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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之形(1 / 2)



拉近与观察对象之间的距离,在进行其生态分析上具有重大意义。愈接近看得愈清楚──当然,这是许多事物共通的原则。



「……慢慢地靠近……」



所以,科学家一有机会就会接近观察对象。哪怕对方是长著尖牙利爪的猛兽、火山口积满即将喷发岩浆的火山,当理性的好奇心超越恐惧的瞬间到来,就决定了他们的行动。这名少女也不例外──然而……



「──你有什么事?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三等文官。」



「呜喔,一下就发现了!」



当她距离目标房间门口还差三步时,这次依然是观察对象抢占先机。瓦琪耶三等文官缓缓地从办公室敞开的房门探出头,若无其事地开口。



「午安,宰相。看来你好像很忙,不过可以和我聊聊吗?」



「若是商讨政务议题就可以,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离开吧。」



帝国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动笔书写,淡淡地回应。那个答覆令科学家少女噘起嘴,毫不犹豫地走进室内。



「不必那么冷漠吧。在这座皇宫里,在感情上不讨厌你的人顶多只有我而已。」



她边说边走向位于房间内部的办公桌。托里斯奈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地持续工作,不过少女毫不在乎他的漠视态度。



「夏米优不用多说,伊库塔哥也已经很难冷静地面对你了。这应该是他找我和约约过来的理由之一。为了阻止你,需要有局外人以客观的观点看待你。」



宰相的沉默毫无松动迹象。瓦琪耶的黑眸凝视著他的侧脸。



「你不怕遭到他人忌讳厌恶,反倒有自觉地在利用这个处境。老实说,我对你还满有亲切感的。因为比起夏米优,我本身本来就更接近于你。」



「──接近于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托里斯奈不禁反问。少女点点头回答。



「缺乏和他人的共鸣,拥有呈反比的强烈自我。有人曾说我不是人。」



瓦琪耶以指尖卷著卷发发梢,继续往下说。



「举例来说──当眼前有一名伤患,大多数人似乎会产生『看起来好痛』的感受。但我们只会认为『他受伤了』。差异就是这么回事。」



「…………」



「由于训练和适应都可以抑制共鸣感,两种人的界线意外地模糊。不过,我们是自然而然地薄情。先不提这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可以画出一道分界线。」



少女断定地叙述。原本如同戴著面具般文风不动的宰相微微眯起眼睛。



「至于我──根据我的分析,若非与生俱来,就是在心情被忽视是理所当然的环境中成长造成的。也就是适应成长环境来发育。所以,在身边愿意体谅我的人增加之后,反应就软化许多。虽然发现彼此为对方著想的关系更舒适朝这个方向改变,是很寻常的改过自新理由。」



她嘴角微微浮现的苦笑,在下一瞬间消失无踪。



「话题转到你身上──在这座皇宫里,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愿意为你著想的人吗?」



对方没有回答。将沉默视为回答,瓦琪耶毫无顾忌地说道。



「没有对吧。宫中的人都叫你狐狸或奸臣,这两个称呼的共通点是不承认你的人性。你本身也顺势来表现言行举止,进一步加深那种稀奇古怪的印象。」



宰相的笔突然停顿。少女占据宰相身侧,一只手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是人们制造出怪物的典型结构。所有相关人士都不自觉地陷入负面循环。置之不理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瓦琪耶放松紧绷的神情咧嘴一笑,向对方伸出右手。



「所以呢,从交朋友做起吧~我姑且先叫你托托──」



这句话没机会说完。因为托里斯奈的右手放下笔倏地抓住少女的脸颊。



「这只猴子比预料中更烦人吶──在这里除掉好了?」



他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用宛如爬虫类的目光瞪著手中的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欠缺了所有的人性。



「等等!」



就在那一瞬间,一名瘦削的青年冲进室内。和瓦琪耶一起前来皇宫任职的约尔加三等文官紧张得额头冒汗,开口说道。



「放开那家伙……不,请您放手,宰相阁下。我代替同事为她的失礼致歉,但瓦琪耶如今是夏米优陛下的臣子。您应该没有权限因态度失仪治她死罪。」



青年以颤抖的嘴唇说理。对方不带温度的视线贯穿了他。



「事后再安排处理的方法多得很──如果我这么说呢?」



彷佛心脏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觉侵袭著约尔加。青年咬紧牙关忍受著那股恐惧与不快,瞪了回去。



