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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1



渡轮驶进港内,在靠抵栈桥的这段时间,岛被夜色整个给吞没了。式部心想,此时连星星都看不到,是因为被西边的云层覆盖的关系吗?陆地上的灯火看起来也摇曳不定,没有真实感。从港口以和缓的坡度延伸而去的斜坡上,零零星星还有些灯火,但是很难让人将这些灯火连系起来,想象市镇的轮廓。



式部走在零星下船的乘客最后面,来到港口。这是从九州岛本土那边出发的最后一班船,再也不会有船只进港,也不会有船只出港了。乘客三三两两分道扬镳,式部从栈桥穿过出入口走进候船室时,四周一片静谧。办公室里还留有灯光,但售票亭的窗口和在候船室角落的小商店也都已经打烊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喀喀声寂寥的响着。



走出候船室就有一个小小的圆环交流道,却不见等待客人的出租车阵,也看不到像是巴士停靠站的地方。圆环中央种着圆形的苏铁树丛,耸立在其中的路灯照映着冷冷清的圆形广场。



式部打开手册,确认港门口工作人员野村帮他预约的民宿的地图。还好野村帮他画地图非常简单明了,在圆环交流道前的道路往右转,再往前直走,就可以看到位于邮局对面的「大江庄」。



式部依照地图的标示往前走。四周没有一丝喧闹的气氛,也杳无人踪,只有寂寥的杂声。仔细一看,每间房子的屋檐前都悬挂着各种不同的物品。有些像是用竹筒制成的蜂鸣器,也有像是用贝壳编串起来的东西。这些奇特的东西发出喀啦喀啦的干涩声音,还夹杂着坚硬而高亢的声响,像玻璃制或金属制的风铃叮当作响——没错,那些都是风铃的声音。



式部怀着言语难以形容的心情,望着这些每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都垂挂着五、六个的风铃群。为什么在已经进入十月的这个时期要悬挂这么多的风铃呢?更让式部感到不舒服的是罗列插放在街道角落或电线杆底下的风车。在充满湿气的海风的吹动下,每个风车都发出让人不快的钝重声,将这一带笼罩在纷乱——而又确实隐含着悲凉氛围的音色当中。



没有任何一个屋檐不悬挂风铃,也没有一扇门不插上风车的。或许这至少意味着这里的人们是生命共同体吧?可是式部并不清楚这其中所隐含的意义。



式部感到些许寒怆,照着地图的指示走着,不到五分钟就来到垂放着百叶窗的邮局前面。抬头往对面看,有一栋楼高两层的老旧木造建筑,上面挂着「大江庄」的招牌。玄关的结构看起来像是非常普通的民房,要是没有写着「大江庄」这几个字的玻璃门,式部恐怕会犹豫要不要走进去。这栋楼的屋檐前也垂吊着风铃,风车则沿着盆栽插放着,发出干涩的旋转声。



式部打开玻璃门走进里面一看,内部的结构看起来像账房一样。四畳半左右的地板,房间内摆了长椅,那边装设有公用电话。后头有楼梯和柜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众精会神地盯着柜台上的小电视看。男人看到式部走进来,立刻招呼「欢迎光临!」。感觉上虽然不是特别地和善,倒也不至于太冷漠。他问道:「您是港口的野村先生介绍来的客人吧?」,式部一听不禁松了一口气:「是的。」



男人点点头,说了声「请进」。式部上了木板房间,走到柜台,男人递给他一本全新的住宿登记簿。



「请填上您的姓名和地址。听说您要住个两三天,请问确实的天数是?」



「就姑且三天——要看情况,或许会延长时间,可以吗?」



「这个季节没什么客客人,您要住多久都无所谓。到时候再结账可以吗?」



「既然如此,那订金——」



式部说道,这个看起来像老板的男人终于微微地笑了。



「这个啊?如果您能先缴住宿费那当然是最好了。」



式部点点头,支付了老板提出的住宿费。一天两餐,也就是说中午也供餐。



「虽然供餐,但是我们只有馄饨或盖饭这些简单的东西。」



「那就够了,岛上有餐厅吗?」



「只有我们这里还有另一间民宿有供应饭食,而且只有用餐时间才供应。」



老板说着,对式部指指账房的右侧。铺地板的房间旁连接着一间不算窄的水泥地房,里头摆着几张桌子。



「您可以在那边用餐,不过如果事先交代的话,也可以帮您送到房间去。」



「谢谢。」式部道了声谢,把住宿登记簿还给了老板,伸手要去拿放在脚边的行李,然而一个站在旁边,看起来也差不多是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已经将他的行李提在手上了。



