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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WITCH HUNT(1 / 2)



—— 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出埃及记第二十二章第十八节)



“太过分了……”



亚伯·奈特罗德推了推圆框眼镜,然后叹一口气。



真是的,原本是个美好的夜晚。



成对的夜莺正在金雀花树影中唱着柔美的夜之歌,天空蒙着淡淡的云雾,大小两轮月亮正从软如棉絮的云层中升上来。



可是把视线移到屋内,就看到沉淀在银光底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切割到难以辨识的肉块,此刻依然冒着红色的蒸汽。



“太残酷了……究竟是谁干的?”



亚伯又叹了一口气。要能早点发现这间酒吧……



“……啊?你是谁?”



亚伯朝着柜台里头发话。那里站了一个人影。个子挺高、体格蛮好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个类似球形的东西……



就在月光映照下来的瞬间,亚伯的喉头发出模糊的悲鸣。那名男子全身染成了红色,就像泅泳在血海里一样。手里紧抓的女子人头,现在还在滴着鲜血。然后,嘴里所露出的尖牙——



“哇…哇哇哇!”



等到双脚打结、翻身想逃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吸血鬼吼了一声,朝着高个子神父飞扑而来。粗厚的手腕抓住了猎物的肩膀。滴着红色唾液的牙齿靠近了脖子——



突然间,随着一声宛如将黑夜炸开的轰然巨响,巨大的身体摔向了地面。



下颚会张得那么开,想必是正发出惨叫的缘故。不过从那里喷出的却是大量鲜血以及轰碎的内脏碎片。接连飞来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穿四肢,完全封锁他的动作。



“……什么!?”



已经腿软的亚伯勉强牵动着嘴唇。除了鼓膜麻痹之外并没有其他外伤。子弹完全没招呼到他。



……被弹痕穿透的天花板上传来冷硬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正用近乎机械般的正确步伐走下楼梯。



“托…托雷士神父!原来是你……”



“肯定。”



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嗓音。



站在出入口位置的是位年轻的神父。短发下方的容貌相当端正,不过却像戴了面具般毫无表情。手里握着的巨型手枪——杰立寇M13“神怒之日”(Jericho M13 Dies irae)直径十三厘米的枪口正吐出蓝色的硝烟。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记得你正在侦办某个福利设施的大量绑架事件……”



“……”



托雷士神父——国务院特务分室附属巡视神父托雷士·伊库斯并没回答。只有在沉默当中,对着地板再次扣下了扳机。



“!”



随着一声模糊的悲鸣,原本已经醒来的吸血鬼身体又垮了下去。



“托…托雷士!”



“我不会杀他。我还有话要问……对了,奈特罗德神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和崔斯坦号有关?”



“是…是啊,听说那个吸血鬼所属,名子叫‘恶之华’的组织根据地就在这里,不过我来迟了。出现了这么多牺牲者……”



“‘牺牲者’?不,是你弄错了。”



托雷士一边换着弹匣,一边不带感情地告知。



“倒在这里的并不是吸血鬼的牺牲者……而是吸血鬼。”



“……!所…所以是你杀的!?可是为什么!?”



“无法回答。资料不足。”



冰冷的视线扫向了二楼。



“绑架事件的被害者全都成了牺牲品……无法探问事实。”



“怎么会这样。我听说遭到绑架的都是没有亲人的孩子……唔!?”



托雷士堵住了同事的嘴巴,视线快速地朝黑暗当中移动。不过夜晚正如死亡般寂静,完全嗅不到生物的气息……



“……这是什么声音?”



“在那边。”



枪口指着厨房里面。有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从酒柜的门缝透出来。



“……‘恶之华’的成员应该有二十人以上。”



“肯定。预估剩余数目是十二只……准备突击。”



由静入动——淡然的声音,带起的却是连死人都要跟着跳起来的连声巨响。



就在铁门如同蝶翅般飞起来的刹那,托雷士的身躯化成了一阵飓风。M13枪身所装设的强光电筒划破了黑暗,超大火力袭向在光圈中央蠢动的人影——



“托…托雷士!住手!先等一下!”



