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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伊库塔‧索罗克的怠性科学(2 / 2)


「方向根本就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西边而该往南走啊,马修。」



「那么……会是在找我吗……?」



「虽然不能完全否定,但可能性很低。即使公主有发现托尔威部队不在,凭她应该也能察觉出这是计画发动奇袭的伏兵。在这种状态下会带著一大群亲卫队去找你吗?就算是公主也会观察形势吧。」



伊库塔心中的不对劲感逐渐膨胀。他丢下其他两人,开始仔细研究这个疑问。



「……没有理由。没错,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一点。在战斗开始前的时间点上,公主没有任何理由前往两边。无论她前来演习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观战,还是为了防止雷米翁兄弟做得太过火,为了达到目的,她都『一定得待在这里』。然而她却偏偏『前往西边』……」



伊库塔瞪大双眼。下一瞬间,他口中下达让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呜…………」



在模糊的意识中,公主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放在巨大龟壳上搬运移动,脸颊接触到的后背非常坚硬厚实。不过由于被迫吸入药物,她现在剩下的理性并不足以判断出那其实是轻甲胄的触感。



「请恕我们无礼,公主殿下。也请您再稍等一下……」



背著少女步行前进的亲卫队成员明明才轮到他负责这任务不到一分钟,却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多少次同样的谢罪发言。



「……那个,抱歉,我不行了。可以换人吗……」



「……………………嗯。」



应该如同羽毛般轻的少女身体却让背著她的人感觉到宛如黄金般沉重的原因,绝非只是源自于一直在森林中步行前进所造成的疲劳。



对于在帝国土生土长的人们来说,皇族几乎和神明同义。除非是极为不忠诚的人,否则无法忘记对皇族成员的敬意……这种身为臣民的精神倾向,就连做出这种违法行动的他们也不例外。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真的非常抱歉……」



接过娇小身体之后经过几分钟,负责背著她的人一定会像这样从嘴里冒出致歉言论。这些发言持续传入半梦半醒的殿下耳中,即使意识朦胧,还是唤醒了刚刚才发生的事件──



「在哪里?索罗克倒在哪里?」



公主殿下不在意美丽的金发沾满树叶,为了寻找少年的身影往前奔跑。



事情的起因是大约十分钟前,从一名亲卫队带来的报告开始。他对少女宣称:「在那边碰到的医护兵说伊库塔‧索罗克在西边流著血倒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公主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连「索罗克肯定是打算把敌方部队引诱到北口再予以歼灭」的确信也烟消云散。虽然这也是因为从她的位置无法确认少年的身影,还有对于亲卫队士兵相当信赖,然而最大的原因,反而是「伊库塔‧索罗克这个人物在她心中正逐渐成为一个致命特异点」的这个事实。只要是和他有关,最近的夏米优殿下就会有点不受理性控制。



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她被引诱到从主战场的森林地带北口往西,而且距离很遥远的地方。然而,亲卫队暂时也假装出陪著她寻找伊库塔的模样,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确定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不,不光是这样,甚至还有好几个人认真在找,共有二十名的亲卫队成员并没有全都叛变。然而这些人和暴徒相比只占少数是无法避开的事实,等待著他们的是实在过于突然的惨剧。



「什……!你……你们到底要做什——」「殿……殿下,请快逃……!」



无辜的亲卫队员们接二连三地被来自背后的风枪子弹贯穿……即使如此,没有立刻死亡的队员还是拚命地想保护公主。还有人浑身是血地带著少女逃亡好几分钟。



然而,这献身的行动最后并没有获得成果。伴随著压缩空气解放的声音,第五个人的脑袋喷出鲜血,暴徒们的手也终于伸向被濒死的他带著逃走的公主殿下。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请您跟我等一起走。」



先表达歉意后,暴徒中的一人发表反叛宣言。这名男子是担任亲卫队队长的资深军人,名字叫伊森‧胡,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上尉。深受长官信赖,在选拔亲卫队的过程中,是被军方高层挂保证认定足以托付公主安危的人物。



「……宣称索罗克倒下的报告,是为了诱出我的谎言吗?」



被逼上绝路后,公主口中讲出来的第一句话,是连她本人也感到惊讶的确认。直到这时,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还残留著伊库塔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幻影。



「是的……由于殿下看起来很中意他,因此就拿来当藉口使用。」



尽管伊森上尉的说法并不带讽刺,然而公主殿下的脸依然一口气涨红。



「我似乎弄错了提问的顺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



「快回答!你们难道没有该主张的大义名分吗!」



「非常抱歉,我等也很清楚公主殿下并没有罪。」



伊森上尉始终不回答理由,只是再度谢罪。这句话成为信号,其他的亲卫队员从他身后走出围住少女。



「住‧住手……!……唔唔!唔──!」



公主虽然被含有药物的手帕摀住口鼻,但再怎么说也没有数秒就昏迷。她挥动手脚挣扎了三分钟以上后总算安静下来,伊森上尉先做过确认才命令部下。



「把公主背起来,千万不可以有粗暴的动作。」



这低沉而冷静的发言是公主殿下最后听到的声音,之后她的意识就一直模糊不清,持续陷入被巨大龟背著移动的梦境。



只是在她的梦里,龟似乎在流泪。就像是产卵时的海龟那样……







在一天内用到两次败退集合地点的萨利哈上尉已经不焦躁也不愤怒,反而表现出茫然自失的模样。



「大哥,帮你冲头。」



「…………」



斯修拉夫为头上还沾著油漆的哥哥著想,倒出水壶里的水帮他冲掉。萨利哈任由他摆布,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在担任指挥官时错误百出的这个人现在却以「阵亡者」的身分表现出模范举止,看在雅特丽眼里觉得很是讽刺。



「——斯修拉夫中尉,模拟战的时间即将结束,要不要送出投降的信号呢?」



雅特丽观测著太阳的倾斜角度,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建议。然而她口中刚说出「投降」这两个字的下一瞬间,萨利哈上尉就忘了扮演好谨慎死人的唯一美德,大声怒吼:



「投……投降?开什么玩笑!谁要做那种……!」



「……上尉,我想不用我提醒,现在的总指挥权由斯修拉夫中尉掌握。」



「区区准尉别讲得好像啥都懂!我不会允许!在让可恨的小托尔和伊库塔‧索罗克那混帐受到教训之前,我绝对不会投降……!」



看到长官喷著口水乱吼乱叫的模样,雅特丽与其说是愤怒,反而更强烈地感到怜悯。她以温和的语调开口劝说,就像是在安抚耍赖吵闹的小孩。



「上尉,请听我说。无论如何,模拟战马上就会结束。如果不趁现在发出投降的信号,也只是会被视为『连何时战败都不明白的指挥官』并损害到上尉您自身的名誉。万一因为区区一场以新人为对手的演习而蒙上这样的污名,想必不是上尉您的期望吧?」



「……呜……」



「如果是现在,还能以『虽然多次遭到对方痛击,但最后还是成功撤退』的形式为模拟战划上句点,也能透过主动认输来显示宽大气度,这样您明白吗?」



萨利哈的声音失去气势,往下低的头藏进阴影里。雅特丽用短短一句话作为结尾。



「身为总指挥官,请您务必做出贤明的判断。」



即使听到这句话,萨利哈依然低著头,肩膀微微颤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仔细一看,有水滴正从他朝著下方的脸庞一滴滴落向穿著军服的膝盖上。



雅特丽叹口气转过身子,在附近的横倒树干上坐下。如果是伊库塔会怎么做呢——她突然产生这种想法。会像是逮到大好机会那样继续狠狠教训虚弱的对手吗?



