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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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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公主,你生来不幸,而且可怜。」



男子以带著怜悯的眼神望向少女,如此宣称。或者该说,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人有著标准的体型,穿著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裤子。这款上等西服他拥有许多套相同的,必须以官员立场行动时总是以固定的穿著在公共场合现身──这男子就是这样的人。对于随时都以相同打扮出现在人民面前,脸上也持续挂著相同笑容的他,少女除了感到佩服,同时也心生畏惧。



「为什么你很不幸?如果要说明,是因为你生为卡托瓦纳帝国的皇族。在一个即将面临灭亡的国家里以高贵人士的身分出生……我认为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不幸。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立场会带来的恩泽早就被先人吞噬殆尽,仅剩那些放荡行为的报应会落到你身上,这就是你注定的命运。」



平常会让人民内心感到平静和缓的亲切笑容,只有在面对少女时会换上平静的怜悯笑容。没有怒吼也没有斥责,每次见面时男子都只会一个劲地同情少女。对于这种促使他人内心堕落的方法,他已经透彻了解。



「其次,为什么你很可怜?这是因为在齐欧卡的土地上长大,让你已经获得足以理解自身境遇的聪明才智。你的脑袋非常优秀,正因为如此,若是在正确答案后碰到错误,你必然会察觉。你已经无法不注意到祖国的腐败。只有无知有可能拯救你,但这份安宁早已被夺走。」



男子的发言并不带刺,却含有某种毒性。是那种缓慢而从容,要透过长期持续摄取来慢慢累积的毒素。这毒素成年累月地侵蚀少女的思考,扭曲她的价值观,缓慢但确实地逐渐剥夺少女未来应有的幅度。



「帝国的内阁似乎是打算把你放在这边作为政略上的人质,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在滞留于本国的期间,我首先要给你身为来访者的自由。你可以前往有兴趣的地点参观,和喜欢的人们互相交流,尽情拓展见闻。如果你希望会派人导览,但不会由我方主动强制推销,也不会规定你前往之处的人们必须欢迎你。我不打算为了表现出『这里是一个好国家』,而去做出那么麻烦的事情。理由很简单,因为只要让你看到实际的情况,连猴子都能理解这里是远比帝国正常的国家。」



大范围的束缚和小地方的自由。要让人成为被操纵的傀儡时,会使用到这两种道具。然而,男子却喜欢相反的做法──大范围的自由和小地方的束缚。乍看之下这甚至像是健全的教育,然而成为其成果的人,却会拥有远比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更凶恶不祥的仿造意志。



「但是你千万不能忘记,再怎么说你都是异乡人。无论经历过多长的岁月,齐欧卡都绝对不会把你视为能接纳的一份子。为了让你不要忘记这点,只要有机会,你一定要回去帝国。只有在已经认识齐欧卡的情况下回到国内,你才能真正看清帝国,也将会充分领会皇室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行径,以及无止境的徒劳吧。」



少女终于无法继续承受,用双手摀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她还是无法逃离。男子的声音轻易穿过她的手掌,以简直要逼人发狂的音量在她的脑中回响。



「你该承认,公主──你的血天生就已经腐败。」



男子的笑容完全扭曲,原本是一片空白的周围情景开始变化。整个视野范围几乎都被大量饥饿消瘦的人们占满。他们充血的双眼都朝向同一处,嘴里大叫著什么。少女听不到声音,但起码明白他们正在求救。



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拿著一碗粥。这样至少能够暂解一个人的饥饿──抱著这种想法的少女观望四周,发现在群众当中有一名特别显眼,怀中抱著幼儿的母亲身影。已经有闻到死臭的苍蝇开始纠缠因为饥饿而极为衰弱的小孩,看到这情景,少女毫无犹豫地冲向母子身边。



把这个给孩子吃吧──少女说著并想把碗递给那个母亲,然而对方却完全不理会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少女心中愈来愈焦躁,求求你把这个给孩子吃吧,再这样下去会死啊。在变成那样之前,拜托让我可以救那孩子──!



