔡袤率领一众荆州士族的头面人物,身着隆重的深衣广袖,垂手侍立。一张张往日里倨傲的面孔此刻堆满了谦恭,仿佛等待君王检阅。
见到王女青以骠骑将军的仪仗抵达,蔡袤立刻率众上前,长揖及地。
“荆州刺史属官蔡袤,率荆州官吏士绅,恭迎大都督!”
繁复的礼节,无懈可击的场面。
王女青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亲卫,步履沉稳地走上高台主位。
交接仪典按部就班,兵符、兵册、粮册一一呈上。
蔡袤亲自将铜制兵符举过头顶,声调激昂,“此三千兵马,皆为荆襄子弟,今日之后,唯大都督马首是瞻!”
王女青伸手,即将触碰到兵符。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入会场,踉跄地扑向蔡袤,“蔡、蔡公!急报!”
蔡袤一把扶住他,“有何紧急军情?快!向大都督禀报!”
斥候转向高台,声音嘶哑破裂:
“樊城急报,桓氏烧了白沙码头!到处都是火……商船、货栈,全都完了!”
高台下的士族们瞬间哗然,震惊、愤怒、悲怆,种种情绪,淋漓尽致。
蔡袤身体一晃,旋即“砰”地一声,这位荆州士族的领袖重重跪倒在地。他抬起头,眼中老泪纵横,声音凄厉:
“大都督!我等赤诚,在此献兵献粮以助您整饬荆襄。桓氏竟趁此时悍然动兵!”他悲愤到难以言语,随即用更加沉痛的语气说道,“桓氏其心可诛!这并非是冲着我蔡氏一族,这是在打您的脸,动摇朝廷在荆州的根基!我等刚刚将兵权交予您,他立刻起兵,这分明是昭告他桓氏不承认您的节钺,不敬畏朝廷天威!
“此獠实为国之巨贼!若不即刻雷霆弹压,荆州人心必乱,大局将不可收拾!恳请大都督以荆襄安危为念,立即动用我等献上的三千忠勇下令平叛,以正国法,以安荆襄!”
他身后,数十名士族代表齐齐跪下,嘶声力竭:
“恳请大都督下令平叛,以正国法,以安荆襄!”
王女青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三千私兵的刀枪之前,她只有两个选择——
下令,她便亲手将桓渊定义为叛逆,自断臂膀,与最强大的盟友决裂。
不下令,她就给了蔡袤口实。蔡袤可以立刻调转矛头,将她当场定义为桓渊的同谋,甚至主谋。届时,这场献兵仪式就会变成清君侧。蔡袤将以“大都督包庇国贼,我等为国除奸”的名义,号令三千兵马发动攻击,将她和飞骑当场格杀。
这便是国朝动荡时期,门阀世家与地方豪强的猖狂。
在蔡袤跪下的瞬间,大营四周的营墙上,原本的旗手和号手换成了一排排引弓待发的弓箭手。三千名刚刚完成交接的士族私兵则变换阵型,将王女青带来的百余飞骑迅速分割,包围并压缩。
斥候的嘶吼与士族的哗然声尽数散去,高台上下陷入死寂,唯有蔡袤叩首于地,发出悲怆请求。在他身后,兵阵长戟如林,盾牌如壁,铁叶摩擦。
汉水下游,一艘商船之内,桓渊临窗而立。
探子刚刚传回了鹿门山的状况。
“公子,他们已经动手了。大都督被围,蔡袤逼她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