「很有可能呢,毕竟那家伙对长得帅的男性很苛刻——」



在她喃喃说著并露出微笑的那瞬间,不知从哪里传来清澈的金属音。以雅特丽为首,察觉到这声音代表意义的人们纷纷都露出惊讶反应站了起来。



「……投降的信号?为什么对方会——不,不只这样……」



雅特利用锐利的眼神让开始吵闹的士兵们安静下来,专心地竖起耳朵。似乎有具备不同意义的多个信号正在重复发出,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声音信号,确实是……



「……是吗,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事,但我了解了。」



与其去深入思考,首先应该要赶快行动。雅特丽凭著天生直觉和行动力做出这样的判断,让因为突然的状况而感到困惑的排上士兵在自己的面前排好。



「扣掉尚未会合的二十八人,总共十二人……虽然有点不可靠,但也没办法。」



「你打算去哪里,雅特丽希诺?」



在雅特丽请求出发许可前,并不是萨利哈而是斯修拉夫开口向她提问。虽然因为第一次发生的状况而有点惊讶,不过雅特丽从萨利哈的状态判断现在是斯修拉夫负责总指挥,因此直接报告。



「在下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接下来将率领部下十二名前往西方。」



「是因为刚才的信号吗?」



「是的。虽然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但总之有可能发生了紧急事态。」



「了解。把我排上剩下的人也带上,虽然他们已经相当疲劳——喂!」



听到斯修拉夫简短的叫唤,筋疲力竭坐在地上的风枪兵们站了起来,加入雅特丽队伍的后方。这实在过于意外的援军让她瞪大眼睛望著魁梧的中尉。



「要是中途累倒的话就丢下。」



「我当然会那样做……不过为什么要交给我呢?」



「你在最初的战斗中救了大哥,他也感谢你。」



虽然话不多,但包含了足以让雅特丽信服的单纯理论。她挺直背脊向中尉敬了一个礼,最后看了萨利哈一眼,就这样在最前方率领著士兵们往外跑去。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就响个不停。」



在森林中前进的十五名亲卫队原本成员,都因为远方传来的意义不明金属声而困扰了很久。虽然他们认为那应该有什么意义,然而无论听得再怎么仔细都无法理解。



「无视就好。就算他们注意到殿下失踪,但训练部队那些家伙在模拟战结束后的命令系统会很混乱。我不认为他们能对我等发动有效的追踪行动。」



伊森上尉现在正一个人背起之前在部下间不断轮流负责的公主,并发表沉著冷静的意见。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厚重毫无动摇。因为他在很久以前,曾经从敬爱的长官那里学到身为指挥官就该随时表现出这种态度。



「再往前一点就能到达道路,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会在那里等待。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是啊,再过一会……再过一会就……」



伊森明白部下们的内心在动摇。他们并不是认为再过一会就能完成任务,而是觉得再过一会一切就会全都结束。伊森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如果看到公主会感到痛苦,就别再看了。你们应该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上尉这严厉的发言,让部下们在忠诚与大义之间动摇不定的内心总算稳定下来。伊森确定如此一来就能支撑到最后,这是他基于长年经验所做出的预测。然而——



「——开枪!」「……呜?」



在短短号令响起的同时,风枪的子弹和十字弓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袭击一行人。鲜血和服装的碎片飞舞后落下,运气最差的两名成员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往前倒地。



不过,由于轻甲胄的保护,剩下的十三人不是无伤就是仅受到轻伤。伊森出于直觉判断敌方部队的规模不大,并拔起刺在脚边的十字弓用箭仔细研究。



「……有动过脑筋呢,把木制箭矢的前端削尖来代替金属箭头吗?」



伊森在短短几秒内就看穿了各式各样的情报。敌方部队的人数在一个排之下,而且大部分的编组成员是风枪兵以外的兵种。根据状况,对手当然是未携带实战用武器的训练部队,不过为了弥补这点所下的功夫,就是将十字弓用箭的前端削尖。风枪兵似乎也是先设定成射击实弹时会用到的压缩空气压才发射出漆弹,只是子弹本身的强度不足,因此杀伤力也很低。



就像是受到上尉的冷静传染,尽管受到奇袭,部下们也不见动摇。他们组成圆圈把伊森和公主围在中间,并把各自举起的风枪枪口以均等间隔指向所有的角度。



「确定敌人是排以下的编制,而且并非风枪兵部队时,就已经能够推测出真面目。毕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医护兵吧。另外如果是光照兵,应该会利用森林昏暗的优势使出靠远光灯干扰视力的强硬手段。基于以上,你们是战力受到损耗的烧击兵部队——我说得没错吧,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



这敏锐到让人发寒的洞察力,让躲藏在树林阴影里的士兵们纷纷发抖。伊森冷淡地接收这个反应,继续开口说道:



「来吧,发动第二次齐射。就算有一、两人因此死去——」



「——你们也能靠这次判断出我方的位置,是吗?」



伴随著鞋底和地面接触的轻微声响,话音在伊森的耳边响起。几乎与此同时,一把冰冷的军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不过,还有这种先占好位置的方式。军服虽然和您很搭,但帽沿是不是压得太低了点?」



「……原来是埋伏在树上吗?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跳进敌方中心,你真是个勇者啊,雅特丽希诺准尉。」



虽然伊森本人即使身处这种状况也不为所动,但部下们毕竟无法跟他一样。他们因为少女突然在圆圈内侧现身而大吃一惊,急忙想要调转枪口,但雅特丽却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不准动。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转向这里,你们领导者的脑袋就会落地。」



「那么,就随便你砍掉我的脑袋吧。所有队员听令,现在立刻转身朝她射击。」



伊森上尉没有丝毫的犹豫,然而周围似乎没有能以同等果断来执行这命令的部下。雅特丽用力呼出一口气,看来死神只是从旁擦身而过。



「……捡回了一条命。看样子虽然您很有信心,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坚定地认为您死了也无所谓呢。虽然也会觉得很复杂,但我想这大概是该感到高兴的情况吧,伊森‧胡上尉。」



「……唔,我还以为在场的部下已经被培育得很完美了。」



计算错误的伊森上尉哼了一声。接著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决定放弃想单纯解决的念头。



「这是胶著状态。不过,对你来说算是赌上性命以争取时间吧?」



「只有我的话太不公平了,对您来说也一样吧。」



「就算主张自己要赌上平常随时都在赌的东西,也不会像你那样显得超脱。」



两人在紧迫的气氛中,持续以宛如刀来剑往般的玩笑话相互应答。不过,这时发生了一个变化。伊森背上原本半梦半醒的公主因为雅特丽那熟悉的声音而清醒。



「……是……雅特丽吗?……这里是……?」



「早安,公主殿下。身体是否有什么异常呢?」



公主揉著惺忪睡眼环顾四周,并渐渐回想起自己身处的状况。理解现状已经演变成更险恶的争执场面后,她这次换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向雅特丽。



「别担心,殿下,请您冷静。就跟从船上落海那次一样,马上就会将您救出。」



「……可……可是……索罗克他……?」



因为过于不安,少女的微小愿望不由自主地泄漏于外。雅特丽回以平稳的微笑。



「伊库塔那家伙也会立刻赶来。真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如果晚一点再叫醒您,说不定能让殿下在醒来时正好遇到他呢。」



公主看到雅特丽的笑容,立刻就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后悔。明明身处周围全是手持风枪的敌人,显然不容丝毫大意的状况,她居然还能够去体贴别人。这样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又将多重的负担强加在炎发少女身上呢?公主殿下甚至完全无法想像。