亚伯飞身而出,抓住了同事正要扣下扳机的手腕。



“不…不要开枪!这孩子是……”



蹲在光影里头的东西——金发少女正瞪大了咖啡色的眼睛。







“呃…这样好了,先把你的年龄和名字告诉我。”



“艾莉丝·华兹麦尔。花样年华的十七岁。”



“十七岁啊……咦?我记得昨天问的时候,你是说十八岁啊?”



“女人的年龄是很奇妙的。”



“……你听我说,艾莉丝。”



亚伯推了推活像牛奶瓶底的圆框眼镜,换上强忍头痛的表情。他把之前用心书写的笔记啪地一声合上——



“我拜托你,能不能认真点回答?”



“可是人家好无聊嘛。”



女孩给了一个过于直接的回答,然后盘腿坐在床上,把头扭向一旁。由短短的金发所点缀的那张白净脸孔,清丽到足以用“美少女”这字眼形容,此刻脂粉未施,细细的双腿踢呀踢的,看起来还不到十四岁。



就在十天前,她在即将遭到吸血鬼毒牙染指之前获救,然后收容在这所修道院,当时她连话都说不清楚。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不过却还是不肯好好说话。



“你想想,我被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每天就看这些资科……到底要我讲几次你才甘愿?”



“那是因为你每次讲的都不一样……这是要给上头看的报告。要是不好好写,我就会挨骂。”



神父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眸子里浮现了畏怯之色。看来是想博得少女的同情。



“是吗……你也很辛苦啊,神父。”



“是很辛苦。你听我说,我的老板非常恐怖。之前提报告书的时间晚了,她就一边磨指甲,一边用加倍温柔的口气问我说‘最近很忙喔?’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的眼睛会被挖出来咧……怪了,怎么是我在讲?”



“嗯嗯,你就全招了吧。说出来会比较轻松。”



“是我在问你话!拜托你帮帮忙好不好?”



看着对方泫然欲泣的表情,少女——艾莉丝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保护证人还是什么原因,这种完全找不到娱乐的实质软禁状态,要说还有什么乐趣,大概就是戏弄这位非好脾气的神父了。



“既然你那么可怜,那我就帮帮你吧……不过你要请我吃点东西。”



“……好吧。”



亚伯瞪着枯燥乏味的病房,一边认命地点头。只要想到上司从细框眼镜后面盯着自己的眼神,自己掏点腰包根本就是小意思。



“你想吃什么?请说吧,不要客气。”



“巧克力蛋糕和糖栗子。”



“了解,巧克力蛋糕和糖栗子……”



右转之后准备走出房门的神父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像处理炸弹般的动作拉出了钱包。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菠萝面包和橄榄面包可以吗?”



“……”



艾莉丝朝着认真提问的神父丢出了枕头,然后仰头望天。



“神啊,这种没用的神父,我居然还指望他,我真是笨啊……可以啦。快去买吧。”



“没问题。我会尽快……呜啊!”



快速走出房间的亚伯突然整个人往后仰。不声不响猛然打开的房门,就直接撞在他的脸上。



“呜呜!主啊,脸好痛……啊…嗨,托雷士神父。”



“……你在干什么?奈特罗德神父?”



托雷士用长相端正却毫无表情的脸庞,俯视着蹲在地上鼻血直流的亚伯。不高大却相当匀称的体格。严谨整齐的修士服——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硝烟气息。



“你这家伙,要进淑女的房间,至少先敲个门吧!”



“不必,没时间。”



托雷士·伊库斯巡视神父用整齐到有点过头的步调走进了房间,然后把几本资料丢在床上。



“凯特修女传来消息。小女孩的收留地点已经决定了。准备离开这里。”



“啊……她的收留地点确定了?”



亚伯还是蹲在地上、鼻孔里塞着面纸,用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同事的脸。



艾莉丝之前所待的地方,职员已经连同吸血鬼全数遭到杀害,所以决定加以封锁。不过这个被吸血鬼绑架过的女孩,愿意收留的好人恐怕不会太多吧?



“罗马的圣拉结修道院要收留她……凯特修女似乎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



“啊,这下子又欠她一个人情。嗯,圣拉结的设备齐全,工作人员也很优秀……啊,你会讨厌离开这个城市吗?艾莉丝?”