「……就算得当场杀掉你,我也会把她抢回来,不考虑任何下场。」



约尔加将手伸进白衣袖子里断然回答。一听到这句话,贴身精灵无机质的声音自宰相的腰包里响起。



「──感应到杀意的表露。警告侵害者。权限者的死亡在施加于该AE系列的人类援助规定内──」



「后面的话不必说了。」



托里斯奈打断贴身精灵的警告。轻轻按住精灵的头再度开口。



「当我认真决定除掉某个人时,不会出言威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能够理解就好──没管教好的猴子可不能放养。」



留下最后的告诫,狐狸放开抓住少女脸庞的手离开办公室。望著那悠然走远的背影,科学家少女搔搔头。



「……哎呀呀,走掉了。果然很难搞──」



她喃喃地说。下一瞬间,约尔加奔了过来,双膝落地紧紧拥抱住她。



「……别乱来,笨蛋……!」



残存的恐惧与脱险后的安心感,使得青年的身躯微微颤抖。透过肌肤感受到他的颤抖,少女首度难为情地垂下眼眸。



「啊~……刚刚的举动的确有点轻率。」



「什么叫只有一点!整座皇宫里最危险的对手就是托里斯奈‧伊桑马!就凭刚才的举动,你被他宰了也不足为奇!」



约尔加几乎是吶喊的说著,加重手臂拥抱她的力道。嗯~瓦琪耶沉吟一声闭上双眼。



「基本上我考虑过不会出那种事,才跑来找他搭讪──不过,你说的对。这并非毫无风险。对不起,约尔加。害你那么担心。」



少女承认过失开口道歉,摸摸青年的头安慰他。她一边这样做,视线一边不经意地望向宰相离去的走廊。



「可是──宰相也没有会像这样替他担心的对象啊……」



「……索罗克。这是……?」



同一时间。夏米优在禁中的起居室内盯著桌上陌生的东西猛瞧。伊库塔伫立于她所坐的藤椅旁,补上说明。



「亚波尼克有一种传统文化叫盆景,是在盆子里摆放泥土、沙子、石头与苔藓等物享受设计乐趣的活动,这个是以盆景为基础改编成的游戏。」



伊库塔边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底面边长约四十公分、高度约十公分,没有箱盖的箱子。



「箱子里铺了白沙,四周摆著人偶和家具的迷你模型等各种小零件。可以自由地享受设计的乐趣,也就是沙盘游戏。希望你也一定要试试看。」



「嗯……没有规则吗?完成品的评价重点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规范。因为这游戏的目的不在于此。」



「唔……这样的话,从何处开始著手才好……」



「哎,总之你先摸摸看。这个游戏不需要任何预习,全都随心所欲决定就行了。」



伊库塔以轻松的口气催促后,就面带微笑地在一旁关注。面对崭新的沙盘,金发少女向他投以略带不安的目光。



「……能不能给一点建议?」



「如果我说『这样做比较好』,你就会按照那个方向设计吧?这是不行的。重点在于别为了别人而做,遵循心意建造出属于你自己的沙盘。」



受到这番话鼓励,夏米优的手伸向放在箱边的各种小零件。她看到什么就一一拿到手边,不久后捻起其中一个零件。



「……这是贝壳吗?还有蓝色的沙。那我来打造一片海边风景吧。自从走海路前往希欧雷德矿山以来,很久没看过海了……」



一旦决定方针,少女的手顿时变了个样流畅地动起来。她根据脑海中的设计图将沙子聚拢,安排并调整零件的位置以接近脑海中的印象。在伊库塔的关注之下,原本单调的沙盘转眼间变得越发耀眼。



