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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在暗夜深处洄游的鱼(1 / 2)



少女白皙的颈项彷若浮在闇夜之中。



那是当然,因为她身穿黑色衣裳,双层袖摆上绣着梅花流水图,头上飘然垂下的布巾里露出美丽乱发,背后的黑衣人则隐没在黑暗中。



『既然模样显眼,只得终日躲在租来的轿子里,在奈良的客栈、三轮(注一)的茶屋,共迎三五个黎明,二十日便将四十两银子花至只剩两分。心爱的忠兵卫大人哪,是妾身害您成为盗取公款的千古罪人。』(注二)



听到少女的唱腔,黑衣人突然咯咯地笑了。



「姑娘啊,听我说。」



『嗳。』



「这可是描述两人走上殉情之路的桥段,你的唱腔显得太过喜悦了吧。」



『怎么?』



「忠兵卫为你成了罪人,你很高兴吗?他那么珍惜你,为你花尽四十两,你很高兴吗?」



『唉呀,您心眼真坏。』



「真是,你总是如此地不知世事。梅川可是正准备赴死呀,他们决心一死而踏上旅



注一:三轮:奈良县樱井市的地名。



注二:此处为序幕提过的人形净瑠璃名作《封印切》之剧情(参照27页注二)。



程,若两人的死路走得如此畅快,便称不上是黄泉驿使(注一),而是净土使者了,仿佛她正准备与忠兵卫相偕去新居的被窝呢。」



少女恼怒地转向别处。



『不知道您说什么。』



黑衣人再次嗤嗤地笑了。



「果然你是演不了梅川的,还有阿三(注二),这种哀怜的女人实在不适合你。」



黑衣人含笑地说着,少女倏地抬头看向他。



『若能和情人共赴黄泉,不应是少有的幸福么。相公不知三轮(注三)这个女人么?』



黑衣人默默地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少女依偎过去,黑衣人轻抚着她的颈项。



「是啊,三轮如此,阿七(注四)亦是。你说的不错,我刚刚太欠考虑了。」



少女模样更加含怨。



『那是自然,为了所爱的男人就算满手罪恶、粉身碎骨也是心之所愿哪。』少女喀擦一声地抬头看着黑衣人。



『相公是否已有如此觉悟?』



「唉呀呀。」



黑衣人唉声一落便笑了。



『奴家能如此便幸福至极,若此生无缘,即便是戏,仍高兴得连话声都难掩雀跃。』



黑衣人听见少女这番话仍只是笑,连回话都带着笑意。



「就算是众鬼栖息的黄泉,若是和你一起,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哇,真可恨。相公的事奴家再也不理,随您的便罢,奴家懒得管啦。』



黑衣人咯咯地笑着,抬起少女低垂的脸。



「先别生气,这件事等往后再补偿你。」



『人家都说不想管啦。』



「听我说。」黑衣人抚了一下臂弯中的少女的颈项。「我们今晚要去浅草,到时会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注一:黄泉驿使:原文为「冥途の飞脚」,是《封印切》的原着书名,飞脚就是古代送信的驿使。忠兵卫在切开封印挪用公款后,要梅川和他前往故乡见过老父后一同殉情,两人便为寻死踏上最后旅程。作者在此是以原著名「冥途の飞脚」与「净土の飞脚」来做比喻。



注二:阿三:为净瑠璃名作《心中天网岛》的男主角之妻,改编自享保五年(1720)的真实殉情事件,描写经营纸屋的治兵卫虽已有贤妻阿三,却仍爱上妓女小春,治兵卫和小春面对家人的阻止和拆散,最后选择殉情,和《冥途の飞脚》同为近松门左卫门的殉情名作。



注三:三轮:酿酒店杉屋的女儿,因爱上一名美男子,偷偷跟随其后发现他竟是贵族之子,三轮苦求贵族家中女官让她和美男子再次见面却被取笑,而后她因嫉妒发狂硬闯,惨死家臣刀下。为歌舞伎名剧《妹背山妇女庭训》之女主角。



注四:阿七:天和三年(1683),八百屋(蔬果店)的阿七因火灾避难至寺庙时爱上一名美男子吉三,相思成痴的她为了再见心爱的人一面而在城镇里放火,因而被处以火刑,后来被拿来作为歌舞伎和净瑠璃的题材。



『相公如此中意那些夜之魔物么?』



「中意啊,就像中意你一样。」



『唉呀,如今嘴巴才变得那么甜。』



「我是说真的。遇见你以后,我难得开始认真地想干活。帮我一把吧,对你绝对不会有坏处的。」



『奴家说过再也不理相公的事儿了。』



黑衣人笑着说:「别老是跟我顶嘴。听好了,在浅草通称『十二阶』的凌云阁(注)附近有间叫奇洛的展览馆。」



『真有趣的名字哪。』



「它最初在大阪千日前展览,是仿自明治二十六年」(1894)美国芝加哥博览会颇受好评的水晶馆。」



һ



被世人称为闇御前的夜之魔物,正蜷缩着身体潜藏在黑暗中。



称她为怪物也好,妖怪也罢,她藏在怀中的掌心为何感受到高声的鼓动?只要一动,袖里便传出尖锐的声响,那是爪子的摩擦声。



她屈身蹲在黑暗中,入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厚玻璃,看着自己像是由黑暗凝结而成的身影。



真是奇妙的空间。



用厚玻璃和大型穿衣镜组成的迷宫,连通路在哪里都看不清。如今在闇御前右边便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一用手触摸却只有镜子。



从左边玻璃对面的小路走过来的人,是如何看待闇御前的呢?是将她披着黑布的身影当作黑暗本身?抑或是以为自己看到了不祥的黑影?



袖里再度传来尖锐的摩擦声,手心微微冒汗。



被杀的牺牲者单手已数不清。悲哀的是,恐惧感在杀了第一人后便丧失殆尽,鲜血使她更加沉醉。她初次了解大量鲜血酿成的味道竟如此甘美。



女人若无法取悦男人,就不会有妓女这种行业;同样地,就因为杀戮伴随着愉悦,才有军人这种行业啊。



不管是黑夜或白天,愉悦就是愉悦。只要习于斩杀牺牲者的触感,看惯他们悲鸣的模样,就会觉得那模样可笑至极,更增添追赶残杀他们的快感。她渴望就此沉溺在血海中,随心所欲地大开杀戒。但是,绝不能忘了最初的目的。



注:凌云阁:曾为浅草的代表地标,有十二层楼;之后在关东大地震中倒塌。详细叙述请参照73页第二幕的注三。



杀戮已像呼吸般熟悉,心中毫无抗拒。悲悯死者便无法享受杀戮,人死固然是悲剧,但此悲剧会平等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它随时埋伏在小巷子里,将路过的人推进死亡深渊;那可能是天灾,可能是病魔,也可能是强盗,更或许就是闇御前。谁路过就算他倒霉,只是这么回事。



