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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浅绯吃吃地笑道:



「所以您是要我酌量情形,网开一面?您现在就像个律师一样,只可惜这里没有法,就算有,我就是法官。」



「妳听着——」式部伸出手去,浅绯当着他的面动了动匕首。一条伤口从杜荣的喉头延伸向他的胸口,杜荣发出沙哑的惨叫声。



「住手!」



「可是……」浅绯带着微笑歪着头:「杜荣也是以这种方式凌虐志保的呀!我记得好像是留下了四十几处伤口吧?」



式部不住地呻吟。刻画在他脑海里的相片上的影像复苏了——志保像个物体般被定格的凄惨模样。



浅绯轻蔑地嘲笑着:



「杜荣或许有他个人的理由吧!他确实可以说是一个牺牲品,但是式部先生,志保不也同样受到命运的凌虐吗?这个男人可以因为自己的境遇而拿来做为虐杀不幸的女人的借口吗?」



「这……」



「很抱歉,请不要忘了您是在跟谁说话。难道一旦遇到万不得已的事情时,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式部无言以对。如果浅绯——就如同她本人所宣称的,天生就有异常的嗜好的话,那么对浅绯而言,杀人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天生而为人鬼的责任不在当事者,浅绯可以义正词严地宣称这是不得已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杀人当然都是不能被接受的,可是我认为对于已经犯下的罚行应该要有酌情考虑的余地……」



「您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是式部先生——您敢断言您有这样的情感产生,不是因为知道牺牲者不是葛木小姐的关系吗?」



式部再度无言以对。



「式部先生本来是为了什么而追查凶手的?找出凶手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您想破口大骂,或者把凶手交给警方让他接受公平的审判吗?」



「那是……当然的。」



「然后呢?如果经由审判,杜荣的情况得到酌情量刑而减轻罪刑的话,您会为他高兴,认为这对杜荣而言是好事吗?我再提醒您一声,杜荣企图杀害的麻理可是他自己的女儿啊!」



式部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词。



「如果被害人是葛木小姐的话,您会不希望杜荣获判极刑吗?如果审判的结果是判处最重的刑责,您会认为这是正义得以伸张而感到心情舒畅吗?」



浅绯说着高声地笑了。



「被我所杀或者为法律所杀,结果不都一样吗?对杜荣而言这之间没什么多大的差别吧!」



式部企图反驳,然而这时他发现不知不觉中,浅绯手上的匕首已经刺进杜荣的胸口深至刀柄了。



「——妳!」



式部往前踏出一步,浅绯一个顺势将刀身拔了出来,然后一个转身,血浆随即飞溅而出。



「如果您认为这样的裁决不等于复仇的话,那么我建议您在抓我之前先救救杜荣吧,式部先生。不快一点的话可会来不及哦!」



白皙的脸上残留着让人感到不祥的笑意,浅绯随即消失于纸门后方,后方则响起打开纸门的声音。她是跑向后方的走廊吗?总之,出口只有玄关或后门两条路,如果绕过去应该可以抓到她——式部心里这样想着,然而他觉得杜荣比较重要。或许浅绯的一番话,多多少少也发挥了一点束缚的力量。



杜荣一息尚存。将两手绑在门楣上的绳子很细,因为杜荣的体重拉扯而紧缩了起来,深深陷入他的皮肤里。当式部绞尽脑汁思索着该如何帮杜荣解开绳子睁时,有脚步声经过走廊跑向外头。



「没办法解开……」式部不知道花了几十秒钟才知道没指望了,他想到只有直接砍断绳子一途,于是走向厨房找出一把生锈的菜刀,然而当他跑回客厅时,杜荣已经没有呼吸了。



3



式部麻痹地呆立在现场好一阵子。不管当着自己的面被杀的人是谁,那种冲击大得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纯粹的不快感、单纯不过的厌恶感,还有虚无感和罪恶感——然而唯有对杜荣的怜悯之情,却是再怎么样都无法产生的。



这是他的下场——式部这么认为——杀了四个人的人悲惨的下场。



但是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置之不理。式部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定要通报给某个人知道。



——是的,当然要报警。他必须提出告诉,检举神领浅绯,这无疑就是杀人事件,是如假包换的一种罪行。



就算杜荣是凶手,就算他做过再怎么残忍的杀人行为,但是没有一条法令允许人们可以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杀害他。不管被害人是谁,罪就是罪。既然触犯了法律,浅绯就得承受应得的报应。