「内人会带您到房间去。」



老板的老婆向式部行了一个礼。「请往这边」,她说道,指着账房旁边的楼梯。式部对老板点点头,便跟着老板娘上二楼。面对马路,穿过走廊,走廊两旁似乎有几间和室。老板娘一直往走廊后面走去。在走廊尽头转个弯,弯角装设着贴有古老风情磁砖的流理台。



「洗脸台在那边,厕所和浴室就在转过这个弯角的地方。」



老板娘说道,打开后面的纸门。里面有大约三畳大小的等候室,还有八叠宽的日麦客厅,外头有一条宽廊,俨然是是间典型的旅馆格调的房间。八叠的房间里设有壁翕和柜,投币式的电视和小冰箱就安放在上头。



「冰箱里的东西我们待会儿会带过来。」老板娘充满歉意地说道,将行李放到壁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帮您放一些罐装啤酒之类的饮料。」



「啊……有劳您了。」



「您要立刻用餐吗?」



「嗯——请问,我一路上看到许多风铃和风车,那是做什么用的?」



式部问道,老板娘有点疑惑地笑了。



「那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老板娘简短地说道,就静悄悄退回走廊上了。



凸出于宽廊上的纸门和宽廊的的玻璃门都开着,夹带着海水味的风和风铃的声音从那边吹了进来。旅馆每个地方的装璜都充满了勾起人们乡愁的味道,但是宽廊上的边边镶着铝制窗框,还装上了纱窗。纱窗外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夜港,陆地上只稀稀疏疏地着几盏路灯,天空仍然看不到星星。灯塔的灯光时而掠过水而面。风势依然沉重,笼罩着一种不安稳的气氛,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在这种岛上活得下去吗?式部心里想着。



式部实在无法将他认识的葛木和这阴森的港口串连起来。葛木虽然不算是个开朗人,也没有一点奢华的气息,然而却有着都会人士特有的清爽气质。他只能想象葛木在闹区的巷弄里出生长大的样子,要是换作其他的情况则觉得难以描绘。一不知为什么,那个人就是有与杂乱环境兼容的特质,而她本人似乎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一种安全感。



当式部陷入沉思时,老板和老板娘前来招呼。老板娘将伙食摆在桌上,老板则忙着将罐装啤酒放进冰箱里。



「我先放个半打进去,如果不够的话请再跟我们知会一声。」



板说道,此时式部递给他一张相片。



「我想跟两位打听一下……」



关上冰箱的门,讶异地回过头来。



「请问两位见过照片上这个女人吗?」



式部将相片递了过去,老板的脸立刻僵住。他那又粗又浓的眉毛嫌恶地皱了起来,带着险恶的眼神看着式部。



「什么?你——难不成是警警方的人?」



老板娘像是冻住般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式部。式部拿出印有「调查事务所」几个字的名片。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觉得这样的身份会比较好办事。



「石井调查事务所……是征信社吧?」



老板一副看着可疑事物的神情看着式部,同时挥挥手,示意老板娘退下去,老板则像逃跑般离开了房间。



「不,我经常被误以为是征信社的,其实我并没有从事调查别人的素行或身家事务工作。」式部说明自己的业务内容。



「我大部分的工作是帮没有空实地采访的作家拍摄影片或相片,有时也承包采访工作或搜集资料。有时候还会接受电视台的委托协助采访,或者接受学者委托去寻找稀有的书籍或数据。当然,也会像这次一样帮忙找人。」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工作啊?」