「……这样子如何?」



对成品感到满意后,夏米优询问。伊库塔朝桌面探出身子,探头注视沙盘。



「我瞧瞧──喔,好厉害!做得好精细。可以介绍一番吗?」



伊库塔并未掺杂解释,先赞美沙盘的完工成果,接著请制作者夏米优自己介绍这片景色。少女点点头,开始说明。



「……我制作的意象是一个渔业发达的港都。渔夫们乘船出海拖网捕鱼,沙滩上则有孩子们拾潮。」



「呜嗯,那这条鱼呢?」



「那是当天最大的渔获。大部分鱼肉都切下来分好后拿到市场贩售,剩下的骨边肉则由渔夫和他的家人带回去。用汤匙刮下残余的鱼肉和著面粉做成丸子后,用火烤或是烹煮……」



「也就是海鲜丸吗?那应该是沿海地区的地方料理,真亏你知道。」



「我只是在资料上看过。我听闻过却不知其味的食物多得很,登基为帝之后,数量反倒愈来愈多了。」



夏米优语带自嘲地呢喃。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伊库塔温柔地补充道。



「往后你有很多机会去品尝。在吃到之前,尽管发挥想像力吧。对于未知的事物,要连想像的时间都包含在内一起享受。」



「……唔。这样吗,如果只是想像的话……」



连我也有资格想想吧──伊库塔彷佛清楚听见了她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夏米优并未发觉青年的想法,以双手捻起留在手边的小零件。



「……尝试过后,我发现这个游戏意外地有趣。索罗克,我可以再摆出别种景观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很期待下一次你会做出什么样的沙盘了。」



青年面露微笑地催促她继续制作。少女轻轻颔首,再次动起双手。



「那么,这次来试著做个山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在这种地形当中据称最美丽的地方是──」



当两人共度的宁静时光来到尾声,接下来他们必须以皇帝和元帅身分面对各自的职责。这一天,首先传来的是关于坏消息的报告。



「──状况正在恶化?」



在会议上收到禀奏的女皇神情严肃地反问。文官紧张地往下说。



「是,实在遗憾……在边境过著自给自足生活的集团人数日渐增加,在上次观测时已达到一万人。结果不出所料,人数看来超出自给自足的极限,出现因食物配给不足而挨饿的饥民。」



未能防止预料到的状况发生,令夏米优焦急地撇撇嘴角。



「……这代表为了避免此事发生而实施的对策并未生效吗……」



「……臣等无能……我们准备了新的耕地试图引导流民过去,但同意者数量极少。虽然花时间试图说服他们,但流民对政府的不信任感根深柢固……」



文官迟疑著没再往下说。对行政的不信任,等同于对女皇的不信任。她本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切地体悟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她接著说出的话语实属必然。



「……我亲自过去。」



「夏米优!」



坐在她身旁的伊库塔严厉地看著她。面对他的目光,女皇静静地摇头。



「别担心,索罗克,我并非要御驾亲征。而是到现场直接激励他们。无论不信任感多么根深柢固,当皇帝亲自驾临,应该会有人看得出帝国政府是认真的。



不过,施加过度的压力可能造成反效果。我会率领少量部队,以视察名义前往当地。虽然得有一阵子不在宫中……」



「当然,我也会同行──」



「请、请等一下,元帅阁下!」



青年毫不迟疑地表明要伴驾随女皇出行。听到这句话,一名军方派来与会的校级女军官连忙起身。



「陛下前往当地已是无可奈何,但身为元帅者如此轻易地离开基地太令人为难了!目前帝国军正依据您的指导重新编制,一旦您本人不在,许多工程都将中断!姑且不提体制稳固后的情况,现在可是新制度尚未上轨道的时期啊!」



面对从她的角度来看极其正当合理的抗议,伊库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半晌之后,他还是挤出声音反驳。



「……我知道我现在不镇守基地将造成巨大的损失。纵然如此……」



「──索罗克。」



就算无视道理,他也不愿让少女独往。他的关怀让她感到胸口彷佛被抽紧,女皇努力地以坚强的口气告诉他。



「……别担心。我──我一个人去也不要紧。你应该也知道,这可不是第一次。先前我曾多次同样地前往各地镇压叛乱。再加上这次是去说服国民,而非与叛乱者交战。没有必要忧虑。」