她盯着玻璃,延伸到对面通道尽头的镜子上映出小小的身影。在此隐身的期间,她明白那是由远方角落弯过来的人影。



她盯着人影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是她要找的目标后,便将黑布拉拢。



那个人的鲜血应该也很甘美吧。



不可思议地,她既不感伤也不紧张,只像平常一样感到兴奋。



要小心别太沉醉于鲜血中而失去自我;要杀伤对方,但不能下手太重。



「哇,好棒啊。」



鞠乃大叫着环视四周,只看见一片空旷的空间,但这里却是迷宫之中。四处虽可见人影走动,瓦斯灯光却微弱得让人看不清模样,只知道人影中有几个是自己映照在镜里的倒影。



「直少爷,您是第一次来迷宫吗?」



少女回头看着那个索然无味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小时候老爸曾带我去过。」直微笑了一下。「对了……我记得我们去的还是日本第一个迷宫呢。」



鞠乃摸着四周的玻璃,歪着头问道:「是横滨的杉林迷宫吗?」



直苦笑着。「比那个更早。」



明治九年(1877),横滨野毛町设立了日本第一座迷宫,后来各地纷纷彷效,以八重垣(注一)、八幡林(注二)等名盖起了迷宫。



「野毛町的迷宫仿自英国的汉普顿迷宫,那里我倒是在老爸去世前一年去过。」



「唉呀。」



「不过是趟匆忙的英国之旅罢了,我记得途中还停靠过南方的港口,只是详细情形已经忘了。」



「那次是跟令尊一起吗?」



「嗯,那趟旅行只有老爸、常和我三个人。虽然特地带孩子去洽公很奇怪,但那个人好像说什么都想带我们出国看看。」



「真好。」



「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他是为了工作才出国的,一到英国就把我们丢给当地请来的奶妈照顾。我还记得我们就是跟她一起去汉普顿迷宫的。」



注一:八重垣:意指层层叠叠的城墙。



注二:八幡林:据说在千叶县市川市八幡有一座竹林,人只要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便以此为迷宫命名。



「您该不会在那儿走丢了吧?」



「没错。」直笑着说。「我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和奶妈走散后就迷路了。常说要留在原地等,我偏偏赌气地拉着他到处找出口,因此一直遇不到来找我们的大人。要不是常哭了起来,我们可能会迷路到天黑呢。」



「唉呀,真是。」



鞠乃扬声笑了,直也难得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我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弄丢。不管在哪个城镇,我都喜欢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因此马上就会迷路;偏偏个性又倔,不肯向人求助,每次都是常哭了,才有人来解救我们。」



「您以前和常少爷感情很好呢。」



听鞠乃这么说,直只好苦笑。



「小时候吧,毕竟我们住在一起,年纪又相同。我被丢来牛込后,我们还继续联络了一阵子,最后因为初子和婆婆发脾气才不再往来。」



鞠乃摸着眼前的玻璃。



「原来如此。」



「我现在对常并没有恨意,也没兴趣再特别去亲近他。我想……大概只剩下儿时玩伴的那种感觉吧。」



鞠乃只轻轻说了声「是吗……」,直看着她,忽然蹙起眉头。不是鞠乃的神情有异,而是他听到了些微刺耳的声音。



叽哩。那听起来像金属摩擦硬物的声音,令人嫌恶得耳里汗毛都竖起来,背脊也跟着发凉。



叽哩。声音再度响起,直和鞠乃往声源处望去。四周一片漆黑,黑色地板和大量玻璃形成了什么都没映现的镜子,只延伸着广大虚假的黑暗。



啊,鞠乃指着直的背后。直回过头,看见一大块黑暗膨胀起来;不,是一个黑色物体在眼前站了起来。



那个人披着黑布,一起身黑布便掉落下来,露出白净脸庞相鲜红双唇。她身穿红色金银织花和服,模样像歌舞伎里的红姬,头上的花簪闪动着银色细浪。



「啊、啊……」



直立刻将出声喊叫的鞠乃护在身后,来者身分已不用怀疑,和服袖口露出的钩爪在空中发出可怕的音响,他们的距离近得只隔着一片玻璃。



不对,直心想。近在眼前的会不会是镜子?眼前的魔物是实像吗?或是镜子反射的虚像?若是虚像,那么实体在哪里?在背后?或是……



「快走!」



直简短地说完,将背后的鞠乃朝之前来的方向推去。



闇御前的视线紧盯着他,红唇在苍白的脸上微微现出一抹冷笑。



她往前跨出一步,四周便同时布满红色身影,前后左右、正面远方,甚至更远的侧边,全部都是红色。



强烈的晕眩袭来,直顿时犹豫了。该逃?还是不逃?虽然下意识告诉他要赶快逃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有所抗拒。那涂白脸庞上的红唇既艳丽又危险,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钩爪像幻梦一般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至少要让身后的鞠乃安全逃离,但直却不知道逃往何处才安全。闇御前似乎在嘲笑直内心的犹豫不决,更加向前逼进;接着红色身影突然消失,等她再次现身时,两人四周已满是无数的红色。



「鞠乃,快叫啊!」



直大叫着,但少女只是张大眼睛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听到直的叫喊与否。



「快叫!快逃啊!」



但直却说不出她该逃往何处。



「不……」,鞠乃吐出这句话。



「不!不——!」



「鞠乃!」直大叫着想推开她,手臂一伸出去便受到利爪攻击,白色的丝绢袖子立时裂开。



「快求神保佑吧。」直的背后和右侧传来愉悦至极的诡异话声,同时再次传来撕裂肩膀的疼痛。



「鞠乃,快逃!」



直伸出手将鞠乃推往反方向,鞠乃却抓着直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推去。她使出浑身力气将直推倒,然后闪过他,朝红姬的其中一个身影直直地跑过去。



「别去啊!」



「小姑娘,想找死吗?」



闇御前含笑地说着。当她举起藏着凶器的袖子,少女立刻冲过去抱住闇御前的手腕。



「别碍着我!」



「不,我绝不让你得逞!」鞠乃大叫着,回头看直,再往上看着红姬的袖子。「直少爷!她的爪子!」闇御前极力往下挥的袖子与鞠乃往上推的手因互相拉扯而晃动着。



直迷惑了,他不晓得该怎么办。他迟疑地站起来,就在那一刻鞠乃的力气用尽。



「鞠乃!」



直大叫一声,但闇御前挣脱鞠乃的手腕并没有挥下去。



「够了吧。」



闇御前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高举的手腕无疑地是被男人抓住了,然而身后却不见任何人。之所以看不见有人,是因为那男人一身黑衣,连脸上都盖着黑布。那是黑衣人的装扮。