嘴巴这么说,但是老板似乎还未能完全释怀的样子。他不悦地看着相片又看看式部。



「这次我也是受某位作家的委托前来搜集资料的。」式部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照片上的人是葛木小姐,她是个报导文学作家。以前有一个事件是她采访编辑成书的,我的委托人想根据这个事件写一本小说,他想跟葛木小姐谈谈,如果可以以的话,想跟她借用当时她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但是葛木小姐最近却辞掉工作回老家了,我不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想找她。」



「她叫葛木——啊?」



老板看着相片,不停地眨着眼睛。



「不是中间那个人,是站在后面的那个。听说她是夜叉岛出身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没有。」老板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式部说道,老板立刻展开笑颜。



「啊,怎么成呢……既然你这么热情,那就陪你喝一杯吧!式部先生也请用餐。」



「我就不客气了。」式部将相片放回手册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老板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啊,不过国中毕业之后我就离开这座岛了。」



老板说自己叫大江忠二。国中毕业之后就到福冈就业,做的是厨师的工作。然而十年前父亲和长兄相继过世,他不得不回来继承这家民宿——他用愉快的语气诉说着这过往。巴士上的老人说过「岛上的人都排斥外来者」,但是大江这个人看起来并不会刻意防备外来者。



「反正这家民宿也没什么客人。我父亲同时也是个业余的渔夫,哥哥跟我一边在渔协帮忙,一边经营这家民宿。有时候我会想,干脆把这家民宿给收了算了,但是又觉得不起死去的父亲。再说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岛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就带着博美——是我老婆和儿子一起回来。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对岛上的事并不是很清楚。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那么再请教您一个问题。这岛上有一户姓羽濑川的人家吗?」



葛木是回乡省亲的,照道理说应该会回老家。式部是按照这种逻辑提问题的,大江却依然不解地歪着头:



「这个嘛……我没听说过。」



要找人或许去问派出所会比较快——式部这样想,便询问大江派出所的位置,大江却哈哈大笑起来。



「哪有什么派出所啦!」



「——是这样吗?」



「这么小的岛,没有派出所是正常的。要说面积够大的岛,或是人口相当多的观光地就另当别论了。照说如果人口没有超过一千五百人就不会设置派出所了,何况这里又是个岛屿,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反正住在岛上的人都是世世代代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大家彼此都熟识。回溯三代之前,大家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的。」



大江说着笑了好一阵子,然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歪着头问道:



「所以这里应该不会有我不知道的人家,何况岛上人家的姓名就那么几个。羽濑川——这个姓我是真的没听过,应该没有这种人家吧!」



「会不会是从外地搬来的人家?」



「唔,这种事并不多,就算有,应该也是在我离开这座岛的期间搬进来的吧。可能是家道中落——要不就是离开岛上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式部陷入沉思,大江见状,安慰他说:



「会不会是你弄错岛了?因为有很多岛的名字都很像啊!」



「不可能的。」



「看来你是白跑一趟了。要搭明天的船班回去吗?」



大江战战兢兢地问道,式部摇摇头:



「不,我想到处去找找看,反正都跑来了。」



「说得倒也是。」



大江说着笑了笑,喝完罐装啤酒之后站了起来。他说浴室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便下楼去。



不可能弄错岛的……式部心想。



式部请店家处理用完的餐点,自己跑去洗澡。这里的浴室只比一般家庭的浴室要宽一点。回到房间之后,他发现桌子已经被搬开,棉被都铺好了。他趴在棉被上,摊开手册和笔记本。



——不可能弄错地方,因为地图上本来就没有「夜叉岛」这座岛的存在。



葛木于九月二十九日跟池袋一家熟识的旅行社订了前往福冈的单程机票。她可能是在拿了机票之后前往式部的事务所的。第二天,她搭乘三十号的第一班飞机从羽田出发,在福冈机场下飞机,抵达福冈之后的动向便成了一个谜。要不是有「夜叉岛」这条线索,只怕式部为了寻找葛木的踪迹,现在可能还在博多的街道上彷徨着。