「在我悠哉地呼呼大睡期间,迫使你面对严酷的际遇……就算这个事实,是最叫我后悔的事情也一样吗?」



伊库塔面露苦涩地说出口。尽管他们之间的气氛令她犹豫著该不该插口,那名校级女军官还是下定决心提出意见。



「……恕下官僭越。即使元帅阁下本人无法离开首都,也可以派遣信赖的部下伴驾随行。能否请您考量情势,这次就接受这个妥协方案……?」



她考虑到当事者们的立场,提出在任何人眼中都算适当的妥协点。就连伊库塔也难以继续摇头拒绝这个建议──于是他决定,至少要为少女做到最大限度的安全防护措施。



一决定要亲自前往之后,夏米优接下来的行动十分迅速。她安排好行程和计画,决定要率领哪些军官和部队前去,在今天迎来出发日。



「……陛下,骑那么高大的马不要紧吗?」



已经上马的哈洛关心地询问。夏米优骑在一匹特别气派的骏马上,稳稳地握著缰绳回答。



「别担心,哈洛。虽然和雅特丽无法相提并论,我并非不擅骑术。」



少女如此说道,这两年以来,她持续接受相应的训练。她不愿因为自身无法骑马而拖累行军速度,在她登基后立刻学习骑术。她生性认真、记忆力又强,如今骑术早已达到必要的水准。



「预计这次在目的地不会发生战斗,部队全由轻骑兵组成也没问题。露康缇一如往常地担任贴身护卫,你也随行跟来了。最重要的是──」



女皇说到此处停顿一下,目光转向背后。



「──哪怕找遍帝国全土,也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守护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荣誉元帅。」



被点到名的炎发壮年男子──昔日担任帝国军领袖的军人,在马背上静静行礼。



「承蒙赞誉,不胜惶恐……臣必全力相护陛下。」



「对啊对啊!还有我也来了喔!」



一个无忧无虑的声音不懂得察言观色地插了进来。夏米优望向举起一只手走近的发言之人,露骨地发出叹息。



「……瓦琪耶。你的存在导致需要护卫的对象增加,反倒是种麻烦吧。」



「没这回事!瞧,我连骑马技巧也比夏米优你更好吧?」



瓦琪耶说著一收缰绳,身下马匹哒哒地跑出Z字形接近女皇。夏米优皱起眉头。



「……比我更好?……等等,你是基于什么依据如此判断?」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在骑马啦,经验和好像最近才开始骑马的夏米优可不一样~」



对方耸耸肩挑衅地宣言,气得金发少女回嘴。



「……这次行军速度很快。要是你落后掉队就把你留在那里,这样无妨吧?」



「哼哼~?那也是可以,不过乾脆来赛跑到第一个补给站吧。输的人要接受处罚游戏。」



「赛跑?别开玩笑了,在进军途中这般胡闹……」



「咦~?你果然没自信?」



科学家少女歪歪脑袋,脸上扬起浅笑。即使知道那是幼稚的煽动,夏米优无法压抑内心萌生的反弹。这一回她接受了挑衅。



「……当我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你还讲得出同样的台词吗?」



「或许说不出来~背后的地平线又看不清楚。」



两名少女之间火花四射。在担心地关注情况发展的哈洛面前,夏米优向周遭的士兵们拉高嗓门宣布。



「──开拔!以最短天数抵达目的地!大家可别落后了!」



「咦?请、请等一下,陛下~!」



哈洛也立刻率领部队策马奔驰。在她前方并驾齐驱的夏米优和瓦琪耶,眼中除了对方的身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人以毫厘之差一再交互领先,这场对决结果花了四天的行程以平手收场。白热化的最后决战过去了,两名少女在目的地下了马,并排躺在草原上大口喘气。



「……呼~!呼~!……你、你还真是赌气狂飙啊,夏米优……」



「……哈~!哈~!……那、那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你一次又一次超过我……」



她们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在不停斗嘴。哈洛苦笑著眺望两人的互动,将拜托水精灵搭档米尔制造的冰水倒进两个杯子里。



「来──请用冷水。今天太阳很大,无论是陛下或瓦琪耶小姐都别太逞强喔?」



「……唔。抱歉,哈洛。」



「噗哈~我复活了~」



两位少女像比赛般争相灌水润喉。缓过气来以后,科学家少女的视线望向正面。



「──那边可以望见的村落,就是传闻中那群人吗?」



坐在她身旁的夏米优也望见同样的景物。从她们所在的小山丘,能够一眼望尽一条从东北流向西南的河流,以及许多密密麻麻挤满河边一带的简陋小屋。农田在小屋周边展开,零星可见放牧的家畜。