叽哩一声,黑衣人抓着手腕的力道变得更强,闇御前的指尖开始泛白。黑衣人将手伸入袖子前端,黑手甲中露出白色指尖。



「这个我收下了。」



他扭下她的钩爪,闇御前挣扎着,却完全无法抵抗。



黑衣人将钩爪放进怀里,这才放开闇御前的手,然后低声地笑着。



「这幕便到此结束吧。若不想谢幕谢得太难看,还是早早退场的好。」接着他又咯咯地笑着。「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黑衣人正说着时,已经传来许多人的叫声。除了黑衣人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吃惊地望向声音来源,黑暗各处出现了无数的人影。



直完全动弹不得,鞠乃则痛苦地用力喘息,动也不动地盯着闇御前。



闇御前茫然了一会儿,厚妆下唯一显露本来面貌的双眸不知所措地动摇了,她随即转身越过黑衣人离开现场,迅速地消失在小路中。



「你……?」



直注视着黑衣人,对方只是无声地笑着,什么也没说地便离开现场,同样消失在黑暗的小路中。



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后传来人群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伤口直到此时才剥烈疼痛起来。







新太郎和万造在夜路上急奔,匆忙地从瓦町赶到第二医院。通知他们今晚这件意外的并不是新太郎的人,而是万造熟识的摊商贩子。



阁御前出现在浅草的奇洛馆,这次失手没有杀死人。



新太郎才刚到万造家,又马上趿上还留着体温的木屐,和万造一起从瓦町的租屋飞奔出去。



「直少爷!」



冲到病房的新太郎见到了直和鞠乃。直的伤势似乎不是很严重,他坐在病床上,看来没什么大碍。



「这不是平河吗?你们怎么来了?」



直似乎打从内心惊讶。



「因为有人通知万造……」



「有人通知你们?」直讶异地说。



万造回答道:「我的工作是帮在浅草附近做生意的卖艺人跑腿办事。一个熟人跑来告诉我,闇御前在浅草出现了。」



万造说完后,新太郎接着说道。



「一问之下,对方说遇袭的人叫鹰司直。我们打听到您被送到这家医院,便急忙赶过来了。」



直苦笑着。「原来如此,你们的消息真灵通。」



「您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两只手臂和肩膀受了点伤。」



直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常和左吉就出现了。



「直……」常话说到一半时看到新太郎和万造,讶异地说:「平河先生、万造先生,你们也来了?」



直也一脸惊讶。



「怎么,你也接到通知了?」



「嗯,这里的院长和我交情不错,所以……你坐着没关系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两个地方撕裂伤,根本不必特地住院。虽然院方劝我最好住一晚,但如果想回家的话,还是可以回去的。」



「太好了……」常看起来总算放下心,然后看向鞠乃。



「鞠乃小姐当时和直在一起吗?」



「是的。」鞠乃的声音很低沉。



「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不用您担心。」



鞠乃的语气极为冷淡,常有点困窘,转而看向直。



「是闇御前吗?」



「是啊,就是传闻中的那个狐女。」直打趣地看着新太郎说。「你是来问我这件事的吧?」



「不,不只是为了这件事而已啦。」



看到新太郎不知所措的样子,直不禁笑了起来。



「难得有机会可以采访,可别白白浪费了。我想那个人是闇御前没错,她就像传闻中那样打扮成红姬(注),脸涂白粉、身穿大红色和服,梳着华丽发型、头插花簪,就现身在奇洛馆里。」



直轻描淡写地叙述他们遇到闇御前,以及到人群众集过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是吗……」新太郎喃喃自语着。「您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看样子,那个闇御前果然是人类。」



「应该是吧。至少那个钩爪是用钢或某种东西做的,模样像极了尖锐的铁耙子。」



「您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了吗?」



「根本没有机会。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她脸上涂着白粉,四下又昏暗,我只记得她是个瓜子脸的美人。」



注:红姬:歌舞伎中的公主。详细请看45页序幕的注四。



「鞠乃小姐呢?」



听到新太郎问她,鞠乃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我怎么知道,当时我可是在拼命抵抗呢。」



说得也是……,新太郎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不过,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直略微思索着。



「不知道。虽然他救了我,却又放走闇御前。」



「没错。」



「后来是奇洛馆的揽客员冲了进来,说是有黑衣人告诉他们,看见一个红姬打扮的女人从奇洛馆后方进到馆里,他们一进入里面查看,就听到我们的喊叫,奇洛馆似乎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小呢。」



万造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奇洛馆比馆内给人的感觉更小,为了避免里面太过拥挤,还必须管制入场人数。」



「有后门吗?」新太郎问道,万造摇摇头。



「没有。那座小屋不如肉眼所见宽敞,也不是很牢固,迷宫四周围着黑色板壁遮蔽光线,外围的小路虽然点着几盏瓦斯灯,但迷宫和小路并不相通。虽然玻璃让路看起来是相连的,里面其实是密闭空间。」



「是吗……」



「那条外围小路是火灾时的紧急逃生路线,特别是迷宫里有用火,为了以防万一,外面的板壁有好几处都可以打开。」



「板壁可以打开?」



「是的。迷宫的板壁只是在地面打入两边有沟槽的柱子,嵌进板子后再盖上天花板组成的。当中有好几处是由两块板子接成,只要轻压下方的板子沿着沟槽往上推,就会出现约三尺的空隙,做为出入口可说是绰绰有余。」



嗯……,新太郎低吟着。「照这样看来,闇御前不就对奇洛馆相当熟悉吗?」



「那倒不见得,只要看过迷宫建造的过程,应该都推测得出来。」



「不过,要藏身于迷宫,又要在被追赶时顺利逃脱,如果不是很熟悉迷宫内部的人,应该很难吧?要是不小心迷路的话就糟了。」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万造苦笑了一下。



「这也不一定。虽然我不该说穿,但其实大部份的迷宫都藏有秘道。」



「咦,是这样吗?」



「是的。为了怕客人在馆里突然不适,迷宫里有工作人员专用的通行秘道。」



「像板壁那样的机关吗?」



「其实更简单。迷宫里的隔间和板壁一样,只是将玻璃和镜子嵌入涂黑的柱沟里而已,那些玻璃的上方都留有约二尺的空隙,紧急时只要轻轻地将玻璃往上推,再从下面钻过去就行了。」



「啊,原来如此。」



「这也是只要碰巧看到工作人员进出或无意中随手试试,谁都能了解个中道理。奇洛馆的构造虽然复杂,不过要是去过其他比较简陋的迷宫,大概也都能猜得出一二。」



新太郎低吟着。



「如果闇御前是人类,就一定找得到凶手。这次连直少爷都遭到攻击了,就不能说这些事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毫无关系。」