「……嗯,既然公主殿下已醒,那么差不多也是说出我等动机的恰当时间了。」



这时伊森讲出这种发言。雅特丽不知道他到底打著什么主意,换上严峻的表情。



「……动机?意思是您要解释身为向皇帝宣誓忠诚的军人却做出绑架皇族行径的理由吗?」



「没错,就是我等舍弃身为军人的一切骄傲,犯下此等暴行的理由。」



上尉的语调缺乏抑扬顿挫,就连要提及事态核心时,这点也依旧不变。



「那么就告诉你们吧。我等……包括倒在那里的两人在内,十五人全都是哈萨夫‧利坎中将的学生。」



听到这个被举出的名字后,反应最激烈的人是发话者背上的公主。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就在短短三个月前,率领东域镇台奋战到底,最后为国牺牲的利坎中将正是我等的恩师,公主殿下。尽管我等在各自的从军历史中曾经遇见许多长官,却没有人是比那一位更优秀的将帅。无论何时,我都能够如此断言。」



「…………难道,你们的动机是……」



公主的声音不断颤抖。伊森上尉转过头,隔著自己的肩膀以左眼瞪向她的脸。



「没错,第三公主……即使只能抵上亿分之一,但我等的动机就是要用你那条微不足道的小命,来洗去被当成牺牲品以填补内政失败的恩师之遗憾!」



伊森怒吼了。这声威胁在完全无法预料到的时机出现,瞬间就颠覆了他至今给人的无机印象。以全身承接这惊人魄力的公主由于恐惧过度而陷入惊慌状态,开始在伊森背上拚命挣扎——然而,对于现状来说,致命的变化并不是这点。



「你总算露出破绽了,雅特丽希诺准尉!」



「……呜!」



虽然雅特丽本身承受住突然的怒吼,但她却分心去注意陷入恐慌的公主殿下。所以这时候,绝对不可以松懈的集中力在短短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刀尖噗地一声刺进了手掌里。没想到伊森居然主动以右手插向刀锋,封住了军刀的动作。接著在短剑被挥动前,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扣住了雅特丽的左手。然后直接破坏对方的平衡,用熟练的体术把敌人拋向地面……!



就像是在宣告主人的败北,脱离雅特丽左手的短剑掉在地上发出声响。在制造出一瞬破绽前能先持续累积等待;还有一旦面对机会,对任何行动都不感犹豫的钢铁意志。这就是连以「近身战最强」著称的「白刃的伊格塞姆」也终于遭到意料外失败的理由。



「我本来并不喜欢大吼……话虽如此,偶尔还是该吼一下试试。」



「……呜……!」



「你们可以不必拿枪指著了,我会直接用单手勒死她,你们就负责警戒周围。还有搭档的火精灵,你一动我就杀了你主人。」



「…………呜!」



从腰包中脱身,准备从「火孔」对著伊森放火的西亚停了动作。这是连对精灵的思考模式都彻底掌握的军人在全方面的完全支配。



「——公主殿下也一样,请不要想趁著我松手时从我背上跳下去。恕我失礼,在您睡著时我已经先绑好腰带了,就算试图逃走,也只是在白费力气。」



「住……住手!你这家伙!快放开雅特丽……!」



公主殿下在这时没有因为恐惧而畏缩,反而为了帮助身陷绝境的雅特丽而用力扭打敌人,这份勇气应该值得赞赏吧。她从背后将手绕到上尉的脸上,拚命地用指甲枢抓著对方的皮肤……然而,对于主动让手被军刀刺穿也不皱一下眉头的男人来说,这攻击实在太无力了。



「……呜……殿……殿下……」



颈动脉被手指掐住,让雅特丽的意识因缺氧而渐渐模糊。然而上尉就像是不愿等待那种慢吞吞的死亡,加强了左手的力道。就连公主因为看不下去而从背后跳下后,伊森也不需要依赖腰带,而是使用靠著把军刀压向地面并拔出的右手来接住她的身体。



在似乎已经开始听到脖子骨头发出嘎吱声响,可以说是临死前一步的那瞬间——伊森上尉的人阳穴却非常唐突地喷出鲜血。



「…………唔……?」



手脚丧失感觉,让伊森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应该只差一步就能粉碎敌人颈椎的左手也失去了力气——这一瞬间,原本被压倒在地的雅特丽用力睁大双眼,使出全身的弹力一口气跳了起来。接著她几乎是照本能将掉在地上的军刀和短剑捡起,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吹起一阵腥风血雨。除了公主殿下,从死亡深渊复苏的雅特丽将位于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视为敌人,化为带刃的烈风四处斩击。



两秒后有四个人失去脑袋,五秒后亲卫队半数的成员沉入血海。她部队里的目击者后来叙述——在这个时候,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挥舞的剑毫无疑问地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在她复活后,躲在周围树荫下的士兵们也以慢了一拍的形式开始往前冲锋。已经被雅特丽从内部破坏的亲卫队前成员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他们被十字弓的箭射中眼睛或甲胄缝隙后,正在畏缩时就被雅特丽的双刀一个个贯穿。



冲锋发起后不到两分钟,亲卫队就全灭了……在那之后,只有呆呆伫立于血海中的炎发少女,和全身都被她制造出的敌方喷血染红的公主殿下,以被颤栗的士兵们包围的形式留在战场中心。



「没……没事吗,雅特丽小……呜!」



「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呜喔!」



接连赶到现场的人是先前从远方以精彩一枪拯救雅特丽脱离险境的托尔威和马修。然而,连他们也因为看到同伴染上一身红的模样而一时哑口无言。



「……殿……下……您……没事……吗……太好了……」



剑鬼僵硬的嘴唇里勉强挤出人类的语言。这时雅特丽终于注意到周围已经没有必斩杀的敌人。她想把双刀收回鞘里,却发现鞘已经在战斗途中脱离腰部飞了出去。即使觉得至少要把刀放下,然而手指却像是黏在刀柄上那般动弹不得。



「咦……剑……离不开手……」



「雅……雅特丽……」



看到这副模样,连被她拯救的公主都忍不住害怕。然而她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其他如此美丽梦幻而且高贵的存在。雅特丽是一对双剑。是只把「守护君主」作为必将达成的愿望而挥动,名为帝国骑士的钢铁之剑。



「——呜哇!又搞得这么夸张,这下子会有好一段时间吃不下番茄。」



然而这时却有一位少年尽管嘴里抱怨,但却以毫不介意的态度踏入了这片赤色领域。看那急促的呼吸和挂著汗水的皮肤,显示出他是以全力赶来这里。



「…………伊库……塔……?」



炎发的少女以空虚的眼神望向少年,而伊库塔则轻轻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嗨,雅特丽,有个很糟糕的消息。或许你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你整个红通通耶。」



在开玩笑前完全不会说出「万一滑倒了该怎么办」之类的担心言论,这正是伊库塔夸张的地方。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下讲出的笑话,有时候却莫名地可以抚慰人心。



「……哈哈……红……变红色是没关系……只是全身都有股铁锈味,这倒是很伤脑筋……」



「铁锈味?哎呀〜这跟红色没关系啦,是因为你双手都握著那种铁块吧?」



伊库塔一边说著「看也知道嘛〜」一边走到雅特丽面前,接著并没有针对握住刀柄的手指,而是以沿著前臂肌肉上下抚摸的动作来帮她按摩。持续一分钟后,僵硬的双手放松力量,先前简直像是和手指化为一体的双刀离开她的手掌往下落。