在少女抱著拚死决心抓住对方的那瞬间,碗里的粥撒向空中。是那母亲挥动手臂打飞了碗。一人份的救赎在少女眼前落向已经乾裂的地面,她半疯狂地伸出手想要挽救,然而反盖在地上的碗下面已经只剩乾涸的砂砾。



伴随著不成声的凄厉叫喊,周围的情景再度改变。少女回神时,才注意到自己孤独地站在一个漆黑的场所里。受到寂寞与不安折磨的她茫然徘徊,突然发现黑暗的一隅有著发出朦胧光芒的空间。在那空间的中心,站著让少女感到无限怀念的黑发少年。



索罗克!──她呼唤著少年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跑向对方。距离似乎很近却又很远,即使她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能到达发光处。但是少女并没有放弃,因为她明白那是最后的救赎。也明白要是错过这次,自己就真的再也无法前往任何地方。



到底过了多久呢?在少女以全力奔驰到手脚几乎快断掉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充满光芒。终于到达希望之地的少女总算不再奔跑,边调整呼吸边一步步靠近黑发少年。对方的头垂得很低,从少女这边无法看清最重要的表情。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呢?少女抱著这种搞错重点的不安,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少年,少年也像是回应般地举起双手──



然后把握在手中的一把小刀深深刺进少女胸前。



失去力气的身体以面朝上的姿势往后倒下。即使如此,黑发少年依然跨坐到少女身上,继续挥动利刃。面对充满憎恨且纠缠不休的攻击,还有肉体被撕裂、内脏被翻搅的痛苦,少女却在心中某处抱著理解的想法接受了一切。



被染红的手虚弱地举起,少女以颤抖的手指轻抚少年的脸颊。明明想要抱住对方表达感谢,然而确信自己根本没有这种资格的想法却仍旧烙印在内心深处──



「──下!殿下!您还好吗?」



激烈的敲门声让深陷在睡眠中的意识回到现实。心脏还在狂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发热痉挛,像是才刚全力奔跑过。



呼──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第三公主重重吐出一口长气,虽然持续受到这些梦境后遗症的影响,仍在床上撑起上半身。



「……没什么事,我只是讲了些梦话而已。抱歉一大早就造成骚动。」



「啊……噢……如果是这样那就好……您是否作了恶梦?」



站在房门外的护卫士兵如此提问后,公主在床上停止动作,暂时陷入思考。虽然她很清楚没有必要这么认真答覆,但不知为何,她却对随便回应的行为心生犹豫。



「那个……殿下……?真是非常抱歉,在下问了很奇怪的问题……」



苦恼的气氛或许是传到了门外,护卫的士兵以心虚的语气表达歉意。夏米优殿下带著苦笑摇了摇头。



「……的确,到途中为止是场恶梦。但是我即使醒著,也会频繁看到那一类光景。事到如今,还特别害怕根本是无济于事。」



「啊……噢……?」



「而且──只有最后还不坏。那是漫长恶梦终于结束的梦……是救赎的梦。」



公主低声这样说道,在照入室内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基地的建筑物在朝阳照耀下形成长长的影子,上方还有野鸟群在青空中来来去去。和她的梦境相反,极为平稳的早晨光景正展现在眼前。







──初期动员兵力,是帝国陆军北域镇台派出的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人。在平定席纳克族发起的叛乱时,有三千七百四十四人阵亡,一千二百三十四人失踪,重伤者超过五千人──大部分是因为滞留在高处而造成的健康恶化。



动乱爆发后过了三个月又十二天,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的一万两千人从北方来袭。应战的北域镇台从不到八千人的席纳克讨伐军残存兵力中选出一千八百人,编组成留置部队。其中由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率领的一个营共六百人负责在最前线执行迟滞防御任务,抗战八天后撤退,把任务交接给在后方完成野战工事的部队。