说完,新太郎才想起当事人都在现场。



「啊啊,这真是……对不起。」



新太郎脸红了。直只是苦笑,常则困窘地低下头。



「都说出口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万造苦笑地说着。



「我也要失礼地请教一件事。」万造看向鞠乃。「鞠乃小姐,您说您当时只一心和闇御前搏斗,不过她是男是女,您应该还是分辨得出来吧?」



新太郎惊讶地看着万造。



「男人?」



「是的。自从听说闇御前的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红姬是歌舞伎中的角色,通常都由男性扮演;那么,那个把东京弄得天翻地覆的红姬未必就是女人。」万造说完,将视线从新太郎移到鞠乃身上。「您抓住闇御前时,感觉如何?」



鞠乃看着万造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当时我并不觉得她是男人,但她确实比我高壮有力。」鞠乃说完瞥了常一眼。「但是我个子特别娇小,就算同样是女人,菊枝小姐就比我高大得多了。」



「鞠乃!」直责难地制止鞠乃,常则移开视线低下头。



万造苦笑地说:「您别那么急着下定论,只会白白损及别人对您的评价。根据两位所描述的,闇御前似乎是早就埋伏在奇洛馆里;也就是说,她事先就知道今晚直少爷和鞠乃小姐会去奇洛馆了。」



啊,新太郎叫道。



「是啊。怎么样呢?直少爷。您曾跟谁说过今晚会出门吗?」



直看着常,常也回视着直,之后常开口了。



「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亲族们昨晚又聚在家里,但事情还是没有讨论出结果。本想今晚再聚会一次,但哥哥说他今晚有约,要去浅草,恐怕不能出席。」



「我的确这么说了。」直一脸苦涩。「我还说因为有人一直要我带她到奇洛馆去。」



「其他的人知道吗?」



「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亲戚和几个家里人。左吉,你也在吧?」



沉默拘谨的左吉点点头。



「在,而且昨晚菊枝小姐也在。」



「左吉!」常的声音带着些许恨意。



新太郎接着问道:「菊枝小姐今晚人在哪里?」



「今晚不聚会,就没有特别约好碰面。」



「那么,您今天都没见到她了?」



「是的。」常声音微弱。



「其他还有谁知道呢?」



「应该没其他人了吧。」直说道。「不过我出门时会告诉家人一声,万一我家里或常家里把我要出门的事告诉外人,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那么,谁都有嫌疑罗?新太郎心想。除了直和鞠乃以外,谁都有可能是闇御前。



「万造,」深夜的归途上,新太郎喊了一下身旁的同伴,「我啊,觉得自己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正在享受那种似真似假的暧昧。」



新太郎感觉万造不发一语地回头看着他。



「不管是闇御前或火焰魔人,他们有可能是跳梁小丑,也可能是妖魔鬼怪,更有可能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看着这些怪异又令人畏惧的东西们在混沌不明的情况下恣意地大闹帝都,我竟然感到些许的畅快。」



万造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人,而且是对鲜血非常饥渴的人类。虽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难道就放任这些危险人物在夜里游荡吗?况且他们似乎和鹰司家有着很深的关联。这些事真的跟爵位纷争有关系吗?还是他们与鹰司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呢?」



新太郎停了一会儿,看着万造。



「我有点想认真地干个侦探了。」



万造只答了一声「是」。



「我需要你的帮忙。万造,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万造的回答还是很简短。



「我知道了。」







隔天傍晚时分,新太郎邀万造一起前往麻布。如果这一连串事件都与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当下最需要的自然就是鹰司家的内部情报了。



跟第一次造访鹰司家一样,新太郎和万造在麻布区共同馆前下车,再走向汐见坡。



「我今天把事件现场全都巡了一遍。」



「真是辛苦您了,有什么心得吗?」



「嗯。爱宕塔和北门桥都曾出现过火焰魔人,不过没有人看见那个说书人,可能爱宕山晚上来往人群较多,也有很多街头卖艺在那里走动,因此没有引起注意。另外北门桥下的河面虽然有很多船只来往,附近道路却人烟稀少,从船上也看不清楚,也就没人看到那位说书人。」



「我想也是。」



「而闇御前犯的案实在太多,我一个人很难查完所有地点,便叫年轻小辈去替我跑腿,这次查出七件中有五件曾有人目击到般若荞麦的面摊。」



「您是说常少爷看到的那个般若荞麦?」



「是啊。听说面摊老板是个戴般若面具的男人,但很少人见到他;有三个人曾看到老板正在收摊,其他都只看到熄灯无人的摊子。」



「真是耐人寻味。那个面摊老板当时到底是到哪儿去了?」



「他是闇御前的同伙、或根本就是闇御前本人?若他真的是闇御前的话,闇御前就是男人罗?」



万造只是点头。



「我去查访过常少爷遇袭时赶到现场的警察和记者,不过没问出什么新线索。」新太郎说完噗哧一笑。「对了对了,当时的新闻不是没有刊出姓名吗?」



「真是有人挡了下来吗?」



不不不,新太郎笑着摇头。



「正好相反。遭到闇御前袭击的年轻男子说自己姓鹰司,之后离开现场,可是有谁会想到他说的是原摄关家的鹰司呢?再加上常少爷那天穿的衣服十分朴素。」



哈哈,万造也轻声笑了出来。



「他是偷偷地去找菊枝小姐,穿西装的话就太显眼了,也难怪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以为他是随口胡认,或是自己听错了。想去确认,鹰司家又高不可攀;要是报导出来发现错了,事情又难以收拾,因此报上最后才只写一个路过的年轻男子遇袭。」



万造不禁失笑出声。



「所以像平河兄这样敢直接去找当事人确认的,真可说是胆量过人了。」



新太郎板起脸孔。



「别提了,那个记者还念了我一顿,说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您秉持记者专业的精神很令人敬佩啊,我是在褒奖您。」



「天知道。」



「我是说真的。」万造说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不过,他也真是不自由。」



「你在说谁?」



「常少爷。就算他怕被人认出来,也不必刻意乔装、掩人耳目地一个人走在夜路中吧。只要趁夜开车或搭马车去就行了。他会打扮成那样出门,想必是顾忌家里的人。毕竟从左吉先生开始,家里每个人都不赞成他和菊枝小姐交往。」



「说得也是。」新太郎也收起笑容。「毕竟现在正为了继承权的事争吵不休,家人会阻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也是基于忠心才那么做,常少爷应该是既痛苦又无奈吧。」



「菊枝小姐又怎么想呢?」



「咦?」新太郎看着万造。



「没什么,只是菊枝小姐应该很不甘心吧。对一个在风尘界打滚的女性面言,就算当不成正室,能成为鹰司家的偏房也算是大大的光采,她想必既自豪又骄傲。如果鹰司家的准公爵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她,她在街坊间将会极有面子,偏偏那个准公爵却乔装成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要她自己跟人说那是鹰司家的少爷,众人的反应一定会像那些警察和记者一样,把她当成傻瓜一笑置之,因此我才认为她或许很不甘心。」