——想到这里,式部同时不得不承认不管基于什么理由,犯罪就是犯罪的事实。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杀害别人是不被允许的。照这么说来杜荣的确是杀人凶手,是一个罪人,对被害者没有一丝丝情感的人,没有资格期待别人对自己怀抱着温情。杜荣所受到的虐待行为无疑的就是志保曾经遭受过的凌虐,一想到这一点,式部的思绪就毫不费力地落入「他的死是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报应」的思考模式当中。



不——式部踉跄地走回走廊的途中不得不告诉自己——



惩罚不是对罪行的一种报复。当然,惩罚是罪行的反作用,然而绝对不是为了对加害者进行报复而存在,更不是为了让别人代替被害者进行报复而存在的。无视于加害者的行为责任,只一味地追求报复的刑罚,这只会让社会的价值观更加地混淆。因为杜荣是杀人者,所以杀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死不足惜——这样的论调是是不该有的。



说穿了,其实杜荣是另一种被害人。五岁就被迫与社会隔绝,被软禁于禁闭室里养育长大的男人,这种人欠缺正常的规范意识或是对他人的怜悯之情,从某个角度来说,那是莫可奈何的事,而且要杜荣一个人背负起这样的责任也未免太残酷了。杜荣对明宽的憎恨、对神领家的怨怼是人之常情,这些情形都是可以被酌情衡量的。



——当式部这样说服自己时,另一个声音悄悄地从式部的背后响起;难道只要有某些合理的原因,就可以抵销一些罪行吗?如果说加害者曾经有过的遭遇可以被列入刑罚审判的考虑的话,那么被害人所遭遇的是不是也理所当然该被列入考虑?



羽濑川志保没有罪,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杜荣却冷酷无情地将之杀害。而浅绯杀害的并不是一个无辜的男人,是一个杀害了无辜的女子的犯罪者。以同样的罪名来看杜荣和浅绯,会不会等于是轻视了志保的生命?就结果来看,整个事件就包括了所有的犯罪者,如果只是考虑加害者的立场而怜悯加害者的话,刑罚就失去其公权力,犯罪的界线则会因此而模糊,社会的规范也会整个崩解。



——这也是一种报应。不管有发生过什么事,罪就是罪,犯罪之人就必须接受报应。



——是的,不管是有过多么悲惨的过去的被害者,一旦沦为加害者就必须受到惩罚。



式部感到一阵晕眩,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墙上。



那是「惩罚」这个概念所设下的圈套,式部完全身陷其中,只能任自己无力地往下坠落。式部彷佛现在才体会到神领博史所说的「有一种被赶进死胡同的感觉」,就是指这样的状况。就好像是事物的表里紧贴在一起,没办法只留下一面而将另一面丢弃一样。



可是——式部无声地挣扎着。



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这种扭曲的裁决是不能存在的。



式部在心里一边反复嘟哝着,一边将脱下来的雨衣穿过手臂,总算要回到玄关去了。在风势的吹动下门奋力地摇晃着。门上头写着几个字。



式部将手电筒照射过去,门上以彷佛是被擦上去的红色液体写着「麻理呢?」几个字。



麻理——



「对啊!」式部像是当头挨了一记似地停下了脚步。



结果,麻理——葛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羽濑川志保为杜荣所杀害,外出寻找志保的葛木发现了志保的尸体,然后在港口徘徊,但是之后呢?



浅绯并没有说杜荣杀害了麻理,是因为浅绯也不知道还是杜荣罪状已经足够,其他的事就不值得列入考虑了?抑或是——



「……难道她没有死?」



期待之心像全身麻痹了似地扩散开来,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又太过迅速,使得式部不得不暂时把自己拉回到现实来。



——可是葛木不在岛上,要是她人在岛上的话一定会被某人看到,只要被人看到,消息就一定会传回神领明宽耳中。



——难道她也被杜荣抓到而加以杀害,连尸体都被处理掉了吗?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杜荣何以能抓到葛木呢?他怎么会想到葛木无处求援,只能在暴风雨中徘徊寻找逃生之处?难道他们是不期而遇的吗?在一片漆黑和风雨当中?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葛木看到了尸体,然后逃走了,可能是想逃离这座岛所以前往港口,但是葛木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岛上。羽濑川志保会开船但葛木不会。暴风雨之夜,凌晨时分,台风即将要接近本岛,海面风浪又大,她等于是无处可逃了。



式部突然想起某个景象,不禁不寒而栗——他在港口所看到的「牛」。



那确实是牛吗?当时他也听到人们叫喊着海上亡魂。野村说过,有时候会让人误以为那是溺死的尸体,那么也有可能会是相反的情况吧!