撤退开始二十二天后,派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域镇台所有兵力都完成撤退。到任务结束时,留置部队产生三百七十二名阵亡者,三百四十四名失踪者(推测其中包括人数相当多的俘虏),以及四百三十一名重伤者。之后,帝国军在山脉南侧的北域继续防御战斗。



北域动乱爆发后过了四个月又二十六天,中央派出的一万名援军抵达现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因此对北域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略,盘踞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上的根据地威吓帝国。帝国军判断目前夺回领土的胜算很薄弱,改为针对在山麓上架构起的防卫线进行强化。



战线进入胶著状态后过了二十八天,鉴于安定的状况,解除一级警戒态势。帝国接受国境后退的事实,在本日认定以卡托瓦纳北域动乱为发端的一连串「北域方面战役」暂时终结。



最终动员的兵力总数是──北域镇台总军力的二万三千七百二十人,加上中央送出的援军一万人,累计三万三千七百二十人整。



最终死伤者人数──阵亡者四千六百一十七人,失踪者二千九十一人,重伤者七千一百七十六人。推定总阵亡者人数到达七千人。



备注──受到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侵略的影响,离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席纳克族产生超过四千名难民。当前的处置是在北域南端设置难民营并引导席纳克族前往。基于和族长娜娜克‧鞑尔的契约,必须尽快在帝国内选定居住地。



「──诸位,这样你们能明白吗?以上就是我等在这场战争中所流失的鲜血。」



身穿立领军服,身材修长的壮年军官用手背敲打著刚刚宣读的文件。一双翠眼以犀利的眼光看过室内一圈。



「话虽如此,现在该特别议论的题目,是这次军方重创的原因……」



卡托瓦纳帝国陆军上将泰尔辛哈‧雷米翁那略为偏高的说话声带著弹劾的音调,在室内回响著。在这间虽说相当宽广却因为石墙而产生压迫感的房间内,有一群人围著一张大型桌子。包括上座的两名高级将领,他们左侧的三名中将以及一名宰相,右侧的八名少将与四名证人,两边还各有三名书记官也一起列席。



而最下座,被四名手持风枪的士兵包围的位置。有另一名人物从正面承受著高级将领们的视线,正在瑟瑟发抖。那就是拥有「北域镇台司令长官」这头衔的男人。



「首先来问问你自身的意见吧,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中将。」



一听到自己被点名,被恣意生长的凌乱胡须覆盖的乾燥嘴唇立刻开始颤动。



「不……不是我的责任……」



「哦?」



「虽说不幸付出了惨痛的牺牲,但那也是我尽了身为镇台司令长官的职责后产生的结果吧!对于我等帝国人民来说,席纳克族正是狮身上的跳蚤,迟早都必须驱除的害虫!我只不过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听到这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主张,雷米翁上将的翠眼露出明显的侮蔑神色。



「……你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被赋予的任务是维持北域全体的治安。你对这点应该没有异议吧?」



「那……那当然……」



「你刚刚说自己有达成这个职责?让自军出现高达七千名的死者,还制造出数量不在这之下的席纳克尸首后,你还有脸宣称自己成功维持了北域的治安吗?」



雷米翁上将把视线从哑口无言的萨费达中将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并排坐在他右侧的四名低阶军官。



「看来中将对于只看结果就指责他的做法感到不服,那么我们就来试著追溯原因吧。毕竟是为了这点才把你们这些证人找来。」



「……是!我们已有准备,若有需要会回答所有质问。」



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的萨扎路夫上尉回应。和战场上的他相比,现在那张已经把胡须全刮乾净的脸给人年轻很多的印象。和他并排坐著的伊库塔、雅特丽以及托尔威三人也一起对著雷米翁上将行注目礼。



「那么就按顺序提问吧,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第一件事,席纳克族为什么会发动叛乱?」