亚伯担心地偷瞄着艾莉丝只顾着啃咬小指、沉默不语的脸。既然设施已经消失,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朋友。那么她也就别无选择……



“无所谓。到哪边还不是一样……什么时候要带我到罗马?”



“今晚。”



“今晚!?”



戴眼镜的神父和金发女孩同声惊呼。时间已经是下午。这样未免太仓促了点……



“今晚你的监护人会到中央车站接你。奈特罗德神父,由你负责带她过去。”



“好、好……那托雷士你呢?”



“去医院。”



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托雷士带着清冷的目光转过了身。



“之前杀害同伴的吸血鬼已经恢复意识——我去进行查问。”



神父朝着啪一声合上的大门摆了摆手,艾莉丝则用实在算不上友善的视线紧盯着他,然后开口问道。



“……好啦,现在你只要负责打混就行啰?”



“才怪,这下子我麻烦大了。”



亚伯抓了抓头。



前几天的劫机事件——目前只查到犯人是趁飞行船停在玛希里亚过境机场的空档闯入。除此之外,所有细节还陷在五里雾中。劫机犯所属的吸血鬼组织——“恶之华”(Les Fleurs du Mal)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派系,不可能有掀起如此大型事件的能力。即使想调查它的背后关系,根据地也已经遭到破坏……



“好了,没时间了,还是早点把报告书弄好。首先是你的年龄……”







“过程很顺利……应该说是太顺利了,所以目前正在降低药品以及圣水的使用量。”



走出通往特别病房的直达电梯之后,负责带领的医师对来访者提出说明。



“根据指示,圣水的使用量已经减少。再过个5分钟应该就可以问话。”



“了解。”



托雷士冷冷地点头,然后再度陷入沉默。



圣西蒙综合医院——是位于玛希里亚市南边郊区的教廷直辖教会医院。地面六楼以内都是一般普通病房,最上面这一层楼则是教会专用的隔离病房。暗沉的寒气加上昏黄的灯光,让整个病房飘散着冥府般的气息,不过年轻神父的扑克脸却完全不为所动。



“马上开始问话。备好房间。还有,其他吸血鬼的验尸报告做怎样?”



“所有的外伤都是撕裂伤。齿痕一致,可以肯定是那个吸血鬼所杀害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对同伴下手……”



“这个部分我会进行调查——还有没有其他报告?”



“这个嘛,首先是解剖的部分——”



一声尖锐的惊叫,盖过了医师正在做报告的声音。有一个护士从走廊成排大门当中的某个门狼狈万分地走了出来。然从紧抓着医师,嘴唇像缺气的鱼一般不断开阖。



“怎…怎么回事!?”



“死、死掉了……”



“什么?你说谁死掉了?”



“病人……病人被杀了!”



“!”



托雷士穿过钢铁材质的大门,把视线移到床上。直到昨天还横躺在上头的吸血鬼已经不见踪影。弹开来的拘束具像死蛇般散落在地,床单上只剩下用红色油彩所画出的逆十字……油彩现在还在往下滴。



托雷士仰望高耸的天花板。紧贴在昏暗照明之间的是——



“咿!”



医师瞥了病房一眼,然后发出短促的悲鸣。



紧贴在天花板上的就是那名壮汉。眼球突到快掉出来似的,嘴里露出了尖牙,早已变色的舌头则吊挂在那里。



“我…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脉搏……”



“到…到底是谁干的……你马上去叫院长过来。”



“好…好的。”



“——慢着。”



一个冷冷的声音,拦住了坚强地一边抹泪一边走出房门的护士。



“你说‘没了脉搏’?人在那种地方,要怎么量到脉搏?”——



之后所发生的事,连旁观的医师都搞不清楚状况。



托雷士手中像耍魔法似的变出了手枪,雷射瞄准器跃出的红光射向了护士的额头。不过在这个时候,目标却用弹簧般的速度飞奔到走廊。铁门从对面闭合。然后传出门闩卡上的声音。



“咿!”