「好啦,拿下来了。辛苦啦。」



「……谢……谢……不过……怎么说……好像有点……累了……」



雅特丽带著苦笑这样说完,就直接往前倒下,把身体靠在伊库塔身上并失去了意识。抱住并支撑著她的少年并不在乎血会染到自己身上,以似乎很受不了的态度轻轻说道:



「你这人总是工作过度,明明我说过你该再放轻松点,真的是不听劝。」



把雅特丽交给士兵们照顾后,伊库塔再度前往血海中心。蹲在那里的公主原本以为伊库塔会对自己搭话并抱著期待,然而他却别有目的。



「……你还活著吧,还能说话吗?」



伊库塔对著脸朝下倒在地上的伊森上尉发问。其实这顺序严重伤害到公主殿下的内心,然而伊库塔的注意力无论如何都放在这个濒死的军人身上。



「……虽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还能勉强讲话……这声音……是索罗克准尉吗……」



「你是亲卫队长伊森上尉吧?可以麻烦你说明一下来龙去脉吗?」



因为实在无法忍受由伊森上尉就这样亲口把那个理由告诉伊库塔,公主硬是介入了对话。



「他……他们似乎是哈萨夫‧利坎中将的学生……这里的十五人全都是……」



结果,由自己说出这件事也让她痛苦到了极点。而且看到伊库塔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严重扭曲,让公主内心的后悔更深一层。



「……这下我已经理解到不能更理解了,也不再有想要继续询问或是责备任何事情的念头。我可以说自己也能体谅你的心情,早知道你们也该来找我成为同伙啊。」



「喂……伊库塔,你──!」



马修忍不住大叫,但他的健全判断力反而该受到称赞吧。伊库塔在这时犯下了两个鲁莽错误,一是在皇族面前讲这种话的行为,还有在夏米优殿下面前讲这种话的行为。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是有点讽刺啦,不过计画在此中途失败实在可惜。既然像你这样的人居然做出极端至此的行动,代表一定和许多同志共同策划了周到又壮大的计画吧?最后的目的是想要胁迫或是推翻内阁吗?真的很遗憾,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不过要是真能实现,我倒是很想亲眼目睹。」



听到伊库塔像是发烧般地喃喃说个不停,伊森表现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索罗克准尉……」



「两件也好三件也好随便你问,我对你的同情没有上限。」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被你们逼上绝路呢……?」



伊库塔用力咬紧嘴唇……在临死之前问出这种问题,实在过于谨慎保守。为什么不更贪心一点呢?这个人应该拥有把神逼问致死的权利啊。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首先,你们当初是在森林地带的北口附近试图把公主带走吧?虽然被托尔威凑巧目击……但以实行时机来说,其实并不差。因为正如你的预想,我们的意识都集中在模拟战上。」



如果要从北口附近带著人逃走,从森林地带的西边前往主要道路是最近的路线。因为北口有伊库塔他们堵著所以当然不必列入考虑;笔直穿过森林前往南口又过于辛苦;若要前往东边不但得绕远路而且还有遭遇到其他人的危险。



「……基于以上,你们必定会从西边脱离。这下条件之一已被确定,再回想起周边地形图后,就知道可用的路线会更加有限。南乌尔特森林地带的西北方面向塔拜山脉,当然有开辟山路,然而想要尽早前往主要道路的人不可能会去翻山越岭。应该会尽量沿著山脚前进,并从最早遇到的路前往主要道路。所以就是这里了。」



「……这些我可以认了,但是,为什么雅特丽希诺准尉可以抢先绕到我们前面……?」



对于伊森来说,这是他最想要问清楚的部分。因为他们之所以趁著模拟战进行中实行绑架,就是为了避免行动后会遭到追踪。



「察觉到公主有可能被拐走时,我、托尔威还有马修和哈洛这四支部队都待在森林地带的北口。就算我们自己去追也很有可能来不及赶上。因此那时我想到的方法,就是利用声音把信号传给位置比我们更接近你们的部队,并让对方尽快赶往西方。」



「……所以虽然听不懂……但那声音……果然是信号吗……」



「因为要是使用帝国式的信号,情报也会泄漏给你们知道。那是在用声音模仿齐欧卡式的光信号,以前上课中要恶作剧时我就会和雅特丽使用这个,所以我有信心可以把大略内容传达给她知道。接下来就是在赌她的行军速度会不会赢过你们浪费掉的时间……既然她像这样成功先绕到了你们前面,表示你们也无法用最快的速度行动吧。」



伊森稍微点了点头。由于公主殿下本人和未背叛的队员们拚死抵抗,让绑走她到开始逃亡的时间发生了延迟。再加上对绑架皇族这行为的罪恶感,导致队员们的脚步比预想的速度来得迟缓。



「……我大约了解了。那么,这是最后的问题……你在送出信号那时,就已经确定雅特丽希诺准尉的部队位于我们附近的位置吗?或者只是在赌运气?」



「只有这点是要看运气好坏——算了我不想这样说让你失望,那时候我已经确定。」



「……为什么?雅特丽希诺准尉的部队,和你在模拟战中应该分处敌我双方……」



「送出那信号的时候,我们才刚结束北口的决战,敌方部队则是各自散开并撤退。在那种情况下,前往内部事先制定好的『一般方向』并重新集中战力才合乎逻辑……而我在模拟战开始之前,就已经先推测出敌军的『一般方向』会是位于哪里。」



在南乌尔特森林地带里,能让三个排共一百二十名士兵集合的地方并不多。北边广场是代表性的场地,然而那是原本的对战预定地点,前往那里简直就是在示意敌人前来追击。拥有能让全军集合的空间,又要复杂到一定程度起码要让敌军不容易发现……这样一来,大部分的候补地点都分布在整个森林地带的西方或是西北方。



「尽管没办法确实定位到肯定就是某个地点,不过这次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因为光是位在森林地带的西或西北,就代表雅特丽的部队在那时候,远比身处北方的我们更靠近你们──以上,谜底已经全部公开。不过要作为带去黄泉的土产可能还不太够吧。」



伊库塔不带任何成就感地解释完毕,伊森上尉的嘴角缓缓拉出一个弧形。



「……索罗克准尉……在你脑中的地画上,所有的我军和敌军一定都在名为『可能性』的轨道上即时往前行驶吧……?」



「……我希望能够办到那样。」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这样一来我方的败北也能让人信服……你对于用兵的思考方式,和利坎中将在根源上似乎相同……这倒底是不是偶然呢……」



「这——」



伊库塔没办法说出「这并不是偶然」,他无法说明这是因为哈萨夫‧利坎是继承巴达‧桑克雷流派的名将,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这里明讲虽然世代不同,但他和利坎中将是内心具备相同源流思想的同志。



应该会在想说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的少年,现在却因为卡在想说出口的事情和想隐藏的事情之间而变得无话可说。这只是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悔恨。



「…………啊——……」



伊库塔为了找出适当发言而沉默许久,当他总算回神时,伊森上尉已经停止呼吸。少年用力咬牙——明明先前说过同情没有上限,结果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居然连一句像样的送葬道别都没能说出口……



「……阿伊,结束了。好啦,大家一起回去吧。」



托尔威来到呆站著不动的伊库塔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伊库塔反射性地用力点了点头。看来他的内心现在已经疲惫不堪,甚至会想要回到那个令人痛恨的军事基地。