「按照司令长官阁下的指示,北域长期以来都对席纳克族采取镇压政策,例如增加税收、限制商业买卖、没收精灵等等。推测是这些高压措施累积后的结果导致了这次的蜂起行动。」



「关于这些调度,每一项都不是军人,而是官吏该负责的领域吧?」



「这是因为司令长官阁下和北域各州的高级官吏们关系非常良好。」



萨扎路夫上尉很乾脆地如此断言。中将本人虽然在旁吼著「别鬼扯著一些抹黑!」但被雷米翁上将瞪了一眼之后也只能沉默。对话在不允许介入的情况下再度展开。



「换句话说,源自萨费达中将指示的席纳克族镇压政策,就是导致这次动乱的根本性原因之一?这样理解没问题吧。」



确定四名证人全都同时点头后,雷米翁上将进行下一个主题。



「很好。那么,第二件事……从动乱爆发到平定席纳克族为止,产生了三千名以上的阵亡者。造成损害如此严重的原因是?」



在萨扎路夫上尉的眼神示意下,雅特丽站了起来,开始以毅然的声调叙述罪状。



「由在下代替上尉回答。导致动员兵力的损害严重恶化的最大原因,在于运用兵力的基准战略过于粗劣的事实。轻率进攻席纳克族拥有地利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制定彼此相隔遥远的进军路线,造成补给线弱化;还有一旦占领阵地后就不允许撤退的僵硬思考模式也增加了损害。但,最应该特别提出的部分,是欠缺对高山症的照应──」



萨费达中将对雅特丽流畅叙述的内容忍无可忍,开口大吼:



「闭……闭嘴!你只不过是区区尉官!凭什么以一副理解的态度评论战略……!」



「中将,现在是我允许她发言,你认为自己有权力谴责这件事吗?」



雷米翁上将先冷漠地警告中将,才继续说道:



「而且,事实上就是因为有他们──你口中的『区区尉官』们挺身奋斗,北域镇台才能避免全灭的悲惨下场。我希望你千万别忘记这一点……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你可以坐下了。」



让雅特丽坐下后,雷米翁上将把视线移到黑发少年身上。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第二件事情就问你吧──动乱后半,你们受到从北方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袭击。详细经过又是如何呢?」



伊库塔以有些提不起劲的表情起身,开始回答:



「──关于外交方面的原委,我并没有立场置喙。但我能以现场目击者的身分说明一些事。那就是……敌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是以谴责『北域镇台对精灵的虐待行为』作为开启这次战端的正当理由。」



「根据你所见,你认为这指控是事实吗?」



「如果是指战场上的状况,的确有发生失去纪律的友军对席纳克族的精灵做出不必要暴行的事件。那时我本人也参加了收拾事态的行动,因此可以确实证言。」



「那么关于动乱发生前呢?」



「我目击过从席纳克族手中没收来的火和风精灵被隔离在北域第一军事基地的仓库里,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而且由于日照不足,精灵们几乎已经陷入行动不能的状态。」



「嗯,这部分和萨扎路夫上尉的证言一致──萨费达中将,没收精灵被指称是你的指示,这是事实吗?」



「我……我不清楚,不是我……!那是部下们独断的行动!」



看到他事到如今还想把责任转嫁到他人身上,让伊库塔忍不住失笑。



「席纳克族是狮子身上的跳蚤,必须驱逐的害虫……哎呀,这是谁说过的话?」



「你这混帐!」



被激怒的中将想要起身。雷米翁上将先以视线制止他,才把那双翠眼转向伊库塔。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注意不要擅自发言。再犯会要求你退场。」



「呜……是,真是冒犯了。」



被雅特丽狠拧背后的少年表现出言不由衷的反省态度。雷米翁上将的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在这时有一瞬扫向自己儿子的脸孔。然而这对翠眼并没有停留,而是再度转向萨费达中将。