「……和报告内容相符啊。流民们占据了在肃清腐败贵族之际连带被放弃的耕地,在耕地周遭建立村落。由于位于河岸,在水源方面也是个好地点。这里是适合自给自足的环境吧。」



「嗯。但前提是住民人数没有骤然增长。如果来者不拒地接纳新人加入,极限很快就会到来。这里早就超出容纳极限了。我不认为那片农田能维持到第一次收成。他们至今只是靠著被肃清的地主留下的储粮勉强糊口。这儿的自给自足打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瓦琪耶清楚地断言从眼前景象看出的事实。夏米优一手端著空杯子站起身。



「斥候很快会回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即使扣掉和瓦琪耶的赛跑,行军四天也不轻松,但夏米优不会把途中的疲惫带到工作现场。从她的侧脸感觉到可靠的气质,科学家少女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召来流民的代表,坚韧地展开谈判。既然对方物质不足,应该很有做交易的空间。」



女皇强而有力地断定。瓦琪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不反对这个方针──但谈判时要强硬一点,始终秉持『给我解散吧』,而非『请各位解散』的态度。展现恻隐之心是好事,不过万一被看扁,谈判会拖很久。」



「这是在操多余的心。我说过吧?我是天生的暴君。」



「嗯~这个忘掉也没关系啦。」



瓦琪耶抱起双臂歪歪头。夏米优远远注视著没有未来可言的村落,层层思考说服他们所需的步骤。



经过准备后展开的谈判,从第一招开始就出乎女皇意料。



「──你说他们全都是代表?」



少女掺杂惊讶和疑惑的嗓音传遍大帐篷内。也难怪她会出现这种反应。目前有超过十名男女,以「村落代表」的身分聚集在她面前。



「再怎么说也太多了吧。若是三、四人──不,五、六人我还能理解。但多达十七人是怎么回事?我的命令应该是传唤村落全体的代表。看来对方并未理解遴选代表的基准?」



夏米优说出理所当然的疑问。领著「代表们」进来的军官答覆道。



「不……是这些人没错。他们原是自然产生的共同体,不像我等具有统一的组织。据说率领愈多民众加入者发言权愈大,然而棘手的是,从一开始就有数名率领同等规模集团的领袖存在。后来又一再出现内部纷争而分裂,结果导致这种状况发生。」



女皇撇撇嘴。虽然她已预料到集团会分裂,分裂得如此严重却出乎意料。



「即使是人数相对较少的集团,也有拒绝被大集团吸收保持独立的例子。我们姑且省略了一些太小的集团,还是不得不个别应对十七个团体。」



军官说明完毕后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夏米优抱起双臂。



「……看来之前估计得太乐观了点。既然聚集了那么多人,我本来推测应该有颇具领袖魅力的领导者在。」



「对呀。太平宗初期好像也有这种人物,但听说随著食物不再足以供应给全体群众而失去发言权。眼前这些人,说不定已进入那个阶段──集团的末期状态。」



在同意瓦琪耶的推测之余,夏米优毅然地走上前。



「若是这样,反倒该庆幸能在他们完全瓦解前赶来了。」



少女半是鼓舞自己地表示,著手处理眼前的工作。



「人数说是很多,也才不过区区十七人,并未多到无法在这里谈妥条件──第一个代表,上前一步。」



「……喂,来了!女皇真的来了!」



夏米优到来的消息,在村落方面也掀起一阵涟漪。有些人眼中暗藏著危险的光芒,混在深感不安的慌乱民众之间低声交谈。



「从带来的兵力来看,似乎不是要……像加尔鲁姜那次一样无情地驱散咱们。」



「女皇好像召集了代表正在接见。合理来推断,目的是解散这个集团吧。」



「按照这里的民众连组织形式都不成形的现状来看,事情不是说动一名首领就能结束的。说服会需要不少时间。对手是非武装的流民,她想必疏于防备……这是难得的良机。」



「没错。距离那一次所受的屈辱已过了几个月──咱们乔装成流民,默默忍耐到今天总算得到回报。」



同伴握紧双拳肩膀颤抖,男子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开口问道。



「不过,该怎么布置?女皇身边戒备森严,毕竟还有『炎发的伊格塞姆』挡在前头。」



「确实如此,如果贸然攻击,咱们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不过趁著他们还没察觉我方的存在,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彼此点点头,分头向村落内奔去。