「……那么,应该在主要道路上等待的共犯者该如何逮捕……」



「对方的正确位置、数量、外貌……这些没有一个清楚,所以很难办到。这不是训练部队的工作。」



「……说得也对。赶快回去,照平常那样抱怨没什么变化的供餐吧……啊,这两天实在累人,我反而觉得在齐欧卡野外求生时还好得多。」



伊库塔这样喃喃说完后伸个懒腰,稍微振作起精神……这时,他总算发现以全身染满敌人鲜血的模样瘫坐在地上的某人。虽然至今为止也一直有出现在视线内,但伊库塔几乎没有去注意她。



「啊,你好啊,公主。你又做了一套夸张的新礼服吗……嗯?该不会只是把番茄酱一整个打翻了吧?什么嘛〜真是混淆视听呢。」



伊库塔再度开始摆出平常的那副德性——然而,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至今为止到底有多蔑视公主的感情。也没有发现因为希望听到的话一句都没有听到,反而得持续忍受不想听到的发言,让少女现在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话说啊,我偷偷地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的公主,一整个很红喔。」



在开玩笑前完全不会说出「万一滑倒了该怎么办」之类的担心言论,这正是伊库塔夸张的地方。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下讲出的笑话,有时候却莫名地可以抚慰人心。不过呢,虽说是这样——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为……为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索罗克……索罗克是大笨蛋~~~~!笨蛋~~!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在这里学会原来这个魔法也有情境上的极限。无论是天才还是英雄,至少他不可能是全知全能。



关于公主殿下爆发之后的惨状,还有在这段期间内应该有发生的无数悲喜剧并没有留下纪录。



或许只有哈洛玛‧贝凯尔随手写在日记上的「到公主哭累睡著花了五小时」这句话,以简短的文字表现出最后一战的激烈程度。



不管怎么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首次演习总算拉下了终幕。回到中央基地的伊库塔等人提出报告后,和选拔亲卫队有关的高等军官中,有几人掉了脑袋。再加上实际执行的犯人全部都死了,事后的调查最终也没能揭发出伊森上尉的计画全貌,因此留下一抹不安,让人担心军方内部是否还残留著火种。







仅仅一天之内,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就让自己杀死的人数从一位数更新到两位数。



她睡了一晚后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的状态,在演习回程时也确实指挥自己的部队回到基地。她把和伊森上尉的死斗视为过去,没有继续牵挂;就连「杀死许多同胞」这样的复杂事实,也在身为军人的伦理与责任中不后悔地自己做出了结论。



这坚强的内心,似乎让排上的部下对她这个指挥官更加信任。



「…………呼……!」



然而,在不会让部下们看到的地方,她也有发生变化。



雅特丽在没有其他人的室内运动场里挥舞双刀,同时试图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因为她认为那恐怕是一种「境界」。



笼罩著鲜红雾气的挥剑记忆。多余的思考从缺氧的大脑中消失,名为雅特丽的存在被单纯化为双手上握著的刀剑。抢在意识前行动的利刃洗练到让人惊奇,为了控制「剑」这种单纯的道具,说不定普通人类的头脑把事情想得过为复杂……雅特丽逐渐到达这种奇妙的领悟。



「自身即为军人,军人即为刀剑,刀剑即为自身……吗……父亲大人,我稍微有点理解了,还有也理解到在这句话中不包括『人』这名词的理由。」



做完一轮自我反省后,雅特丽把双刀收回腰际两边的鞘中。被放到远处地上的火精灵西亚一直凝视著她的模样——这时很突然地,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极为难得地主动向主人开口。



「——雅特丽,你觉得我是火吗?」



「……咦?你怎么讲这么奇怪的话?西亚就是西亚吧,是世界上我独一无二的搭档。」



雅特丽毫不犹豫地回答后,走向对方面前抱起那小小的身体。西亚轻轻地点了点那大红色的脑袋。



「那么,我也不认为雅特丽你是剑。」



「……谢谢,你是在为我担心吧。」



这是不擅长复杂表现方式的搭档尽全力讲出的忠告。雅特丽出自内心地感谢他,也坦率地接受这份心意。



「别担心。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到达那个境地……不过这一次,不是有个三两下就把我从好不容易到达的剑之极致给拖出来的家伙在吗?」



雅特丽露出淡淡的微笑……把所有敌人都砍倒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犹豫著不敢对她说话,也不敢靠近。然而,那并不是因为畏惧杀人者,真要说起来,那会不会是对出鞘之剑的敬畏表现呢?面对刀刃被研磨得过度锋利尖锐,一旦粗心碰到似乎就会受伤的名刀,人们只能站在远处眺望。那甚至是一种尊敬的态度——但并非是对于人,而是对于剑这种利器。



雅特丽并不讨厌自己被视为刀剑,倒不如说求之不得。所以,对于那时无法靠近她的人们,她真的完全不感到怨恨或愤怒。不只是基于理性如此,从感情上来说也完全一样。这就是雅特丽这个人的豁达之处。



只是——想到当时毫不犹豫地靠近自己,还帮忙把紧黏在手掌上的剑温柔拿下的那个人,雅特丽却有不少想法。温暖的感情涌上心头。



「看来只要伊库塔还在身边,我就无法成为完全的剑呢……算了,那样也好吧。因为剑不会说话,但是如果要我持续忍耐不去吐槽那家伙的胡闹,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最后说了一句像是在开玩笑,然而又毫无疑问出自真心的发言后,雅特丽离开了练习场。







同一时间,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中,虽然比不上雅特丽,但同样让自己杀死的人数增加一人的青年……托尔威‧雷米翁正举著风枪。



「……呼……呼……呼──哼!」



确实瞄准后射出的子弹一次又一次地正确贯穿了远方的标靶——如果是过去的托尔威,大概正在为了「这样是不是错误呢?我是否只是害怕靠近敌人呢?」之类的矛盾而深深烦恼。这个被哥哥萨利哈植入脑海中,如同诅咒般的价值观让他会产生这种想法。



然而,这次他使用当作是指挥官该有的准备而随时带在身上的实弹,在进入射程范围的瞬间就立刻射击伊森上尉的行动,以结果来说救了雅特丽一命——这个事实对托尔威很重要。甚至足以把至今为止都深受苦恼的心结,以及夺走一条人命的事实都挤进内心的角落里。



「……这样就好。没错,这样就没问题。」



托尔威一边看向风枪的瞄准器,同时自己做出结论——他这种「当目标在近处,命中率就会下降」的缺点,在对象是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情况下会特别明显。实际上,这是青年那温柔的个性所致。



面对接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对方存在的目标,托尔威无论如何都无法乾脆地将其视为「标靶」,所以才会射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雅特丽那样活得如此豁达,以这种在切换时的笨拙表现来看,托尔威反而和雅特丽正好相反。



会在面对敌人的关键时刻让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变迟钝的温柔,当然是身为一名士兵的缺陷。然而,现在的托尔威却找出了能弥补这一点的可能性。



「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我们至今为止,都只把距离这种东西视为射击的障碍。不过,要是仔细思考,和对手保持距离不是有很多好处吗?」



第一,敌方的子弹难以射中我方。第二,敌方难以确认我方的位置。还有第三,因为第一个和第二个理由,所以我方能够安心地专注于射击上。托尔威认为以上每一项都是不忍割舍的优势。而且不只这样,他甚至想像到如果把这些作为优点继续加强,是否能够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兵种呢?



