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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书局(2 / 2)


  她真心喜欢这个项目,就像喜欢云天美地一样,如果不赶时间,她真的希望可以看得仔细些。

  “可以。”洛伊也坐了下来,“随便你愿意从哪里开始。”

  当然可以啊,他选了这个地方,让公司几十人作陪,不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像这样待在他身边吗。

  陆安迪小心地摆好图纸,深呼吸一次,活动了几圈手腕,才拿出铅笔开始。在涠洲岛住两个星期,除了吃吃睡睡发呆,既没碰过笔也不思考任何东西,这时重新上手,还真有点兴奋。

  她看得很仔细,画得很慢,但落笔稳定,需要反复修改的地方并不多。

  她试了许多角度,从不同视点对主体建筑进行俯瞰,就像有一堆积木在脑袋里按不同角度旋转,而她要把它们在二维的图纸上呈现出来,比例、尺度、接合、遮盖、透视……虽然每一条线都需要思考,但幸运的是,最后她总能找到那个合适的位置与角度。

  一切用心付出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用脚步丈量出来的空间感,刻意训练的二维与三维抽象转换,让人脑袋爆炸的360度几何体写生,在世嘉集团接待室里观摩张果果徒手建模的过程……如此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又独辟蹊径的积累,才让她终于能够不依靠任何软件与仪器,轻松地画出一张任何视点的结构图。

  无论它是现代的钢筋混凝土,还是明清的砖木混合结构。

  对这种潜移默化厚积薄发的进步,陆安迪自己也是惊讶的。

  如果说“晨光”是她讲故事式演绎的最大突破,那么这几张结构图,却是她在“空间”的基本功上最大的突破。

  意味着她从此有了在“图纸”与“现实”中来回切换的能力!

  所见即所得,每一个建筑师梦寐以求的技能,从前的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比起洛伊倒着画楼梯那种变态的能力仍然有很大差距,但毕竟,也算马马虎虎能用了。

  当然有些细节,仍需要他来具体确定。

  “这堵墙画偏了,再往东一米……这个屋面的坡度也不对,太平……所有古建筑都要留意斗拱与柱高的比例,这跟时间与朝代有关,比如唐代佛光寺东大殿的比例是1/2,而到清代的故宫太和殿,却只有1/5,比起唐宋,明清建筑的屋顶普遍更尖巧,更陡峭。”

  陆安迪不禁停了停:“为什么?”

  她的老师方教授是专门研究乡土建筑和古建筑的,她也画过不少各朝代的风格建筑,但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细节。

  或者说,她有留意到,却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原因。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不同朝代审美上的差别。

  “审美固然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因素,唐宋建筑简洁大气,明清建筑繁缛复杂,这一特点在斗拱上尤有体现,但逻辑上这并不是原因,而是结果。建筑风格的变迁永远跟随与制约于工艺、材料、技术与使用需求的发展,它们之间可能相互促进,但绝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洛伊信手在纸上画出九个剖面图,标出斗拱与柱高。

  佛光寺大殿,华林寺大殿,奉国寺大殿,善化寺大殿,保国寺大殿,永乐宫三清殿,广胜寺下寺后殿,故宫太和殿......

  唐宋辽元明清的各个代表建筑,俱列其中,陆安迪真是惊呆了。

  从前洛伊叫她画,她就真的只是画,洛伊让她忘记,她就真的忘了。

  ……谁会变态到连斗拱柱高的尺寸都记得啊!

  “斗拱的演变,首先是因为墙体材料从夯土转变到砖墙,瓦片的质量也变得更高更贴合,使得防水的需求下降。墙体可以经受雨水的浸泡,因此屋檐不再需要出挑那么远,也不再需要那么陡的坡度来加速排水,反映在斗拱上,就是斗拱变小。”洛伊很耐心地解释,“其次,因为长期开采,到明清时已经少有巨木出现,甚至有些梁柱都是用较小的木料拼出来的,自然没法做得太大——既然没法做得大,就只有往高做,这也是斗拱越变越小的原因。”

  原来如此。

  陆安迪心中默然,她一直以为洛伊在国外读书的时间居多,对中国的古建不一定有太深刻的理解。

  原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他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从她第一次看到云天美地,第一天来到gh撞翻他的咖啡到现在,她对他的感情与观感经历了许多变化,但有一点却从未变过。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始终是她需要仰望的人。

  感情的煎熬让人痛苦,但这种天赋与才华上的碾压却更让人失落,幸好在学习面对痛苦的时候,她也已经学会了抑制这种失落。

  还有另一种失落,就是连她唯一的长处,也比不上别人。

  她的视线从结构图移到效果图,就表现出更明显的沮丧。

  “就算我都清楚这些,也没法画得跟他一样好。”

  她说的是蓝星明。

  对方一个中专毕业生,也曾是洛伊的助手。

  “建筑师不是画家,你并不是一定要画得跟谁一样好。”

  “我知道。”陆安迪说,“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十分重要的表达方式,我还是希望我可以做到……画出它最该有的样子。”

  那种只在水与墨中氤氲变化出来的空间与意境,她真的做不到。

  洛伊叹了一口气,人家从小用毛笔画国画,一心钟情山灵水秀,还花了十多年时间去熏陶练习,如果你也愿意花上这个时间,你也可以做得到啊。

  但他却没有这样说出来。

  他说的是:“等你明天亲身去到那里的时候,也许就有感觉了。”

  去那里?云山书局?

  陆安迪果然抬起头,看着他:“可是我在gh问过,并没有人听说过这个项目。”

  蓝星明曾是洛伊的助手,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那是我的私人设计,确实不关gh什么事,因为书局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洛伊淡淡说,“明天一早我就会过去那里,离这里大概三十公里路程,山路不是太好走所以要预些时间,七点半钟出发,希望你能起得来。”

  他一定是十分了解她的想法,这既像邀请又像命令的方式,轻描淡写却又偏偏充满诱惑的语气,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因为那是他设计的云山书局。

  陆安迪又低下头去,她在思考。内心并非没有挣扎,但也没有挣扎多久,然后她又一次决然说:“好,我能起来。”

  不忘初心易,方得始终难,如果有了值得追求一生的东西,什么情情爱爱那点折磨其实也不算什么。

  壮士可以断腕,建筑师却更应该学习如何带着镣铐跳舞。

  “那就不要太晚了。”洛伊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柔,“我叫了宵夜,你吃点东西,吃完回去早点休息。”

  这时低头再看裹着宽大t恤的陆安迪,就像一只终于暂时收回了防御的小猫。

  有点可爱,还有点娇弱。

  因为赶着画图,晚饭就没有好好吃。

  刚生完病,还一天只吃一顿饭,能不娇弱吗。

  于是陆安迪就留在洛伊房间吃宵夜了,吃完宵夜,已经十二点。

  回到自己房间,杨蓉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声响,半睁开眼睛嘟嘟哝哝,“安迪……这么晚才回来,刚才……你去哪儿啦?”

  陆安迪收拾好速写包,顺便捡一些明天要带的东西,一边回答她:“在洛总监房间画图。”

  杨蓉大概听漏了后面两个字,楞是被刺激了一下,一个翻身,险些直接滚到床底下,“天哪,你们……进展这么快!”她以为她和韩栋已经很快了呢。

  陆安迪也楞了一下,脑袋跑了一圈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赶紧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拉起来一起塞回床上:“求求你,可别乱说,这个瞎猜我真受不起!”

  她和穆棱吃个饭,都被有心人拍了照片,如果有人知道她深夜十二点从洛伊房间里出来,还得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睡衣一样的t恤与拖鞋,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么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