「但是中将,你的发言的确欠缺一贯性。你先坚称自己把席纳克族视为害虫并主动出面驱除,却又主张没收精灵是部下的独断独行。这样的说词不可能在这场会议上强行获得认同。」



中将仍然张开嘴试图辩解,从四面八方完全包围他的视线压力却封锁了这个行动。别继续暴露出更多丑态──高官们似乎是在如此无言暗示。



「那么,来统整到此为止的情报吧。第一,关于席纳克族发起叛乱的理由,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主导的席纳克镇压政策。第二,关于从动乱爆发到平定席纳克族为止的严重损害,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拟定的战略过于拙劣。第三,关于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为何前来袭击,现在确定原因是出自于萨费达中将推动的精灵虐待行为给予敌人可趁之机。」



当雷米翁上将的口气切换成断定时,萨费达中将总算察觉──这根本已经不是军事审判,高官们之间早就完成对事实的采证。若以这种角度来看,现在应该没有必要再传唤证人前来。



「毫无意义地虐待席纳克族,无谓浪费士兵的宝贵生命,还因为欠缺思虑而招来敌人──这就是你做过的一切行为。」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要采用示范给全国观看的形式,让战犯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明白自己的下场。而这场拐弯抹角的会议,完全只是为了这点才举行。



「对于刚才叙述的罪状,有异议者举手发言。」



对于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形式的确认动作,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在这场闹剧中从头到尾都负责担任司仪的雷米翁上将接受这符合预期的沉默,看向坐在旁边的另一名高阶将领。



「元帅阁下,按照军律,请您发表制裁。」



拥有一头竖起炎发的军人点点头,静静起身。超过六尺的高大身躯,彷佛拒绝一切累赘,宛如钢铁般历经彻底锻炼的筋骨。即使在皇帝陛下面前,比雅特丽的武器还要大两圈以上的军刀和短剑也不曾离开过此人的腰间。



卡托瓦纳帝国元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然而,使用这名字称呼他的人反而较少。因为除了讲述历史时,在这国家里提到「元帅」就是指他这个人。



「从此时开始,解除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的职位。」



中将的牙齿颤得咯咯作响。这个元帅开口说话的行为,几乎等于是把文字刻镂在铁上。



「阶级降为二等兵,并剥夺所有勋章。萨费达家的财产除了基本俸以外全部没收,用来赔偿阵亡者的遗族或负伤者。」



只要是置身于军籍的人,必定知道这是绝对无法推翻的最终决定。



「更进一步,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二等兵本人──」



也无法期待等于是规律化身的他,会做出带有任何一丝温情的判断。正因为如此……



「──根据军规,要视为最上级战犯,处以枪决。」



宣告的瞬间,正当至极的绝望贯穿了满心畏惧的罪人。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只能以区区士兵的身分等待被枪杀命运的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踢翻椅子站了起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他身边固守的士兵们立刻涌上想要压制他,但胡乱挥舞的手脚却以异常强大的力量推开那些士兵。这一幕和濒死动物表现出的最后抵抗极为相似。



「请大发慈悲!元帅阁下!上将阁下!还请两位慈悲为怀!无论是阶级、勋章和财产我都不要,但只有这条命!无论是要我当士兵还是清扫工都无所谓!所以求求您,请饶了我这条命!」



「判决已下。」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死……死是什么?会很黑暗吗?会很寒冷吗?还是永久持续的静寂?或者就像是那些神官所说,会按照生前的功德或恶行来决定去向?那么我会落入地狱吗!」



看到这丑态,觉得连瞧不起他都是在浪费时间的雷米翁上将伸手按住额头。至于伊格塞姆元帅,对他剩下的兴趣甚至低于路边的石头。



「有谁……哪个人救救我!谁都可以!谁都好……」



发现高阶将领们坚守沉默后,寻求救赠的萨费达将眼神四处移动,不久之后看向坐在下首的旧部下们。



「……对……对了!如果是你们……!」



萨费达拖著压制住自己手脚的士兵们往前走,以膝行接近伊库塔等人。



「拜托!拜托你们!你们也帮忙陈情吧……!你们是英雄,毫无疑问是帝国的救世主!如果是你们的请求,元帅阁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面对这不计一切形象的恳求,托尔威转开视线,雅特丽坚守沉默,伊库塔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只有暹帕‧萨扎路夫一个人以温和的苦笑回应对话。