「原来如此。」新太郎低语着。菊枝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忍气吞声的女人。



「她应该深感委屈吧。」



「不知道。不过……」万造抬头看着薄暮中缓缓上升的月亮,「我想千代夫人应该也跟菊枝小姐一样。直少爷个性光明磊落,并不会因为不能自称鹰司而感到屈辱,但他的亲生母亲会像他那么看得开吗?本来她应该是住在麻布的豪宅里,被人尊为太太或老夫人的。」



但那位千代夫人现在看来只像个女佣,就算她真的觉得委屈也不令人意外。



新太郎不禁叹气。



「常少爷和直少爷似乎对爵位毫无兴趣,就算失去继承人的资格,他们大概一点也不会在意吧。我们听到爵位纷争,大多觉得当事人心中的想法一定很复杂,但说不定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才更复杂。」



「或许真如您所说的吧。」



「我想,这件事还是跟爵位纷争有关系。」



新太郎问道,万造点点头。



「没错,我也这么想。」



「那么,凶手是谁呢?」



这次轮到万造歪头沉思了。



「最初遇袭的人是常少爷,从这点来看,凶手似乎是直少爷这边的人。但根据鞠乃小姐的说法,有可能是常少爷自导自演或是他身边的人假装攻击他以便摆脱嫌疑,也可能根本纯属偶然。」



「是啊。另一方面,直少爷也同样被闇御前袭击过;凶手可能是常少爷身边的人,也可能是直少爷或他身边的人演出的戏码。但鞠乃小姐也说,那是常少爷为了陷害直少爷所设的计谋,这个说法也不能否认。」



「但是,」万造不禁叹口气,「相对的,也可能是直少爷身边的人担心他被常少爷陷害,便安排一出戏来摆脱嫌疑啊。」



新太郎用手按着额头。



「我头昏了。」



「我也是。」万造接着说。「总之,现在要下结论尚嫌太早,我觉得问题不在谁是凶手,而在谁是凶手要杀害的目标。」



「是啊。」



两人同时在深夜的路上叹了一口气。



「那么,万造,关于这一点你又有何看法?虽然闇御前和火焰魔人这两个魔物都很张狂,但你觉得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万造斜着头沉思。



「乍看之下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火和钢爪这种异常的现身方式,加上一边是说书人、一边是般若荞麦……要说是不同的人,他们的手法又太相似了。」



「嗯,我有同感,两人的出没地点还区分得很清楚。」



「出没地点?」



「是的。火焰魔人好像很喜欢出现在高处,没错吧?」



「听您这么一说,火焰魔人曾在巽堂、爱宕塔、北门桥,还有伊泽屋出现过,都是人烟稀少的高处,但下面又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



「没错。」新太郎振奋地说。「另外,闇御前则是选择没什么人烟,却又不乏被害者的场所;与其说火焰魔人和闇御前的喜好不同,不如说凶手可能是依场所来改变自己的装扮」



「确实。此外,闇御前虽然引火焰魔人同在夜晚山没,但她杀害的人比较多;而火焰魔人则是会挑选现身的舞台。」



「嗯,正因如此,我才认为火焰魔人和闇御前或许是同一人,搞不好连那个砍人头的拔刀术师也是。」



「这部份还得评估,但是要说有两个杀人魔同时在夜晚四处徘徊,我觉得一个人扮演多重角色这个观点比较有说服力。」



「嗯。」新太郎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寺庙的围墙边。夜风依然冰冷,看来离樱花绽放的时期还要好一阵子吧。



两人同上次一样,晚间去拜访麻布的宅邸,常刚好不在家,应该是去找菊枝了吧。他们没有事先知会常,因此早就想到可能碰不到面。不过说实话,与其说是拜访常,新太郎这次比较想听听家里其他人的想法。



「实在是非常抱歉。」



一位老人满脸歉意地在玄关向新太郎低头致意。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作桂井,是掌管这座宅邸的总管。



「您别在意。」新太郎笑着说。「我们刚好到附近办事,就顺道绕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要事,只是想问一下左吉先生的伤势罢了。」



「是吗?托大家的福了。我现在就去叫他。」



桂井老管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请客人稍等,便穿过玄关大厅走进屋内。没多久,左吉就出现了。



即使和年迈的桂井管家站在一起,仍可看出左吉的矮小。他甚至比驼背的老人家还要矮。左吉有礼地向两人鞠躬问候,把他们请到里面。



「谢谢两位特地过来。」



「别客气,只是顺路而已。看来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是的,只是手脚还有点痛,但行走上没什么妨碍。」说完,左吉再度邀请他们入内。



「请进,既然特地来了,请留下来跟常少爷见个面。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是吗?那就打扰了。」



新太郎说着,对万造点头示意。万造不知为何紧蹙双眉环视着大厅,突然回过神来,便跟在新太郎身后,在左吉的带领下一起进入屋里。



「请用茶。」上次访问时遇到的老妇人端出同样的红茶,她叫做文嫂。



「对了,」新太郎叫住文嫂,「不好意思,上次见过的那位年轻女佣在吗?我忘记她的名字了。」



唉呀,文嫂惊讶地张大眼睛。



「您是说多惠吗?」



「那是她的名字吗?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文嫂露出沉稳的笑容,点个头离开房间,没多久就看到多惠小跑步地过来了。



「唉呀,是平河先生。」



新太郎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跑过来的多惠。



「上次你不是说喜欢九谷烧(注)吗?我家里刚好有个人家送的香盒,一直放着没用。」



其实这是新太郎为了讨好她,特地从开陶瓷店的老家要来的,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真的吗?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多惠春风满面,滑嫩的脸颊都羞红了。



在上次的访问中,多惠是最健谈的小姑娘。新太郎原本是抱着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听更多消息的私心,才送她礼物的,但看到她那么真心地高兴,内心反而羞愧起来。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反正放在家里也没用,我又是不解风情之辈。」



「我也是啊。不过,我会好好珍惜它的。谢谢您!」



一直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左吉,满脸笑容地看着多惠。虽然他外表看来有些冷酷,但内心似乎并非如此。



「左吉先生受伤时,你一定也很担心吧?」



注:九谷烧:乃三百五十年前江户初期后藤才次郎所烧成,为日本三大名烧,其特征为色彩艳丽缤纷且立体,至目前为止仍坚持全程手工制造。



「是啊。」多惠站着点点头。



「我真是吓了一跳。我之前就听过火焰魔人的谣言了,而且常少爷又被闇御前攻击过;再加上左吉先生受伤,直少爷又接着出事,我真是害怕极了。」



「我想是吧。」新太郎交互看着左吉和多惠。「关于凶手的行踪,警方在那之后跟你们联络过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多惠。



「完全没有。」



「我想也是。其实我很希望能尽早抓到那些家伙,因此有事想请教你们。」



听到这句话,多惠和左吉都微倾着头。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些事一定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若是如此,就必须早日抓到凶手,以免常少爷和直少爷遭遇危险。」