——难道那是?



令人颤栗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窜升。



——为了寻找逃生之路而四处徘徊的葛木不慎落海,然后随着潮流——



但是——想到这里,式部部再度鼓舞自己。葛木虽然偷了渔民的水和食物,但是最清楚自己没有驾驶船只能力的莫过于她自己。葛木是不是考虑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试着把船开到暴风雨吹袭的海上呢?她会为了有勇无谋的海上之行而去偷取水和食物?



葛木不会这么不用大脑思考的,她会更冷静、更合理地去思考事情。



镇定下来——式部这样告诉自己。



式部不认识「永崎麻理」,但是他了解葛木。



外出寻找志保的葛木一定是在神社发现了尸体,她先想到的应该是必须找人来协助、必须报警吧?然而葛木并没有这样做,她可能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了解尸体所代表的意义。葛木知道神领英明遭到杀害的事情,而看到志保的尸体凄惨的模样,她一定会将此和过去所发生的事件联想在一块。葛木应该可以理解这跟弘子——自己的母亲,还有羽濑川信夫的事件是一样的。



伪装成马头神的裁决行为,如此一来岛上的居民就会保持沉默,不再加以追究,这种事她恐怕再了解不过了。志保的事件一定会像信夫的事件一样被埋葬于黑暗之中,人来帮忙不但不会有任何意义,再想到神领家的权势,只怕报警也只是徒劳。



同时葛木应该也了解到,凶手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自己。凶手犯下了错误,当他察觉自己错杀了志保就会重新寻找葛木,杀害「永崎麻理」。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有迫切危险,于是便寻找逃生之路。



离开岛上是最安全的方法,但是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离开。虽然有船只,但是并没办法派上用场。葛木应该可以看出在这样的天候中要驾船离开岛上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至少要把自己藏起来。可是这座岛那么小,不论她躲在什么地方一定都会被发现的,就算能躲到底,但是不经过港口则绝对无法离开岛上。葛木应该想怂像得到,神领明宽是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地就离开岛上的,而岛上的人们也会全力协助神领明宽。她必须寻求某个人的保护,请对方帮助她逃离岛上。但是连警方都靠不住,岛上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她必需寻求于外来者。



「……游艇业者。」



式部喃喃着,随即摇摇头,他不敢确定。而且为了与他们接触,葛木还是得出现在港口周边或是村落当中。



不过——式部转念一想,葛木投了事前的保险——式部。



葛木应该是料到式部会来找她。式部会不会找到岛上来只是一个睹注,但是葛木是不是就确信式部一定有本事上岛?如果没有这种预期,那就不算保险了。



话虽如此,葛木实际上恐怕也无法预料式部会不会找到这边来以及什么时候会来。不过尽管不敢肯定是什么时候,然而葛木却知道应该会有来自外界的数援。既然如此,她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地方藏身,所以她才会偷了水和食物。



「可是她会躲在哪里?」



不会是这里——式部来到外头,抬头看着笼罩在一片漆黑中的房子。房子的背后有一片黑压压地覆盖着斜坡的树木,在风的吹袭之下沙沙作响。



「会是在山里吗……?」



那是一种选择——式部心想。



似乎没有通路、无法进出的山,对岛上的人来说那个地方等于是不存在的。那片山林并没有特别用篱笆围住,也没有为断崖所阻隔。覆盖着斜坡的是一片原生树林,不过走进里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只要一深入山林里就可以躲过岛上人们的视线了。



式部思索着,抬眼看着大夜叉:心中产生一股幽暗的情绪。时值十月的这个时期,葛木身上没有带着睡袋也没有帐蓬,仅靠着向大江借来的雨衣,怎么抵御山中的寒气呢?就算她想办法挡得了寒意,但这次又来了这么一场大风雨。