「……这个想法,肯定会在『枪的战争史』上加入崭新的一页吧。这是身为雷米翁家一员的我感到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现在也是一样,不过……」



每次想到这边,托尔威有件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的事情。那就是参加模拟战时,担任总指挥的伊库塔把托尔威本身也配置到库利利河上游渡河地点的目的。表面上是基于「当敌方部队来到这里时,可以从树上瞄准敌方将领射击」这种单纯的理由。然而现在再回想起来,托尔威并不认为伊库塔当时真的判断敌方排长通过那里的可能性很高。



「你从一开始就推论出会行动并迎击自己部队的敌方应该是雅特丽小姐的部队。那么,雅特丽小姐会把主力留在中间地点,只派斥候前往上游的做法,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呢?」



尽管托尔威率领的分遣队在上游解决了三名敌兵,然而并没有活跃到足以为整体战局带来重大影响。他认为既然那样,自己留在河川防御阵地并指挥部队冲锋似乎会得到更大的效果。当然这种小事伊库塔肯定也早就注意到了。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样都觉得你把我配置在上游的意图,似乎是想要让我累积『射击远方敌人』的经验。要是待在战争在河川防御阵地并发动总攻击正式开战,我就没有保持距离射击敌人的机会。而且一旦雅特丽小姐太晚介入,即使模拟战就在那里分出胜负也不奇怪。基于这些原因……」



托尔威停止射击,转过身子从远方眺望自己一行人居住的兵营。他先带著感谢,随后又加上两倍的敬畏,开口喃喃说道:



「我说,阿伊……关于我的缺点和烦恼,还有想做的事情……至今为止我从来不曾和你面对面说过。



可是,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全部都明白了呢……?」







依然在同一时间,马修‧泰德基利奇和哈洛玛‧贝凯尔正在兵营的谈话室里面对面下将棋。两人的实力不分伯仲,到此为止是马修以三胜二败勉强保持领先。虽然这次也演变成无法随便掉以轻心的局面……



「……就是这里!反将一军的5-8光照兵营!这样一来三步后就会将死,绝对没错!」



「被发现那里了?啊啊!呜呜……没……没路可走了,是我输了……」



看到哈洛弃子认输,圆脸少年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同为准尉,但是自己如果在将棋上输给医护兵种的哈洛,会有损泰德基利奇家的面子。



「以前在医护学校时我都是第一名呢……马修先生以正常标准来看果然还是很厉害,毕竟你都有确实累积起对固定下法的对应技巧。」



「嗯,就算是我,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啦……不过就算赢过哈洛也没啥好得意,真心酸。」



「怎么突然对败者落井下石!呜呜〜既然你那样说,请去挑战三巨头!啊,现在是不是又加上公主殿下成了四天王?总之不管下赢谁都可以大大地引以白豪喔!」



所谓的三巨头和四天王,就是在骑士团中按照将棋实力列出的排行,或者该说是区分。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夏米优殿下这四人就算胜率有高有低,也属于彼此对战时可以「相互一战」的分类。至于马修和哈洛两人,就是那些人认真起来后会「根本不堪一击」的对手。



「四天王啊……就算不把公主算进去……但其他人……」



手里拿著棋子把玩的马修压低声音喃喃说道,看到这模样的哈洛皱起眉头。



「……咦?怎么觉得你好像真的相当消沉……?」



「……并不是只限于下将棋,或许该说是更全面性的问题……哈洛你不曾感觉到吗?该怎么说,就是我们跟那些家伙的……那个……呃……」



「?呃……啊!是指等级差距之类吗?」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你也该更注意失言行为啊!虽然故意这样做的伊库塔也很让人火大,不过像你这样没有恶意自然而然讲出来,会让人不知道该把怒火往哪里发泄啊!」



「啊……对……对不起!我有一想到什么就立刻说出来的坏毛病……!」



「那点我已经充分体验到了…………不过啊,该怎么说呢。就读高等军官课程的准尉们明明已经开始竞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你倒是完全没沾上关系呢。」



马修一半佩服,一半讶异地说道。哈洛稍微歪了歪头,接著露出苦笑。



「……那个,虽然讲这种话似乎会惹别人生气,但我并不是那么想出人头地……光靠现在的俸禄就已经可以寄钱给家里,再加上获得『帝国骑士』这种愧不敢当的称号,拜此之赐在退役后似乎也能够过著不需担心的生活……」



「啊〜你这段发言,要是在考试前听到我应该会生气吧……大概会大叫『既然只有这点程度的动机,就去从事其他职业啊!』之类。」



「啊哈哈……那,马修先生现在也还是想出人头地吗?例如想当上上将或元帅之类。」



哈洛还以为马修立刻就会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皱著眉头犹豫。



「咦?马……马修先生……?」



「……想啊,我想要出人头地。虽然现在还无法感觉到实现的可能让我觉得很不甘心,可是不管是上将还是元帅我都想当上。我就是为了成功才参加高等军官甄试。」



虽然晚了一点,但听到符合想像的回答让哈洛松了口气。不过从那一瞬间开始,不知为何马修就变得慌慌张张坐立不安,还过不到五分钟,他乾脆站了起来。



「咦?马修先生,你要去哪里?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喔。」



「……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定是因为食欲吗?」



「啊……咦……原来不是吗?」



「…………我去一趟战史资料室,我想再更详细调查关于河川防御阵地的情报。」



「啊,是要去研究战术吗?不愧是马修先生,真勤奋呢。请加油!」



在来自背后的少根筋鼓励的欢送下,马修一个人离开了谈话室。在走廊上前进的步伐有力到粗暴的程度,圆脸上的那对眼睛绽放出执著的光芒。



「……我还不会放弃。不管是将棋、成功的前途、还是什么等级的差距。要领悟到『这里就是我的极限』还太早,而且也有大器晚成这种讲法。即使明天不行,一年后、五年后、或是十年后会演变成什么样,这种事情没有人能预测吧。」



马修凭著魄力让迎面而来的士兵们乖乖让路,以最短的距离到达战史资料室。他一边把手放上资料室的大门,同时对著不在场的对手们发出挑衅。



「你们就看著吧,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下次我会赢。就算下次不行,下次的下次我就会赢给你们看……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你们见识到马修‧泰德基利奇的真正实力!」







在马修发愤图强的同时,伊库塔‧索罗克正站在中央基地的最北边。在昏暗的薄暮时分,只有他一个人带著十分厌烦的表情原地伫立。他似乎是在等人,不过对方很快就乘著马车出现。



「我可没让你等多久吧,索罗克,上来。」



公主让马车夫打开门,自己维持坐在车内的姿势,吩咐伊库塔上车。尽管伊库塔的表情有一瞬充满郁闷地扭曲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乱开玩笑,而是意外老实地进入马车。



「你那是什么样子,衬衫的领子歪了,裤子上也沾了沙,快拍掉。」



「……喔……」



「主要的问题是表情太松懈了。就算长相一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你的脸上根本没有表现出符合年轻人的霸气。要是向别人介绍说这么贫弱寒酸的人是『帝国骑士』,也只会被当成笑话。你打算让我蒙羞吗?立刻改进!」



「…………喔……」



「把嘴巴再闭紧点,挺起背脊正对前方,不对,你应该要长更高!要散发出年轻却才华洋溢的英才气势,用眼神表现出绅士又充满知性和男子气概的高完成度人格!啊啊真是的!你难道无法不仰赖库斯而是凭自己的气势来让背后散发出光芒吗!」



「别一直提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你到底打算叫我表现出多么全方面的无敌绅士风范?你该明白我伊库塔就算再怎么装扮点缀也依然是伊库塔!」