医师抱着头趴了下来。随着一阵巨响,门上裂开了一个大洞。不过托雷士飞奔到走廊上的时候,护士早已失去了踪影。



“……杀人灭口!?”



托雷士短短地嘟哝了一声,然从把枪口指向有着防弹玻璃与铁窗的窗户。快速九发连射——周围的混凝土化成了蜂窝。然后随便一踢,窗户就连着整片墙壁被掀开来。



“去叫警卫。”



托雷士对着软瘫在地的医师留下短短的一句话,然后穿过了大洞。



地面七楼——神父在刹那间移动了整整二十公尺的距离,脚下的石板四散飞溅。不过托雷士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他一路用机械化的正确动作替换着弹匣,再度闯入了医院内部,直接冲向快到黄昏时间人潮却依然汹涌的挂号处。



这时护士正好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托雷士面无表情逼近过来的身影,护士的动作静止了片刻——



“不准动,梵蒂冈!”



惨叫声随之响起。



一对母子正碰巧经过——护士撞开了看似母亲的年轻女性,夺走了孩子。然后用之前藏在身边的散弹枪指着眼睛骨碌骨碌转的小婴儿。



“不…不准动,你要是敢动,这小鬼就……”



可是,托雷士的动作并没有改变。他神色自若的举起手臂,瞬间扣下扳机。



爆炸声……连大象都会当场暴毙的冲击力,将护士炸飞到空中。护士的身躯撞上电梯门摔到倒在地的时候,腹部出现了拳头大小的窟窿。



“抗紫外线凝胶……是‘恶之华’的余孽!”



托雷士对受到惊吓而开始抽筋的婴儿视而不见,转而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小瓶子。抗紫外线凝胶——可以完全隔绝阳光之中的紫外线,让吸血鬼白天也能在户外行动。不过被人类社会进行严格管制,所以很难得看到……



托雷士一把抓起被染红的头发,用单手将濒临死亡的护士往上提。



“我问你,在十天前,你们杀了自己人……原因是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嘻嘻嘻!哇哈哈哈哈哈!”



已经透露死亡气息的护士脸孔浮现出恶毒的笑意。沾染血污的嘴唇撇了一撇。



“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哈!去死吧!该死的教廷走狗……咿!”



笑声被枪声给打断了。护士仍然悬吊在半空中,身体扭曲抱着被轰掉的右手——



“要杀你们,就得破坏脑干、颈椎或心脏……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伤你还死不了。不过痛苦依然存在。”



托雷士无情地道出事实,然后用烧成红色的枪身戳进护士腹部的枪伤窟窿。像在刨挖似的转了一圈,然后迅速拔出。



“……你打算说了吗?”



“……”



渗血的嘴唇发出了两三个单音。托雷士仔细听完破碎的句子,接着丢下濒死的吸血鬼,兴趣全无似地转过身去。然后在宛如死亡般的寂静大厅迈开步伐。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并没有纯粹的受害者。”



在短暂自言自语的神父面前,人墙就像太古预言家渡海一般开出路来。所有的面孔全都透露着恐惧,就像目视着怪物前进的老鼠一样。其中惟有一个,浮现的是与恐惧有所不同的表情——也就是愤怒。



“你……你不是人!”



丢出的花瓶打中托雷士的背部。回身一看,年轻母亲手里抱着全身僵硬口吐白沫的婴儿,直勾勾地瞪着神父。



“你不是人……你不配当人!”



“别…别这样,你会没命的!”



四周的人虽然劝她住口,可能失去儿子的母亲却难以平息愤怒。对着神色漠然的神父,她吐出了憎恨的叫骂声。



“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你偿命!绝对饶不了你!”



“……”



根据托雷士的模拟推断,在当时那是最佳的处理方式。就算采取其他方法,至少会有四人到九人死亡。恐伯连婴儿都会被当成人质,最后面临遭到杀害的命运。不过他认为没必要解释。只是静静地将右臂举向质问者的方向。



“‘不是人’?肯定。”



“!”