葛木所说的「夜叉岛」到底在哪里?式部自从听说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埋首于地图和数据堆中,希望能找出它的所在地。名字中有个「岛」字但事实上并不是一座岛,这种情况也不少——河中的沙洲、以前曾经是沙洲或岛的地方,或像岛一样,远远望去如浮在海面上,或者跟「岛」这个字有某些关联之处——这种调查模式正是式部最拿手的。于是他找到名字平凡的岛屿,连山的名字都变成了没有个性的名称了。



或许在其他地方有拿掉了「夜叉」这两个字的岛屿,但葛木确实来过这座岛。游艇登船处的野村和濑能都曾在港口上亲眼看见葛木,而野村也证实葛木上了船。



——「不对!」式部以原子笔尖端处敲打着手册——葛木是跟某个人同行的,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要是搭飞机的话,夜叉岛上有比福冈机场更方便的机场。绕道福冈,无异是绕了远路,但葛木却刻意前往福冈。听说与她同行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住在都市里的人,既然如此,葛木应该是到福冈去和那个女子会合的吧?式部这样推断着。



式部一边思索一边阖上笔记本,把灯关掉。灯塔上的光芒射了进来,光影掠过一片阴暗的房间内。那寂寥的喀啦喀啦声听起来像风声一般,风势好像增强了。雨滴宛如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工作似的拍打着玻璃,随着窗户的晃动发出声音,传进式部的耳里。



「大概开始下雨了……」式部有意无意地听着那个声音,看着有如救护车上警示灯一样间歇闪射进来的光线,告诉自己必须先掌握葛木的行踪才行。



渡海而来的葛木离开港口之后到底前往何处?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2



第二天早上,式部再度询问送来早餐的老板娘关于葛木的事,但是老板娘说她没见过,对羽濑川这户人家也没什么概念。



式部道了谢,离开了民宿。昨晚的雨停了,风也静止了。围绕着岛屿的海则呈现铁黑色,显得风平浪静。位于民宿正前方,为阴郁的杂树林所覆盖的夜叉岳,以其充满威迫的存在感耸立着。秋高气爽的天际,偶尔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式部站在阳光下再度环顾四周,摊在眼前的除了离岛上的小渔村之外,另无他物。诚如巴士上的老人所言,这座岛是由大小两座山所形成:港口北方耸立着夜叉岳,从其西南方一路延伸而去的棱线仿佛将村落包围住,蜿蜒连接着下岛。下岛以和缓的曲线隆起,有如指南针一般向东南方绵延而去。夹在这两座山当中的扇形坡地上,有多户人家栉比鳞次地紧挨着。



两座山的棱线重叠的后方,向下延伸而去的坡地紧邻着海面,形成一个港口。除了港口之外的海岸俱为陡峭的断崖。山的斜面被海浪侵蚀削切,以陡峭的山势直坠入海。这里确实没有可称为沙滩之地,而看起来可以让人得以靠近的海岸,似乎就只有港了,其他地方全部都被人工堤防和岩壁所占据。



大江庄的后头也紧临着堤防,前方则只有一条仅能勉强容纳两辆车交错而过的道路,这条路沿着港口,从这一头贯穿到另一头。



式部看着民宿的左方,再看看右方。大江庄对面约有三间民房和小屋子比邻而建,再远就什么也没有了。沿沿着夜叉岳的山麓延伸而去的道路,一边是山,另一边则是对着小船停靠的码头的堤防,越过堤防就到了山脚下,再转个弯就会接上通往海的堤防。大致看了一下地形之后,式部先回到昨晚来时的路上,往游艇搭乘处走去。



道路靠山的那一侧有几户人家,但鲜少有店铺之类的商家,只有大江庄对面的邮局、悬挂着招牌但窗帘却紧闭的杂货店、门前的自动贩卖机占用了比出入口更入的宽度的居酒屋等,这些店铺零星参杂在民房之间。时而道路旁会出现一条条小巷子。靠海的一侧也有几户人家,不过几乎都是面对着高大堤防的空地。汽机车和小货车杂乱地停放空地上,四处散落着用途不明的圆木头和老旧的渔网,要不就是被风吹雨打得破烂不堪的小船。