没有人进出的深山恐怕不会有山中小屋之类的建筑。没有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也没有可以防御夜晚寒气的场所,露宿野外长达半个月——她的身体恐怕也会撑不住吧!如果能有个可以栖身的洞穴就好了。



总之得进山里去找找看。式部一边跑下山一边产生强烈的懊悔之情,自己为什么没有尽早发现呢?如果能早一点——至少在暴风雨来袭之前发现的话——



葛木在山里会有多么地害怕呀!她一边告诉自己一定会有人来救她,一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取暖……



式部停下跑下山坡的脚步,心中不住地感到害怕,为绝望的心情所啃噬,却又勇敢地蹲踞着。等待救援的葛木的模样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了,葛木是应该那种若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就会下山来寻求其他对策的人。



瞬间,式部灵光一闪,他抬头看着大夜叉。



——葛木进了大夜叉,不是为了藏身于山上,而是为了攀越那座山。



式部兀自点点头,跑下山坡。他无视风雨的吹袭,使劲全力往前飞奔,一跑进大江庄就拉开嗓门呼唤大江。



受到惊吓,立刻从后面跑出来的大江甚至还没有准备要睡觉的样子。



「您跑哪里去了?我正担心——」



「大江先生!有没有船?」



式部来势汹汹地问道,大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船?」



「渔船或什么船都行,我需要船!」



说着,式部仿佛想到什么似地叫了一声「对了!」



「重富先生怎么样?能够借到他的渔船吗?还有小船……对!应该会用到橡皮艇……」



大江不断地眨着眼。



「橡皮艇?您要那种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您想去小夜叉?」



「没错!」



式部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有绝对的把握。



小夜叉就在大夜叉的对面冒着烟,那边有一栋观测所,每个月底都会有调查团前往。一些跟岛上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们。



葛木是不是知道这件事?观测所是什么时候盖好的?葛木在岛上时就已经存在了吗?或者她是否曾经在某个地方听说过这件事?无论如何,葛木应该是知道的——式部心想,否则就没办法说明她为何至今都没有被发现了。



距离外来者前来岛上的日子大概有二十天以上,这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如果预期会有一段漫长的等待时间,而能取得到这段时间当中最低限度所必需的食物和水的话,这绝不能算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计划。就算大夜叉没有可通行的道路,但只要拨开草丛,爬上斜坡再下山就可以抵达小夜叉。只要能到达小夜叉,就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建筑物得以栖息了。如果是位于村落后面,应该也可以升火取暖吧!



——葛木应该有办法的。



「我得去一趟小夜叉。」式部对大江说:「重富先生或任何人都可以,请帮我找可以把船借给我的人,能多快就多快——求求你!」



4



听闻事情的梗概之后大江和重富取得联系,重富接受了式部的请托,但是到实际出动船只之前式部必须等待一段时间。外面的雨势虽然已经停歇,但还是有强风吹袭着。风势好不容易开始减弱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和重富洽谈、告知等海浪平息船只可以出海时就立刻出发的是大江,建议最好有医生同行的也是大江。接获大江的通知,泰田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看到风势一减弱,式部等人就来到岸边等着海浪平歇。在等待的期间泰田开口说,其实——



「那间废屋又……」



站在旁边的泰田小声地对式部说道。



怀着祷告的心情,定神地看着海面的式部听到泰田这么说,这才猛然惊醒地想起废屋的客厅和被留在那边的可怜男人。



「……杜荣先生。」



式部对完全将此事遗忘的自己感到愕然,不由自主地嘟哝着,泰田便问道:



「你已经听说了?」他叹了一口气:「你是听谁说的?他们说杜荣先生就是凶手,这是真的吗?听说他遗留有遗书。」



式部惊讶地看着泰田。



「……遗书?」



「你没听说吗?嗯,好像有遗书。他在上面坦诚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于是上吊自杀……」



原来如此——式部心领种会。明宽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平息事件的啊!