模糊的枪声——飞溅的暗红色液体将年轻母亲的脸沾染得斑痕点点。



“咿…咿……”



摊开的裙子下面出现了一片水洼,正冒着热气朝四周扩散开来。



眼前是神父用来保护她的右臂,迸射出蓝色火花和深红色的皮下循环剂。绝缘材质的人工皮肤翻卷起一大片,原本应该打爆婴儿头部的散弹,射入了形状记忆塑胶所制成的人工肌肉里面。



“我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遣执行官HC——ⅢⅩ——‘神枪手’。”



托雷士一边保护着母子俩,一边将M13的枪口对准电梯方向。他瞄准了用最后一丝气力,抓着散弹枪的护士那张被憎恶所扭曲的脸。



“还有,我不是人——而是机械。”



吸血鬼的头部,随着枪声漂亮地爆开来。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



天已经暗了一会,中央车站却还是挤满了正要出发及结束旅程的旅客。



“那接下来就由这位露易丝修女负责陪你。不可以任性喔。”



“你好,艾莉丝。”



年纪尚轻的修女露出美丽的微笑,接着伸出了手,艾莉丝的眼光却只瞥向一旁。她不悦地瞪着亚伯位于高处的脸孔——



“你不来吗?”



“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哎呀,原来你会寂寞……啊呜!?”



艾莉丝抛下抱着被踹的小腿跳来跳去的神父,回望着四周。



“厕所在哪里?”



“要找厕所,火车里头也有。”



“会摇的我不要。”



神父一脸沮丧地望着别过头去的少女,最后还是被打败似地叹了口气。



“哎,你又耍任性……露易丝修女,火车是几点出发?八点十分?五号月台?好,艾莉丝,我们走吧。厕所好像在哪边。”



“你干嘛也跟着来啊!”



“好啦好啦……啊,露易丝修女,麻烦你在月台上等我们。”



亚伯一边推着吵闹不休的少女的背,一边步上了月台。



大厅相当热闹。以抵达旅客作为目标、帮旅馆招揽生意的人,还有想在收店之前把货物给卖出去的人,各种声音此起彼落。



“来,这个给你……要好好珍惜喔。”



“送给我……?”



亚伯从某个小贩买来的是只小黑猫娃娃。他把变成钥匙圈的小猫挂在艾莉丝的袋子上——



“是临别礼物。你不是说你喜欢猫吗?”



“……谢谢。”



“不要客气。”



神父微微点头,还是摇摇晃晃地走着,不过那张侧脸看起来却更加温柔了。彷佛热爱这世界所有人似的,喜孜孜地望着喧嚣的人群。



“艾莉丝,你养过真正的猫吗?”



“之前养了好多……真正的妈妈和爸爸还在的时候。”



“……”



神父的笑容出现少许的阴影。不过女孩彷佛可以读心似地——



“没关系,我不在意。很久以前的事了。”



快速闪过卖果汁的胖婆婆之后,艾莉丝低语着。



“妈妈和爸爸……是自杀的。”



“自杀?”



“殉情……不过也等于是我杀的。”



不是自杀吗?神父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却没有说出口。一边在少女身旁踱步,一边困惑地低下了头。



“……我很抱歉。”



“我不是说过了,没关系啦。我不在意。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艾莉丝甩了甩金黄色的秀发,露出小型肉食动物般的笑容。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被小事给打败的。”



“噢,好坚强啊。”



“不这样要怎么生存……要是这点小事就被打败,结果只会被别人给吃了。算了,在教会里头过着安稳生活的幸褔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抱…抱歉。”



“这世界上都是敌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杀。”



艾莉丝喃喃自语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侧脸像陶瓷玩偶般坚硬。她的同行者只能用带着哀伤的眼神,侧望着她那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反击回来的表情。



“……不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什么?”



突然听到这句话,这回吃惊的人换成少女。



“什么意思?”



“不要把全世界都当成敌人……至少还有我支持你。”



“啥?”



这个疯疯癫癫的窝囊神父——亦步亦趋地走在身旁的高个子神父,艾莉丝甩狐疑的眼神仰望着他,最后才从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喔——难道你对我有意思?”



“啥?”



白皙的脸孔瞬间听懂了她的句子,忽而转白,然后开始迅速地朝左右方向摇晃。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侍奉上帝的人!怎、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



“什么嘛,真没意思。”



艾莉丝露出小猫逗弄老鼠的笑意,然后噘起了嘴唇。轻轻伸出的手指顶住了亚伯位于高处的额头——



“不过我还是有点高兴,神父。所以呢……”



“所以什么?”