「……司令官阁下。虽然似乎已经不是了,但我还是这样称呼您吧……我啊,在这次的战争中曾经一次又一次听到和您刚才相同的惨叫,有数不清的同袍们在和您相同的恐惧中失去性命。有些人留下家人,有些人留下恋人。无论是谁,都在这世上留下再也无法达成的遗憾……」



「是我不好!我会尽一切办法偿还罪过!所以……!」



「请不要这样。像罪过或偿还之类的问题太过困难,我这种人无法理解。我啊……只希望在这次的战争中身为长官的您,能够尽到身为上位者的义务。」



依然带著微笑的萨扎路夫上尉看著对方,继续说道:



「关于在作战行动中发生的事情,必须由下令者负起责任。这是连脑袋不好的我也很清楚的军队原则。所以啊,司令长官阁下……只有这点您万不可逃避吧?既然正如元帅阁下所说,这个原则命令您去死……」



讲到这边,萨扎路夫上尉缓缓起身,深深一鞠躬。



「那么拜托您──请好好去死吧……为了让先走一步的同袍们能多些人前往天国,也为了让晚一点死去的我们能落入稍微不那么悲惨的地狱。」



萨费达哑口无言。在萨扎路夫上尉沉稳的声调中,蕴含著某种就连生死关头的求饶行为都不禁因此停止的要素。甚至连那些轻视他充其量只是区区上尉的高官们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够了!带他走!」



听到雷米翁上将的命令,士兵们不再手下留情。他们不由分说地压制住萨费达的手脚,堵住那张不死心想要再开口求饶的嘴,最后几乎是以扛出去的形式把萨费达从房间里带走。



房门发出沉重声响后关上,室内恢复寂静。雷米翁上将缓缓开口:



「……帝国军人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的军事审判在此结束。接下来要继续进行军事会议,但只有暹帕‧萨扎路夫上尉必须留下,其他证人可以退出……辛苦你们回应传唤前来。」



上将的语气似乎带著歉意,像是在表示要他们配合演出这场闹剧实在过意不去。这句发言后,任务结束的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三人起身敬礼,迅速离开会议室。



「──关于晋升的事情,不需要告知令郎吗?雷米翁上将阁下。」



在紧张情绪稍微舒缓的室内,列席的中将之一以有些看戏的态度发问。上将冷淡地摇摇头。



「即使没在这里提起,通知也很快就会送到吧……而且我没有那种脑袋迟钝到在这种时机得知晋升消息还会直接高兴的儿子。」



「就算是那样,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还是会让人觉得到底是为何召他前来。」



「我叫他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大肆称许,他在场的事实也有相称的意义。我想你的脑袋也没有迟钝到连这点都无法明白才是吧?金伯利中将。」



遭遇锋利反击的金伯利中将耸耸肩。雷米翁上将让脱轨的对话在此结束,重新开始会议。



「那么按照预定,直接进行军事会议吧。但……暹帕‧萨扎路夫上尉,有件事要先通知你。你将晋升为少校。」



由于他态度过于平静自然,而且几乎是话讲到最后才顺道这样一提,让萨扎路夫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察觉到他的困惑,上将做出补充。



「噢,要是吓到你那抱歉了,正式的通知应该很快会送到吧。不过换句话说,这次晋升和我儿子……失礼,和托尔威‧雷米翁中尉的状况相同,是考量到状况和平衡维持后才采取的处置。毕竟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中,参加的军人至少必须是校级军官,否则会有很多问题。」