是有人发现了杜荣,把消息报告给明宽的吧?既然神社里插了箭,明宽一定明白这其中代表的意义,然后就跟志保的事件一样,明宽决定让事件消弭于无形。杜荣的自杀是为了方便将所有的事埋葬于黑暗之中的手段。



式部带着自嘲的味道扭曲着嘴角。站在明宽的立场,事实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但是他也不能因此就只轻描淡写地说杜荣死了。因为一旦神社里插上了箭,岛上的居民就会嗅出犯罪的味道而期待着某种报应的出现。



可是——式部心想,明宽是否能理解到那正代表着神领家的基石已经开始崩裂了?有人冒用马头神的裁决之名犯罪,而且凶手正是神领家以前的守护;不但如此,凶手并没有受到马头神的惩罚,而是自杀了,这样不就等于默默地承认其实并没有马头神的存在,承认了神领家并不相信马头神的裁决吗?当然对马头神的信仰并不会因此就立刻荡然无存,然而从今以后,岛上的居民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恐惧马头神、恐惧神领家了。



「可是这不是很奇陉冯?」泰田似乎仍然无法释怀,彷佛避讳着周围的人一般压低声音说道。风势已经平息到他们如低语般的对话,也足以传达给彼此听到了。



「因为杜荣先生有不在场证明……」



「其实是没有的。」



「那么真的是他?」



式部只是点着头。



「是吗?」泰田苦涩地喃喃说道:



「老人家们还是一样说那是马头神裁决,吵得沸沸扬扬的。人们说他是上吊自杀,但尸体的状况实在是相当凄惨,说得就好像他们都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一直认为这是整个事件的延续,凶手企图将罪行嫁祸给杜荣先生,不过这一次却不见得是错的……」



式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现在式部总算完全了解博史的心情了。不,应该说是岛上居民们的心情。



——一切都结束了。明宽打算把事件埋葬于黑暗中,现在还谈什么要击溃信仰呢?一方面明宽无论如何都打算将事情掩盖下来,然而此事和志保的事件却是不能两相比较的,就算能够突破这个古老的封茧,那又有何意义呢?整座岛都会受到外界好奇和轻蔑的眼光对待。不只是浅绯和杜荣,他们的家族和所有的亲人都会以某种形式受到制裁,之后则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站在式部的立场,他为杜荣的下场感到悲哀,但除此之外他却也无法产生超乎悲哀的感慨,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怀着焦躁的心情等待海浪平歇的时候。



罪与罚的帐已经扯平了。



当式部怀着一股挫败感而沮丧地垂下头时,老人重富说道:



「出发啰!」



在即将天明的浅蓝天色当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港口里依然掀起着小小的波浪。浪头虽然已经平息,但是海面依然不算平稳。式部心想,船一定会摇晃得很厉害吧!但是他当然无意反驳重富的决定。



海面上覆盖着一片淡淡的光线,渔船果然如预期中一般,彷佛跳着舞似地一边起伏一边驶出港口。期间天色渐亮,曙光探出头来,船头严重地倾斜,一碰触海面,就飞溅起白色的水沫。式部和泰田只能蹲在甲板上紧紧地抓住船缘,但是老人重富以及大江,对于这种程度的晃动好像都不以为意的样子。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该说这正是在为海洋所围绕的岛屿上成长的人们令人佩服的地方。



船一出港就转了个大弯,绕进沿着大夜叉的断崖行驶着。不久就看到前方那像瘤一样隆起的小夜叉。



小夜叉宛如紧依着大夜叉的中麓似地浮在海面上。烟雾淡淡地从像是一枝秃了的铅笔似地斜削而上的山顶上喷出,在黎明时分的淡蓝色光芒中清晰可见。



看来像黑色砂山的小夜叉山麓,拖拉着长长的下摆延伸没入海中。面积不大的山脚下的原野有一栋老旧的黑褐色的小小建筑物,看起来像是一间活动式组合屋,但是在昨夜的狂风吹袭下却仍然屹立不摇,直挺挺地耸立着。



站在船头的大江一边盯着海面一边大叫,朝背后挥挥手,掌舵室里的老人重富则看着大江的手势转舵。船只笔直地朝着小夜叉前进,前方有着激起白色浪头的海岸,看起来确实像是没有可供停船的地方,但是有橡皮艇的话应该就可以登陆了。式部这样想着。



孤零零地盖在黑色山脚下原野上的活动式组合屋的门打开了,式部起身跑到船头去。



门内一个身穿黄色衣服——不,身穿一件黄色雨衣的人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那个拖着一只脚似地踩着踉跄步伐走出来的人影,看到船之后便停下了脚步。



式部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



晨光之中,伫立在黑漆漆的海岸上的黄色人影是如此地鲜明,鲜明得散发出一股令人感到苦闷的寂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