式部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一边走到游艇搭乘处前,然而圆环交流道上依然不见任何车影,放眼望去也没有像是巴士停靠站之类的地方。事实上,在大白天里这样一眼看过去,就可以发现这个村落的规模并没有大到需要有公交车行驶的地步。村落所在的坡地面积相当辽阔,然而住家几乎都聚集在坡地下方,上方和其他部分只有几户人家零星散布在梯田和果园之间。若置身于村落当中,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只需要花上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一路上看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型建筑,也没有任何高楼,似乎只有游艇搭乘处附近一带能称做闹区。连圆环交流道周围也只有游艇的候船室和脚踏车寄放处,以及起来像停车场一样的空地和杂货店而已。



「还真是空无一物啊!」式部带着苦笑想着。就乡下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观,但是一想到这里是葛木的故乡,就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简直无法想象葛木置身于这片景致当中的模样。



港口沿边的道路紧邻着圆环交流道,越过交流道前的码头再越过船只停泊处就到了下岛,路到此就终止了。式部确定地形之后走进候船室。候船室的构造像个小车站一样,非得穿过位于中央的门才能来到栈桥上。照这样看来,应该会有职员看到葛木和她的同伴才对——式部这样想,直接走近售票亭,窥探着里头。窗口后面是办公室,约排放着五张桌子,但是当时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职员,他看到式部,便走到窗口来。



「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



式部将相片递给看起来年约四十过半的男人,问他记不记得相片上的女人。「这个嘛……」男人歪歪着头思索着。



「我不记得耶。」



「我确定她是十月一日到这边来的。应该还有同行的伙伴,是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女人,她们两人看起来都像是都会人士。」



职员歪着头,说了一声「等一下」,便拿着相片离开了窗口。他走进隔壁房间,不消多时又回来了。



「好像没有人记得耶。」



「可是……」式部无意识中望着门口。男人似乎从他的视线中了解到他的意思,便「啊」了一声。



「乘客下船的时候并没有职员在,只有登船时会有职员在场。」



说得也是——式部心里盘算着,又说道:



「十月二日以后售出的前往九州岛本土的船票……」



「我们不会看到所有买船票的人,不过只要有乘客从这里登船,就应该会有人看到。」



「是吗?」式部向男人道了谢。



——也就是说,葛木还没有离开这座岛,她现在应该还在这座岛上。



式部心里这么想。这次他直接走向位于候船室角落的商店,商店里有一位中年女子,但是她也说没有印象。候船室里有三个可能是在等候船只到来,正天南地北地聊天的老人家,他们也一样摇着头。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见过那两个女人,岛上也没有叫羽濑川的人家。



位于候船室对面的杂货店里的女人也摇摇头。式部离开圆环交流道,走在港口沿岸的道路上。游艇搭乘处对面有一个相当宽广的码头,码头边盖着几座渔业仓库,四周栓着几艘渔船。式部向码头上工作的人们打招呼,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但是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都说没见过这两个女人。



式部回到港口边的路上,随便弯进某个转角,爬上一条坡度和缓而蜿蜒的坡道。坡道彷佛叶脉一般延伸出支线,将斜坡分割开来,一路绵延到环抱着倾斜坡地的山脚下,然后戛然而止。坡地四处都是梯田和旱地,但规模并不大,大概只栽种一些足够自家食用的稻米和蔬菜。这里设有消防队的办公室以及诊疗所,但是看不到像公所之类的办事处,如大江所说,也没有派出所,倒是有两所小学校,建造的格局和方式让人看了忍俊不住。这两所学校大概是小学和国中,不过却听不到孩子们开朗的喧闹声。当微风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似地吹拂而来时,吊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就会叮当作响。这里只有发出如骨头碰撞般的蜂鸣器的声音、如小钟声一般的风铃声,以及风车喀喀喀的旋转声,随风鸣响着。



式部爬上坡道,在下岛山上微微隆起的高台边停下了脚步。小路彼此交错形成的三岔路上有座小庙,小庙的屋檐上一样悬挂着三个风铃,大门边的小格子窗上也插着几个用纸或塑料制成的风车。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民宿的老板娘——大江博美说过,那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但式部怎么想都想不起其他地方有任何与这类似的东西,他勉强只能想到京都嵯峨野的念佛寺或是恐山的景象。这跟在日本本土听过的祭神仪式有任何关系吗?要真有关联的话,那这些东西应该也是用来净化不祥之事的吧?