“抱歉啦。”



刹那间,亚伯的视线变成了一片黑暗。



“……咦?”



这里是哪里?



发现自己站在某个走廊及铁门的前面,亚伯反问着自己。记得前一刻的自己是在……



“奇…奇怪?”



自己刚才是在什么地方?



完全想不出来。不过这扇铁门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不太舒服……想必有什么讨厌的回忆。不过连这个部分也一并消失在记忆库里头。



由走廊窗口可以看到蓝色的风景,从看得到满天星星这点来判断,现在的时间应是晚上。可是不晓为什么,脚下正发出眩目的光彩。



“这…这里是……”



亚伯发现自己心跳快得异常。



开展在脚下的是巨大的蓝色圆盘。那是鲜艳的蓝色、配上茶色和绿色的美丽行星。覆盖在四处、宛如白色棉花般缓缓移动的东西,为景色增添了一抹生机。



(对了,这里是……)



亚伯仰望着铁门,浅浅地叹了口气。心里有某种不知名焦虑缓缓升起。彷佛封锁在过去的记忆封印遭到了破解,有种极其不祥的阴影正在蠢动。



亚伯轻轻地把手放在门上。闪耀着微微光芒的门寂静无声地朝左右两边打开,紧锁在里头的黑暗流泄了出来。



“嗨,亚伯……你来得真慢。”



高个子的男子朝着他这里转过身来。



因为背对着窗,脸孔变成了剪影。不过亚伯认得这个人。他知道在那金发底下有着白磁般的美貌以及沉稳的笑容。不过这股叫人窒息的血腥味是从哪来的?男子手里所拿的那个又是什么……



“你应该觉得高兴。负面要素已经排除了。”



男子把手里所拿的东西举给亚伯看。带着铁绣的异味瞬间变得浓郁。



“已经没有人可以妨碍我们的计划……叛徒被我给吃了。”



“……!”



男人手里所拿的是——红发与褐色肌肤,宛如女神般的脸孔,在被蓝色光芒照耀的那一刻,亚伯迸出了无声的惨叫……



“您怎么了?神父?”



“……咦?”



亚伯俯视着眼前。一个矮个子、略显丰腴的站务人员正在担心地仰望着自己。



“您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



亚伯呆呆地重复着对方所讲的话。额头浮现的汗珠沿着下巴滴落下来。



四周还是一样的喧闹——忙碌交错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只有几个看似好奇想凑热闹的路人正朝着这里张望。



“瞧您脸色发青啊……要不要带您到医务室?”



“啊,不用了,我没事。不好意思。”



亚伯甩了一下头,然后眨一眨眼睛。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才被那个女孩稍微碰了一下,结果突然间就……



“对…对了,艾莉丝!?”



亚伯慌忙地看着四周。



却已遍寻不着少女的身影。







“我不怕。”



艾莉丝快步走在白色日光灯闪烁的地下道,一边自言自语着。



这条施工用的地下道白天还有工作人员出入,不过入夜之后的这个时间就已经杳无人烟。只要出了车站,就是再妥当不过的逃亡之路。



“我不怕……”



对于逃亡她早已经习惯了。



收容设施、有钱的善良人家、巷子里的屋檐下……每个地方都只是暂时的居处。



自己永远是孤独的。偶尔也会有人对她表示怜悯,可是只要察觉到“力量”的存在,马上就会弃她而去。不,甚至有不少人会转而追杀她。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算说过这种话,那个人还是不可信任。要是被他被发现了“力量”……



“啊。”



耳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黑暗的地面上有个小小的影子。那是挂在包包上的布娃娃。小猫圆滚滚的眼睛映着日光灯的光芒,艾莉丝眼神残酷地俯视它。



“哼,这种便宜货……”



这种便宜货,就算卖了也不值钱。这种便宜货……



“哼。”



艾莉丝再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来。用手指捞起肮脏的小猫——突然之间,几根金色的头发随着爆炸声飘散在风中。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