「没错,请您务必要抓到凶手。」



「嗯,因此我才想跟你们打听一些事。左吉先生遇袭那天,直少爷曾经来过这里吧?两位记得他是何时回去的吗?」



回答的人还是多惠。



「他在晚饭前就回去了。我们曾请他留下来用餐,但直少爷说跟亲族们同桌,饭菜会吞不下去,因此就……」



「那是几点呢?」



左吉故意轻咳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您这么问有何目的……」



新太郎打断左吉意有所指的话。



「嗯,我知道左吉先生的意思。可是呢,这件事很重要。我不希望直少爷是凶手,更不认为他就是凶手,但即使只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也必须加以确认才行。总不能因为固执己见,让常少爷曝露在危险之中吧。」



左吉盯着新太郎好一会儿,接着命多惠拿椅子来。



「抱歉,我的脚有点痛,请让我坐着说话。」



「当然,多惠小姐也请坐下来。」



新太郎看着两人将墙角的椅子搬过来坐下后,才再度开口。



「直少爷是几点离开这里的?从时间点就可以确认他是不是凶手。」



多惠抬头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回想当天的情形。



「我想是六点多,也可能是快七点,因为常少爷那天说要晚点用餐。」



「左吉先生是几点遇袭的?」



新太郎看向左吉,他垂下眼睛回答道:「当时店里正准备打烊,大概是八点左右吧。」



「那么,如果从这里坐车去银座,时间上绰绰有余。直少爷回去时是坐车吗?」



多惠点点头。「是的,是松六拉的车。啊,松六是我们雇的车夫,就是他送直少爷回去的。不过松六说直少爷并没有回家。」



「他去了哪里?」



「他说要到热闹的地方逛逛,叫松六先生把车子拉到汐留(注),他在车站附近下车后就叫松六回去了。」



「常少爷应该是和亲族们一起在家中收到左吉先生遇袭受伤的消息吧?」



「是的。」多惠点点头。「那时大家刚好用餐完毕,正在喝餐后酒,就接到第二医院院长先生的通知。」



「菊枝小姐呢?」



「这个嘛,」左吉一脸不愉快地说,「她那时回家了。」



新太郎眼睛瞪得好大。



「这么说,不是菊枝小姐陪你去医院的罗?」



「是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我被送到医院时,身边没有同伴。后来常少爷问她,她说因为没看到我,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是吗……」新太郎念念有词。菊枝的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当时伊泽屋应该引起极大的骚动,一般人总会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吧?听到有客人从阳台上摔下来,照理会马上联想到左吉才对,但她竟然没有确认就直接回家了,这点实在让人不解。



「再失礼地请教一下,昨天家里的情况呢?」



左吉皱起两道粗眉,但没有表示不满。



「少爷叫我出去办事,因此我不太清楚。」



「昨天,」说话的人是多惠,「家里的人全都在家,出门的只有左吉。」



「常少爷呢?」



「在书房。他说有功课要准备,书房的灯又一直亮着,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房里看书。」



「你确认过吗?」



多惠摇摇手。



「我不敢打扰少爷看书。少爷回到书房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不过少爷绝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



「嗯,那是当然。」



但是,新太郎心中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像是左吉坠楼那天,直是有机会赶到银座去的,菊枝也中途就去向不明;而直遇到攻击时,常和左吉都有机会去浅草……



「所以,」左吉压低声音说,「凶手果然在这个家中吗?」



「两位怎么想呢?你们觉得跟爵位纷争有关吗?如果是,凶手就是跟府上有关的人了。」



「我们……」多惠看向左吉,左吉缓缓地摇头说,「我希望没有。」



注:汐留:现在的新桥站。



「但你不敢确定?」



「我相信直少爷绝对是清白的,但他身边有许多希望他继承爵位的人,或许当中有人会铤而走险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这次轮到多惠产生疑问。「为什么连左吉也会遇到那么恐怖的事呢?」



「对方可能把左吉先生误认为常少爷了。」



新太郎看向万造寻求他的同意,万造偏着头说。



「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最高。我也曾经想过,说不定凶手是将左吉先生误认成菊枝小姐了,但男性和女性从穿着上就可看出差异;即使当时很暗,他们的背影身高又相当,但发型、腰带的厚度还是不同。」



万造话说到一半,左吉「啊」地叫出声。



「怎么了?」



「没有,」左吉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那天我借了菊枝小姐的披肩。不,其实是她要我帮她拿着。但是那天风又强又冷,我就拿来披了。」



「你说什么?!」



新太郎与万造面面相觑。



「那是件质料轻薄、很大的三角形披肩,菊枝小姐当天穿的又是深蓝色的素面和服,说不定……」



当时阳台很暗,左吉个子又小,悄悄地溜进来的火焰魔人看见一个披着披肩的娇小人影。若左吉低着头,披肩又遮住和服腰带……那么左吉的背影看来到底像男人,还是女人



「说不定,我真的是被误认成菊枝小姐了。」左吉这么说着。「在某方面,这个假设要比常少爷成为狙击目标要更有说服力。就算直少爷杀了常少爷,他也不一定能顺利继承爵位;但若有人非要常少爷继承爵位不可的话,难保他不会设法除掉菊枝小姐。」







新太郎没有等常回来,便匆忙地告辞鹰司家,坐上左吉亲切地为他们备的车,前往菊枝的住处。



若真有人要对菊枝不利,必须尽早通知她才行。



菊枝住在爱宕町三丁目,就在三田英语学校(注一)旁的巷子里。那里环境幽静,又是独栋住宅,只是面积比直的家要小上一圈。周遭静谧无声,只听到远方传来的钲及太鼓声,黑色板墙里点缀着亭亭玉立的白色辛夷花。



「这么晚还来打扰,真不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时间还不至于晚得不宜造访。屋里走出一位眼神卑下的老太婆,两人告知来意后,她再进了屋里一趟才请新太郎们入内。



「此时来访真是抱歉,屋内没有其他客人吧?」



新太郎指的是常,但老太婆只是斜眯着一只眼,从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不过他们在玄关没看到男人的鞋子,或许常已经回去了,也或许他根本就是为了其他事而出门的。