面对连续又过度的难题,伊库塔忍不住回嘴,然而当他看到公主的肩膀开始发抖时,他才发现大事不妙。



「你……你抗命了……你违抗我的命令了……根本不打算遵守约定吧……」



「不!有啊有啊,我有打算!啊〜真是的〜随便您说什么都好,人只要有心,长高这点小事当然也办得到!就算叫我从眼睛里射出光线我也照做啦!」



「那就把心脏吐出来。」



「这不是叫我去死吗!而且不正是以我现在的心境才该拿来使用的指桑骂槐吗!」



以任性要求发动的饱和攻击让伊库塔非常迅速地感到疲倦。出发过了五分钟后,他已经精疲力竭地躺在座位上。



「喂!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呀~!」



「……我已经无法做出回应了……要杀要剐都请便……」



「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要尽情讲你的坏话。你这个欠缺毅力、爱诡辩、神经粗、色情狂……还有……那个……」



「……殿下,您的词汇有点贫乏呢……」



「别……别瞧不起我!只是符合你的词汇太少了而已!而……而且还有一个珍藏的词汇!只是我认为要是讲出来你绝对会生气所以才自我克制,既然你那样讲,我可要说了喔!」



「……请便〜只要是关于我本人的事情,随便怎么说都行……」



「…………………………恋……恋母情结!」



明明公主犹豫了那么久,结果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被指责的对象感到白期待一场。摀住耳朵缩成一团的公主战战兢兢地望向伊库塔。



「……你……你不生气吗?」



「不,有什么好生气?反正是事实,我并不觉得是在说我的坏话……」



「可……可是,上次提到你母亲时……」



「?……噢,您是指封爵之后的事情啊。那次是因为公主您一脸得意地以让人不愉快的上下文带出我母亲的名字。就算是那样,也请不要说我母亲的坏话。虽然因为有约定所以我无法生气,不过替代方案就是我会再也不做出任何回应。」



依然躺著的伊库塔挥了挥手。两人从先前开始提到的「约定」,其实是为了安抚在绑架事件后大爆发的殿下而想尽办法的少年不得不提出的交换条件。伊库塔已经被「从今天起的一个月内你必须听从我的所有发言」这个约定束缚了两个星期。



「……我不会说。因为要是你真的什么都不回应,我会感到困扰。」



或许是害怕引起对方不快吧,公主殿下突然安分下来不再说话。马车的车厢里充满沉默。不过厚脸皮的伊库塔完全没有想要改善这种情况的念头。



「……索罗克,听我说。有正经的事情。」



音调给人的感觉变了。大概是趁著先前的沉默时间先做好提出这件事的心理准备吧,公主的表情比平常更严肃。不得已,伊库塔也在位子上坐直上半身。



「我今天找你的原因,虽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招待你去参加在帝都举行的派对,不过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是正题。」



「…………」



「包括之前绑架未遂那件事,我的命已经被你救过三次。我对你当然心存感谢……不过我更觉得,已经没有继续瞒著你的理由了。」



听到公主这段前言,伊库塔用一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态度哼了一声。



「您终于打算把那颗小脑袋里的内容开诚布公了吗?」



「对于结果是吊了你的胃口这点我感到很抱歉。然而,我也需要时间去研究推测你这个人。而且我并不认为几个月就能结束,原本已经做好必须花费整整一年的心理准备……」



公主正要切入核心,却被伊库塔挥手阻止。



「请等一下。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先问清楚。」



「……什么事?」



「之前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吧?在我想忘记也忘不掉的白圣堂封爵后,我曾经和您一起搭乘马车,并在车内进行了秘密谈话。」



「…………那又怎么了?」



「您还问什么『那又怎么了』。现在,这里少了那时候有的东西吧?」



伊库塔不允许公主以藉口搪塞,提出明确的疑问。



「我说,殿下。为什么雅特丽没有被叫来这里?既然您说是因为我救了您所以没有理由再瞒著我,那么无论怎么想,她也应该被找来才对。或者该说,在我们几个人当中对您最为尽忠的人,台无疑问正是雅特丽。您该不会把那个模样给忘了吧?」



公主殿下回想起雅特丽手持双刀伫立在血海中的身影,羞愧地咬住嘴唇。



「……没错,雅特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已经透过那件事亲自体会到这一点……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叫她前来参加。」



「意思是您打算让我协助您做什么忠义之士无法负责的事情吗?原来如此,我理解了。」



伊库塔不怀好意地出言讽刺,公主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那样……!我从来不曾认为你是适合担任骯脏工作的人才!反而正好相反!你身上有著和雅特丽不同的高洁!我对那个……!」



「算了,怎样都好。我是那种会把想说的话一字不少地全部讲出口,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人。不过,看来确实有哪个部分承蒙殿下您赏识。我就洗耳恭听吧。」



伊库塔的漆黑眼眸彷佛在试探般地凝视著对方。公主先用力吞了口口水,才慎重地开口。



「……你觉得卡托瓦纳帝国的现状如何?」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走在下坡路的后半段吧。」



「真辛辣,但我完全同意……和一百多年前的全盛时期相比,产业全面委缩,国力衰退,却只有军事力量很不平衡地持续膨胀。而且帝国衰弱的部分,却成为邻国齐欧卡共和国的繁荣表现于外。」



「齐欧卡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都处理得很好,至少他们目前确实有完美利用著帝国政治孕育出的无可救药与愚蠢。齐欧卡原本只是从帝国分离独立出去的小国,顶多只是个与强国接壤的弱小国家,让它繁荣到这种地步的原因,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正是帝国本身。」



这时,公主把伊库塔足以如此断言的理由以正确的话语表现。



「因为『在卡托瓦纳帝国,政治的定义就是想要利用战争来赎回内政的失败』。」



「很好的摘要。没错,正是如此,只要回想起之前东域镇台那件事,就是个很浅显易懂的例子。把『开拓失败』这种内政上的失败,利用『表面上的败北』这种军事方面的小伎俩来强行推给齐欧卡……换言之,在这个国家,所有的负债到最后都会被丢给军人。」



「对,在此先暂时称呼这个做法为军事万能主义吧……正因为如此,军人在这个国家里才会如此受到尊崇。因为他们肩负了扛起皇室在政治上犯下失败的责任,并代替皇室以战争解决问题的职责。」



「对于皇室来说,帝国军是一个会把皇室丢弃污物自行烧毁的方便垃圾箱。在这个构造下,施政者不需要为自己处理的政治负责,所以才会腐败,产生认为无论做了什么战争都会帮忙解决的想法。内阁是满脑子只顾中饱私囊的权威贵族们聚集的魔窟,皇帝则成为他们的傀儡,无法达成身为君主的任何义务,就这样逐渐老去。」



公主重重点头,她的眼中浮现对亲生父亲的轻蔑与憎恶。



「当今陛下──现任皇帝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这个人只要摘下那顶至尊王冠,就什么也不是。他是个好色又愚蠢,而且脾气暴躁的普通人。或许原本并不是那样,但沉溺于酒色的生活,让他从骨髓开始腐烂。光是想到自己是那东西的女儿,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腐败,有种想吐的感觉……」



「这样讲不科学。如果人身上有唯一一个活著时会腐烂的部分,那么应该不是血而是脑袋吧。」



伊库塔乾脆地如此断言。这种爽快态度让公主露出微笑。



「在才认识没多久的时期,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无论我说过多少次感谢,都无法让你明白那些话究竟让我的心减轻多少负担……」



「算了,那不是我的功劳,而是科学的功劳。」



「何必在这种时候还推辞谢意呢……不管怎么说,在卡托瓦纳帝国的政治已经严重腐败的前提下,我想要拜托你提供协助。」



说到这边,夏米优殿下先顿了一下,才坐正姿势开口说道:



「伊库塔‧索罗克——我要你以军人身分冲上帝国军的顶端。」



「…………」



「我知道你不想做,但是,我不允许你说做不到。你拥有军事才能——而且是压倒性的才能。」



公主刻意没有继续说出更进一步的评价。因为现在她自己还活著并身处这里的事实本身,比任何证据都更能彰显出伊库塔的非凡才能。



靠著诡计来突破国境,利用新奇战术自在玩弄现役的上尉,还凭著用兵上的高水准「预测」让老练军人的绑架计画中途失败。如果这么多的实际成绩还无法保证将来的飞黄腾达,到底要用什么来评估人才呢?