雷米翁上将略带苦笑地辩解。看到这模样,萨扎路夫对这个大将领产生意外的亲近感。和先前表现出的气质相当不同,从严厉感已经消失的表情上可以感受到和托尔威同类型的沉稳。说不定这才是他的本性。



「话虽如此……如果你能主动想通自己被留下来的理由,那倒是帮了大忙。」



发现这句话一讲完高官们就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萨扎路夫重新绷紧差点松懈的情绪──正在接受评估,不可以在这里掉以轻心。



「……要是推论错误实在很丢脸……但我想应该是要我针对在此次战争中产生的席纳克族难民,提出该如何处置的意见吧?」



萨扎路夫战战兢兢地回答。过了几秒之后,周围的空气还是没有变化。



「──我放心了,看来你似乎很明白状况和立场。」



雷米翁上将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这次会谈。



「由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已被阿尔德拉神军掌控,许多席纳克族被赶出居所。因此形成的四千名以上难民涌入北域,当前是以我等暂时设置的难民营来因应。」



「居无定所的他们和帝国居民之间应该会发生的冲突并不难想像,必须迅速采取对策。」



「话虽如此,愿意爽快接纳他们的州并不多吧。原本大量移民就会造成地区治安恶化,更何况他们是前不久才和我等交战的席纳克族,可以充分想见地方官吏和当地居民的反弹。」



「就算无法避免哪个地方抽到这种下下签,应该还是可以想出多个方针吧?把他们送进治安良好的州以寻求调和当然是最理想的状况,但考量到现实性,是否该以人口密度较低也还有剩余土地的州作为优先基准?即使荒废的土地会导致居住性变差,只要没有起冲突的对手,就不会发生纷争……」



和刚才那场以军事法庭为名的闹剧完全不同,军中高官开始积极发言。看到这些浑身散发出知性和自信的精英份子,让萨扎路夫直到现在才深深体认到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就在这时……



「军人勿语政治。」



伊格塞姆元帅讲出的这句话,一击就让热烈的议论停止。



「无论会要求哪个州接受难说,都是行政单位的职责。我等的任务仅限于其前后的事务,例如引导席纳克族从临时难民营前往移居地,还有立案、实施针对该土地的治安恶化防治对策。试图插手其他事务的举动,也就是偏离职权的行径。」



听到由沉重低音提出的告诫,高官们都正襟危坐。这毫无疑问足正论,但……



「虽然您这样说,元帅阁下。」



在这个现场却有一个人,具备能抵抗这正论的气概。不,在这国家的历史里,人才辈出这位绿发名将的家族总是负起这个任务。



「但这事有个前提,就是现实和理想有遥远的差距。首先,如果我等不事先做好准备,这个国家的官吏们根本不可能认真面对接纳移民的相关问题。因为必须把盘子端到桌上,拉开椅子让他们坐好,先把菜放凉避免造成烫伤,再把已经切成一口大小的肉送进嘴里……做到这样,那些人才总算会开始咀嚼问题。」



雷米翁上将和伊格塞姆元帅的视线从正面相对。萨扎路夫过去也曾听说过帝国军在进行首脑会谈时,经常是以这两位的对立作为进行的轴心……不过直到今天为止,他连作梦都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碰上刚好也在现场的状况。



「我赞同上将的意见。我等应该在此议论具体对策,而且范围要涵盖到连对移居地点的事先疏通也包括在内。要是在现今这个阶段就全部交给行政单位处理,那么可以确实预测,不出两个月,问题就会变得更严重并被丢回。」



「不,等等,高兹少将。像这样默认越权行为的倾向,正是元帅阁下担忧不已的我等恶习。正因为是目前这阶段,才应该事先把界线重新画好,让军事归军事,行政归行政吧?萨费达的失控行为,不也是对模糊界线置之不理所导致的结果吗?」