「请吧。」老太婆拉开房间的纸门,在示意新太郎他们进去之前,她不层地瞥了房内一眼。



「唉呀,是你们啊。」



菊枝坐在长型火盆旁,身上只有一件朱红色襦袢(注二),再披上直条粗纹外套,新太郎和万造都惊慌地停下脚步。



「我还在想是哪位平河先生呢。这身打扮请两位见谅,我以为今天可以早点休息的。」



「真是不好意思。」



火盆里燃着炭火,盆中三脚架上的铁壶浸着一瓶酒。看桌上只摆着一个小酒杯,或许她今晚真的只有一个人。



新太郎边坐上老太婆拿出来的座垫,边环顾四周。房里摆着蚕茧人偶和驱魔箭(注三),架子上放着公主不倒翁和彩线手球,是个布置得很孩子气的房间。



「要喝一杯吗?」



菊枝指着从热水里捞起来的酒瓶,新太郎摇摇头。



「不用了,我们待会就告辞了。」



「唉呀,慢慢来嘛。我这里很少有客人,偶尔也想热闹热闹。」



「不是的……」新太郎急忙切入主题。他告诉菊枝,凶手在伊泽屋可能错认了她和左吉,若是如此,她可能也身陷险境。



菊枝听完,干笑了好几声。



「我想主使者大概就是左吉吧。唉呀,不过遭到误杀的是他,那就不太可能了。剩下就是鹰司亲族中的某个人罗?那可就多得数不清……」说完,菊枝露出有些自弃的笑容。「我会尽量小心的,不过这里就只住了一个弱女子,再来就是刚刚那个婆婆,要闯进来杀死我可说是再简单不过。」



她说完又咯咯地笑了。



「如果是福嫂的话,她一定会丢下我自顾自地逃走。要是再塞点小钱给她,搞不好她还会帮凶手带路呢。噢,真吓人哪。」



「那个婆婆叫福嫂是吧。是鹰司先生介绍的吗?」



菊枝又笑了。



「怎么可能?要是请个鹰司家的人来,半夜掉了脑袋都还不知道呢。这个婆婆是我拜



注一:三田英语学校:为福泽谕吉的得意弟子矢野龙溪所创办,是现今东京名校锦城学园前身。



注二:襦袢:和服长衬衣,是穿在和服里面的一层衣服,详细请参照61页第一幕的注一。



注三:驱魔箭:过年时用来装饰的吉祥物,代表射下未来一年的好运之意。



托朋友找的,但她跟我非常合不来。」菊枝说完再次扬声笑了。「不过,这世上跟我合得来的人大概也没几个。」



这个女人……,新太郎心想,简直像一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猫。她这么说算是自嘲呢?还是在对周遭所有的一切表示愤怒?



「不过,谢谢两位这么亲切,特地来给我忠告。或者你们其实是来探察敌情的?我听说直少爷遇袭了。」



「您也听说了?」



「是啊。」菊枝笑了笑。「凶手好像叫闇御前吧?我很习惯上白粉,也穿惯了厚重衣裳,只可惜我不是扮演公主的料。」



「菊枝小姐……」万造语气沉重地说,「平河兄不是为此而来的。请听我们劝告,雇用一位男丁来保护您吧。另外也请务必小心门户,若您觉得老婆婆不牢靠,换一个年轻女佣如何?」



「嗯。」菊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手肘靠在火盆边托着脸,倒了一杯酒,把玩着酒杯。



「万一菊枝小姐遭遇不测,会有人伤心难过的。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当然也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会小心的。」



看菊枝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新太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接着话锋一转。



「上次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是从您这里回去的途中吗?」



菊枝看着新太郎,马上又别过脸去。



「是啊,他一离开这里就出事了。如果我立刻换件衣服追出去,砍他几刀应该不成问题。」



「菊枝小姐!」新太郎厌烦地叹了一口气。「闇御前在那之前还杀害了修桶师父的老婆,您不可能有时间涂上白粉、换上厚重衣服,再先绕到那里杀人的。再说,您有什么理由攻击常少爷?您根本不可能是闇御前。」



「那是为了掩护常少爷所演的戏啊。」菊枝又笑了。「如果只有直少爷遇袭,常少爷会被怀疑的。」



「昨天您出门过吗?」



「嗯,去了奇洛馆。」



新太郎望着菊枝的笑脸,再次深深叹气。



「请您适可而止,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那种话。我们是很认真地在搜查凶手,并希望能尽快结束这混乱不清的爵位纷争。不管继承人是谁,我们只希望常少爷和直少爷能安心过日子。菊枝小姐,难道您不这么想吗?」



菊枝噗哧地笑了。「有个艺伎出身的妾室,常少爷要怎么安心过日子呢?」



「菊枝小姐!」



菊枝依然用手拄着脸,伸指弹了一下酒瓶,瓶身响起清澈落寞的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开化之音吧。说什么现在是四民平等(注)的时代,其实根本就不平等。不管哪个年代,穷人都注定要过着悲惨的生活。尤其是贫穷的女人,要比没钱的男人更悲惨。」菊枝说完,看向新太郎。「昨天我在家里,只有一个人,如果福嫂心情好,应该会愿意帮我做证吧。」



「上次在伊泽屋,您先回家了,对不对?」



「是啊,因为左吉又不在。」



「您知道他从顶楼阳台摔下来吗?」



「知道啊。」菊枝笑着说。「我总不能叫受伤的人送我回家吧,所以就自己回去了。反正左吉也不希罕我在身边照顾他。」



「您回家时,有没有看到出现在伊泽屋的那位说书人?或是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谁都没看到。」



新太郎又叹了一口气。



「私下问您一个问题。菊枝小姐,您认为谁是凶手呢?」



「直少爷吧。」菊枝的声音很冷淡。「除了是他为抢夺爵位行凶害人,没有其他可能性。因此伊泽屋的目标应该是常少爷,是凶手错认左吉和常少爷了。」



「可是,直少爷知道去伊泽屋的人是左吉,更何况他昨天在浅草也遭到攻击啊。」



「那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就算不是直少爷所为,也是他身边的人干的:可能是他的母亲千代夫人,或者是那个叫鞠乃的小丫头。」



「直少爷能够平安无事,是因为黑衣人阻止了闇御前,如果没有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说是自导自演就太……」



「那么,那个黑衣人一定是同伙。」



「直少爷身边怎么会有那种人?他一直都过着那么孤寂的生活。」



「他家里不是请了两个干粗活的男丁吗?况且只要直少爷有心,他也不是没有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道上朋友。」



「是这样吗?」



听新太郎这么说,菊枝笑了。



「听说直少爷和鼓吹民权的人士有来往,当中一定有人肯为了钱替直少爷卖命。更何况,那群搞民权的要是知道同伴中有人继承爵位后能得到大笔财产,就算直少爷不来拜托,搞不好也会主动想办法除掉常少爷的。」



近来所谓的民权斗士中,也混杂着一些流氓之类的暴力份子。那些人被政府严密监视,欠缺活动资金,因此菊枝的话也不无道理。



菊枝又弹了一下酒瓶。



「谢谢两位的好意。应该没什么事了吧?为了避免传出闲话,两位还是赶快回去吧。」



注:四民平等:这是明治维新的改革中,为了废除阶级制度而订出的口号。改革中推动将农工商视为平民,并废除秽多及非人等称呼。但之后日本政府却又制定了华族、士族及平民三个身份,因此差别待遇的问题仍然存在。



走出菊枝的家门后,新太郎看了一眼怀表,转头望着万造。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您要去找直少爷吗?」