「……痴人说梦。虽然讲到这边就已经是无视实现可能的理论,假设我真的晋升到帝国元帅的位置,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总不会想要叫我对皇室发动军事政变吧?军人、贵族、英雄之外,连『独裁者』的名誉都要赠送给我,还真是大手笔啊。」



「不,不必发动政变。我并不喜欢独裁者,况且就算成功了,在那之后帝国内部还是会成为政治上的空白地带。现在的齐欧卡共和国不可能放过这种大好机会,只会让国家在破绽百出的时候遭到侵略最后亡国。」



「看起来您多少还看得到现实。那么请告诉我,您想让出人头地的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战争中落败。」



到此,公主毫不犹豫的冋答才第一次让伊库塔愣住——这个少女刚才说了什么?



「你要成为上将或元帅,指挥帝国军全军,然后才在和齐欧卡的战争中为国家带来决定性的败北。绝对不是胜利,无论如何都必须是败北。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即使在此胜利,帝国在制度面上也已经衰弱到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来重建国家的地步了。」



在这瞬间,伊库塔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这是过了在阿纳莱‧卡恩门下学习的时期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冲击。也是在他的人生中,具备数一数二变动性的概念巨大转变。



「……殿下,那也就是说,要透过败战来——」



「没错,要靠败战来救国。如果讲得更精确一点,就是要利用战败后流入的齐欧卡共和国式文化、经济、政治哲学——所有这一类的外部压力来净化帝国。



听起来或许是痴人说梦的想法。的确,还没有自动自发做这种事情的国家。然而败战后的结果是国家繁荣的前例在历史上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我能说,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案。」



伊库塔只能哑口无言……的确,至今为止的帝国也曾经发生过把军事上的小规模败北利用到政治上的情况,而且不必举其他例子,利坎中将那件事正为其中之一。然而这些再怎么说也是仅限于战术上而且局部性的败北,也就是以最后胜利作为前提的弃子。简单来说,就像是下将棋时舍弃自己的飞车直取对方王将那样。



但是公主殿下的想法却不同,那是舍弃棋盘上的胜利,想要在棋盘外找出胜利机会的尝试。在一般的战争中,在战术之上还有战略,而这种构造有时候会允许局部性的败北,然而这个公主却把政治放到了战略之上的位置,甚至连最后的败北都能够容忍。她相信决定性败战这个巨大的弃子,将会在政治上带来今后的胜利。



「……帝国固有的文化和国民性要怎么办!对战败国的待遇,全看战胜国下手的轻重啊!要是演变成那种情况,帝国本身就会在再生时毫无止境地变得愈来愈稀薄吧!」



「的确是那样,但那是我方在战争上彻底落败后的情况吧?只要在还留有充分余力的状态下迎接战败,就有可能以军事力量为后盾,限制齐欧卡方对帝国的内政干涉。所以索罗克——我想要求你做的正是这件事。」



「不……不能战胜,也不能输到没有剩余体力的地步?换句话说我必须……」



「必须巧妙地战败,索罗克。为了获得促进帝国内部净化的适当外部压力,为了要在战败后依然能够限制来自齐欧卡的干涉,你要保留绝妙的余力来迎接败战。



只有你能够担负起这个职责。这并非是只看军事能力高低的单纯问题,对军人、贵族和皇族全都心怀厌恶的伊库塔‧索罗克的精神倾向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就算雅特丽拥有和你相等的能力,我也无法把这个任务交付给她。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绝对无法改变那想要击败敌人保护国家的纯粹心智。透过败战带给国家利益的思维方式本身,和她的生存方式有著近乎悲哀的矛盾。」



伊库塔感到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异质。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里,公主殿下的想法实在过于异常。然而,某一方面她也和帝国的腐败持续相连。因为公主这种「以战败来救国」的提案,和帝国的病态政治性质——「试图利用战争来赎回内政失败的行为」具备相同的本质。



「我是个空有其名,连一片领地都没有的公主。现在的我没有站上表面舞台干涉政治和军事的权限。所以必须靠你来取得,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事前的各项准备。实际上在时间方面也已经没有多少余裕——持续过著放纵生活的当今陛下身体日渐衰弱,不知何时会病倒。恐怕撑不到十年吧?也许只有五、六年,抑或是更短……那样一来,占据内阁的寄生虫们就会各自拥立皇帝候补,简单就能想像到会引起激烈的派阀斗争。光是这件事就已经是难以克服的国难了,但齐欧卡想必也会将我方的政治混乱视为大好机会,发动正式的侵略吧。危机将从内外双方同时逼近……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尽快冲上帝国军的顶端。」



不管是五年后还是六年后,那时候的伊库塔也还只有二十出头。帝国军里从来不曾出现过如此年轻的上将或元帅。即使乾脆断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也不会有何人反驳吧。



明明这样,公主却叫他去做,却完全相信如果是眼前的少年就有可能办到。伊库塔用力咬牙。不小心建立起如此单方面的信赖,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是个再怎么后悔都觉得不够的失败。



「……殿下……你是在哪里想出这种主意?这并不是在帝国里拚命动脑筋就会浮现出的构想。要说哪里的土壤有可能会促进人们产生这种逆向思维,并不是帝国,而是——」



难道?这种念头在伊库塔的脑中一闪而过。公主立刻回答并予以肯定。



「没错。虽然这件事情瞒著国民,但我从三岁到十一岁之间,都是在齐欧卡内成长。也就是为了保证两国之间的休战状态,而以政治人质的身分被寄养在齐欧卡共和国。」



「……呜!……那个构想,是帝国式和齐欧卡式的合体物吗!」



看到伊库塔呆然地注视著自己,夏米优殿下把脸靠了过去,来到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然后,她把自己那不算长的人生中累积起来的全部意志,全部灌注在接下来的发言中。



「践踏军人的夙愿,舍弃对皇室的忠诚,就连以英雄身分持续获得的一切信赖,都能靠最后这仅仅一次的败北来彻底背叛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如何?对于无论是对军人、对皇室、还是对英雄全都深恶痛绝的你,若要赋予任务,没有比这个更命中注定的角色吧!」



「……呜……!」



「不要再烦恼了,伊库塔‧索罗克,和我一起战斗到落败吧!反正像你这种乖僻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无法前往阿尔德拉教宣称的天国吧!那么就算陪我踏穿地狱底部,不也都一样吗!我已经认定你是我在黄泉路上的伴侣,事到如今,不允许你再提出抱怨!」



面对公主已经完全不讲什么逻辑不逻辑的激情说服,伊库塔却没能立刻反驳。在他无法用一句「无聊透顶」把公主的构想直接踢开的那瞬间,他就已经被命运卷入了吧。



就这样,真正的传说从此开始。「常怠常胜的智将」伊库塔‧索罗克和「卡托瓦纳帝国最后的公主」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这两人并肩往前不断奔驰,最后会通往注定败北结局的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