「这并不是该以非黑即白的想法来讨论的事情吧?虽然不能无视内阁的存在,但完全没有任何事先准备的状况也缺乏现实感。刚才上将以用餐时的服务来举例,但至少希望他们能自己负责把肉送进嘴里。刻意留下部分棘手问题并进行工作移交,用以代替对那些贵族大人们的谏言,这样如何呢?」



支持伊格塞姆元帅的意见,以及支持雷米翁上将的意见在会议桌上正面冲突。而中立的将校们则以能顾及双方面子的形式提出妥协案。



透过这一连串发展,萨扎路夫看出了帝国军的势力平衡。看来在军中,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的势力彼此抗衡的状况还在传言之上。



「……啊……那个……可以允许我也提个意见吗?」



萨扎路夫心惊胆跳地举起手后,高官们的视线一口气集中到他身上。他光是这样就尝到寿命缩短的感觉,同时把事先准备好的发言说出口。



「虽然这是个不知分寸的提案……但为了对应席纳克的难民,是否可以把一个团交给我运用呢?」



插图







同一时刻。在帝国军中央军事基地西南区域的「神殿」前广场,正有常驻基地的四百多名士兵,以及两倍以上的一般民众聚集于此。



「──在护国之大义下捐躯,为至高无上、登峰造极的灭私奉公行为──」



在肃然而立的众人前方,有一个茶发乱翘,身材微胖的少年正在宣读悼词。那正是以北域方面战役的英雄之姿被提拔担任此职务的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



「──在此恭敬祈祷,诚愿彼等同袍悉数能够归往主神身边。」



站在他身旁的修长女性军官──哈洛玛‧贝凯尔少尉算准时机接著讲完……两人在此能说的话,只不过是从头到尾都由长官指定的定型句。然而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对这内容感到疑问的行动。



──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同袍,真的能够前往主神身边吗?



包括马修和哈洛,还有在他们后方列队的士兵们,都对「没有神官在场见证的仪式」抱有相同担心……这次的战争对象是阿尔德拉教本部国,由于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阵亡者,神官们都拒绝参加这场仪式。连这场活动本身原本也应该更盛大隆重地在首都邦哈塔尔内的「神殿」举行。



「「──全体敬礼!」」



两人同声下令。所有士兵和他们的精灵都在心中缅怀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们,一起朝著「神殿」敬礼。遗族们发出的轻微呜咽宛如涟漪般扩散,甚至传进了马修和哈洛的耳里。



仪式结束后,大部分的士兵都按照指挥官的指示,向右转往后方并且离开。只有包括马修和哈洛的一部分人还留在原地负责引导一般民众。



然而,这时出现三个朝著「神殿」而来,逆向和离开人们错身而过的人影。而领头者是一名拥有鲜艳显目的赤发,两人也很熟悉的少女。



「马修、哈洛,辛苦了。看来你们已经确实达成任务了。」



「虽然肩颈僵硬,不过总算结束……你们几个也比预定还早嘛。」



马修稍微转著手臂并回答,雅特丽身边的伊库塔和托尔威耸了耸肩。



「我们只是被叫去当军事法庭的小角色而已……算了,主角的某人巳经确实遭到了报应,这点请放心。」



「是『这样』吗?」



马修边说,边做出用大拇指割喉的动作。伊库塔稍微摇头,用食指模仿枪口并往前举。



「是『这个』,毕竟枪决才是帝国军的习惯。」



「啊……果然是那种结果吗。」



哈洛叹口气低声说道。只是啊……伊库塔继续补充。



「虽然军事法庭总算已经结束,但接下来还有宗教审判在等待萨费达二等兵。因为那个『对精灵的虐待行为』已经犯了戒律。」



「在我国和阿尔德拉本部国重启外交为止,这边感觉会拖很久呢。我想宗教审判中他被判决极刑的可能性也不低,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又会如何处理呢?毕竟也不能对同一个人处刑两次。」



「那种前例说有也真的有,但我不太愿意去想像啦。」



黑发少年耸耸肩。托尔威差点去实际想像他口中的「前例」,赶紧换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