「嗯,我想看看直少爷的伤势怎么了。」



新太郎快步朝汐留走去,急忙叫了车。







两人在牛込的直少爷家玄关喊了一声,随着简短的「来了」,千代走出来。



千代向两人低头行礼,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们,脸上神情看不出端倪。新太郎重新打量着她,发现她的装扮实在朴素,难怪会被误认为女佣。苍老的脸庞配上老旧的和服,头发上连个发饰都没有。



「我叫平河,前几天来打扰过。这么晚还来拜访,真不好意思,不知道直少爷好点了没有?」



「嗯。」千代点点头,脸上露出母亲的笑容。



「非常感谢。托两位的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请进来坐吧。」



「谢谢。明知此时来拜访实在打扰,但我们刚好来到附近……」新太郎深深一鞠躬,「这个请您笑纳。敝人收入微薄,这么粗糙的点心恐怕不合鹰司家的胃口。」



「唉呀,您太客气了。」千代高兴地说。「谢谢您这么费心。」



「哪里,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虽然送甜点可能有些失礼,但受伤的人又不能喝酒。这家糕饼店的甜点是我听过最好吃的,还请您笑纳。」



千代恭敬地收下礼物,脸上堆满笑容。不晓得是因为新太郎所送的礼物,还是因为他们称自己为鹰司。事实上,说要带礼物的人是万造,看来听他的话是对的。新太郎感激地看了万造一眼。



千代请他们进屋里面坐。



「请进。直出去了,不过马上就会回来。请进来坐吧。」



「我们还是下次再来打扰好了。」



「真的没关系,他马上就回来了。」



由于盛情难却,新太郎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



「上次不晓得您是直少爷的母亲大人,没跟您打招呼,真是失礼。」



他们被带到会客室,这次送上的是热腾腾的茶。新太郎深深地低头致歉。



「说什么母亲大人,」话虽如此,但千代显得很高兴,「我的身份没有那么高贵,不需要这么客气。」



「但您毕竟是熙通爵爷的夫人啊。」



「嗯。」千代点点头,语气中隐含着自豪。「老爷帮我入了籍,只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必在鹰司家的户籍上,千代确实被登记为妾室,她似乎也十分引以为傲。



「我记得夫人出身毛利藩……」



「是的,家父是藩士,后来趁着明治维新退下来帮老爷做事。熙通老爷将柿香俱乐部交由家父管理,但老爷去世没多久,家父也去世了。我想是因为他太赏识老爷了,才会马上追随他而去吧。」



「这样子啊。请您务必节哀顺变。」



熙通所主导的柿香会聚集了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国内外商人、港口营运业者,以及其他从事国外交易的人士,并在横滨创立了柿香俱乐部。柿香俱乐部不但成为国外重要人士交谊的场所,且常常举办各种宴会与会议,因此被喻为「横滨外务省」。



「夫人去过怖香俱乐部吗?」



「去过。老爷的朋友来访时我会陪侍在旁,老爷不喜欢找艺伎。」



「那么,泽夫人和初子夫人也是罗?」



「是的。」但她接下来的回答却意味深长。「京都的那位住在横滨时也是。不过外国人对妾室的观感不好,因此只说是朋友。」



「这么说,夫人也会说外语了?」



「我没有初子夫人那么厉害,但简单的问候还可以。」



说到初子夫人时,千代的话中带刺,看来两人之间确实嫌隙颇深。新太郎看着万造,万造只是沉默地以眼神丕意,想来他也有同感。



「原来如此,初子夫人真不傀是才女啊。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不过听说她脾气不好。」



新太郎略带讽刺地说,千代会意地笑了。



「是啊。但我不是很清楚,我们陪老爷招待客人时,初子夫人从来都不曾出现。她身为正室夫人,却连见都不见我们一面。」



看样子初子夫人真的很厌恶这些妾室,新太郎心想。既然是大户人家的正室,至少要有气度对妾室说声「老爷承蒙照顾了」的应酬话才是。



「直出生时也是,明明是初子夫人自己说要养育他的,但熙通老爷才过世,她就马上把直丢到这里。只是我们并不是亲口听到初子夫人这么说,这也可能是熙通老爷的意思吧。」



「是啊。不过,熙通爵爷才过世就把直少爷送走,初子夫人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



「真不知道她那种高傲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说完,千代立刻掩住嘴角。「不好意思,我失言了。」



新太郎笑着说:「别这么说。您会不满是当然的,连我听到鹰司家长子竟被赶出家门,也大感吃惊呢。」



「是吗?」千代又笑了。



「要是直少爷能够顺应天理、平安继承爵位就好了。」



千代苦笑着。



「这可说不准。毕竟初子夫人留下那样的遗言,直也说他不要爵位。」说完,千代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就算好不容易继承爵位,但是若被别人拿来和常少爷相比,在背后说三道四的,直就太可怜了。既然他自己都说要放弃,那就算了。我们不需要住在气派的房子,只要母子俩能平安度日就够了。」



「您能如此无欲无求,实在伟大。」新太郎看似钦佩地说着,但是心里却想,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常少爷也说他不想继承爵位呢。」



千代微笑着。



「常少爷是个很体贴的人。他对我们很好,初子夫人的葬礼结束后,他还特地来这里请我们回本家住。」



「有这回事啊。」



新太郎心想,这确实像是常的作风;同时,他也因为得知连千代都对常抱持好意,整个心情轻松起来。由于万造也笑了,所以应该不是新太郎自己一厢情愿吧。



「不过,我和直都很喜欢这个家。熙通老爷给了我们这间租屋和一些农地,我也会做些针线活儿,靠这些生活就过得去了,有没有继承爵位都没关系。」千代说完微微一笑。「刚开始确实有些惋惜,但只要我做针线活儿累了,直帮我揉肩膀时,我就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



新太郎感慨地望着千代脸上温柔的笑容。这个女人不会为了爵位而伤害别人,她的脸上写满了身为母亲的满足与骄傲。



「夫人心胸真是宽大。」



「您过奖了。」千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了,怎么没看到鞠乃小姐?」



「她出去了。」说到鞠乃,千代的声音变得很复杂。「她说怕白天出门会晒黑,偏要晚上出去。最近夜里不太平静,直就送她到叫车的地方去了。」



「这样啊。这时候出门确实晚了些,她还真是个思想前卫的小姐呢。」



「她不是睡一整天,就是没事跑出去,也不知道上的是哪间女校,生活过得可惬意呢。不过她是常少爷托我们照顾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鞠乃小姐似乎很想做直少爷的妻子。」



「但直没有那个意思。反正她的目标是爵位继承人,应该很快就会搬回本家吧。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和鹰司家断绝关系了。」千代笑了笑。「要那个小姐嫁到不是华族的普通人家,也实在太委曲她了。」



千代这么说着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



「直好像回来了。」



「既然都能出门了,您的伤势应该没有大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