式部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凝视风车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沿着三岔路往下岛方向爬上去的地方,可以看见漆上白墙的屋宅。花岗岩堆砌而成的石墙上绵延着铺瓦的白色土墙,后方则有几栋房子的屋檐相连着。常绿植物生长得极为茂密,彷佛要将整个屋顶都覆盖住一般。也因为这样,屋宅整个笼罩在浓浓的绿荫当中。



「好大的屋宅啊!」式部叹道。走上通往高台的坡道,柏油路一路延伸到石墙边,分岐开来。式部看看左右两边,两条路都在石墙终点处就终止了。向左边走进去之后的不远处,有一条由石块层层锈迭的斜坡。爬上斜坡,前方昂然耸立着一座大杂院的门,门柱上挂着写有「神领」两个字的老旧门牌。



「看来这条坡道是通往神领家的专用道路。」式部心里猜测着,随即转身离去。当他回到先前那座小庙的三岔路上时刚好有个老人经过,式部便开口寒暄道:



「对不起,打扰一下……」式部做了之前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的动作,将相片拿了出来。他问老人有没有见过相片中的人,但是老人也只是摇摇他那头发剪得短短的、发色斑白的头。



「唔,俺没见过。」



「是吗?」式部将相片放回上衣的口袋,然后指向背后:



「对了,那栋屋宅是什么人的啊?」



老人闻言,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看起来非常顽固的脸顿时僵住。



「干嘛?那跟相片上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式部苦笑道:



「我只是觉得那栋屋宅好气派,很好奇是什么人住在里头。」



「哦。」老人笑了。他的门牙掉了两颗,看起来反而显得格外亲切。



「是神领先生家。他呀,以前可是个bensashi哦!」



「bensashi?」



「就是船东啦!听说他本来握有这边所有的渔业权。不只是岛的四周,一直到对岸的九州本土一带都是神领先生的渔场。他多的是船跟鱼网,是这一带最有权势的船东。」



「原来如此。」式部终于了解原委。他抬头看着那栋像要塞一样的屋宅。在渔村,船东就相当于领主,那座屋宅的构造确实会让人联想起城堡。



「嗯,他们在全盛时期开的是水产公司,不过上一代把公司转让给大企业了。」



「那现在呢?」



「可以说过得悠然自得吧——你打哪儿来啊?」



「东京。」



「你是来找人的?」



「是的。」式部苦笑着说:「但是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请问这边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来这座岛上的人一定会去的场所?」



「应该就是港口了吧!没搭船谁也没办法到岛上来,也离不开岛啊!」



可是港口的职员却都说没看过葛木。事情至此,式部开始感到可疑。



「……在这座岛上,外来者应该很引人注目吧?」



式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老人笑着说「那倒也是」。



「因为到俺祖父那一代,岛上都是熟识的人,陌生人在岛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尤其这里的年轻女子是少之又少,所以更容易引人注意。照片上的人如果真的到岛上来,大家应该都会晓得吧!就算是俺这个老头子,俺应该也会听到一些风声才对。」



「能够在不搭乘游艇的情况下进出这座岛吗?譬如包租渔船?」



「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俺这个老头子要渡海到本土,有时候也会顺便搭熟人的船过去。」



或者葛木是用这样的方法离开岛上的——式部心想。但是她下船之后的行踪却完掌握不到,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岛这么小,如果没有人记得的话,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有来这座岛?」



式部不想再多说什么,姑且点点头,目光突然停留在小庙上。



「这些风铃和风车是做什么用的?」



「是护身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乡下人总是比较迷信些的。」



老人说着,张开那没了门牙的嘴巴,呵呵呵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