「──因此,我们会准备足以让你们所有人都能糊口度日的环境。」



展开说服三天后的上午。女皇在帐篷中回响的说话声掺杂著几分焦躁。



「在你门生活上轨道之前,也会提供支援。留在这个自给自足机制已然失效的地方,只是自取灭亡。」



夏米优的意志未曾减弱丝毫,但无法否认,重复说出数十次相同的内容令她有些不耐烦。「是……」对女皇的心境一无所知,接受说服的对象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含糊地应声。



「……那、那么,我去找其他人再商量商量……」



没给予任何明确的答覆,代表返回村落「找同伴讨论」。面对多次反覆出现的场面,夏米优在对方离开眼前的瞬间忍不下去地开口。



「……急死人了!为何都讲不通!」



女皇暴躁地在宝座上坐下来。不过这也难怪。直到今天为止,在组成集团的十七个团体仅仅只有两个团体表态接受,其他人甚至连行动的迹象都没有。



原先在一旁关注谈判状况的瓦琪耶此时走过来插话。



「嗯。陛下,那是因为他们本来便不习惯『自行商量决定将来』这种行为,就和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婴儿一样。」



被这么一说,夏米优愁眉苦脸地面向她,科学家少女又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讲过百名贤者之国的故事吧。他们不是贤者,现状比起寓言故事更加糟糕。因为害怕犯错无法下决断,出于依赖心态选择安逸地维持现状。领导者失去发言力的集团,大都是这种状态。」



「…………」



「如果想迅速解决问题,暗示动用武力的可能性恐吓他们比较快。因为老实服从统治者的命令──是他们很熟悉的脉络。从现在开始也不迟,要转换方针试试看吗?」



瓦琪耶不带讽刺意图地提议。女皇也苦涩地撇撇嘴角回答。



「……我不会说现在就改用武力威吓,但也做了这方面的安排。由最接近军事基地派出的三个营的部队,预计在明天傍晚抵达这里。能给我等的时间有限。要是今天内没看到进展,就只剩下从背后拿枪口抵著,逼他们行动这条路了。」



「是呀。尽管很想看著他们摇摇晃晃的新生步伐,在现实中却没有那个时间。懂得事先设定好该放弃的时机,你果然很有一套。」



「什么很有一套?我只是把作为君主的疏失,厚颜无耻地强加给他们罢了。」



少女的语气里充满对自己的失望。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睁大双眼试著打起精神。



「无论如何,我还没放弃说服他们,今天一整天都会尽力谈判。如果召来代表在这里谈判的作法不好,由我主动前往村落说服也……」



女皇思考寻找著与现在不同的接触方式。但科学家少女对她摇摇头。



「如果你想跳过代表们向大众直接发表演讲,就算得倒剪双臂架住你,我也会制止你。在谈论效果好坏之前,这么做的风险太高了。我不会让你暴露在对你不友善的民众面前。」



喜欢发表极端言论的少女说出一番与她极不相衬、十分符合常识的正确言论。沉默笼罩著帐篷。哈洛在帐篷一角关注这一连串的对话,不忍她们陷入僵局开口搭话。



「陛、陛下,由我──」



可是,当那声呼唤化为言语震动空气,她心中响起另一道声音。



──等等,哈洛。这么做不对。



哈洛赫然僵住。她内心的另一个人格继续道。



──如果我们直接行动,或许的确能制造促使那伙人解散的契机。不过,如果接受这种作法,陛下从一开始就不会前来此地。陛下不是为了改善帝国把政治问题丢给军人解决的习惯,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吗?



「…………!」



哈洛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低下头握紧双手。女皇察觉她的样子不对,忽然问道。



「……?哈洛,你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适……?」



看著应该保护的对象投来关心的目光,哈洛对自己的没用感到胸中一痛,自然地露出笑容掩饰过去。



「……不,我没事。差点脱口而出乱说话了。抱歉,陛下。」



哈洛低头致歉后压抑心中的焦虑,再次站在一旁待命──这时候,一名士兵冲进帐篷报告。



「报──报告!村落西侧的居民之间起了冲突!似乎是不同团体为了争夺食物而发生内部纠纷……!」



在场所有人脸上掠过一阵紧张,女皇马上反问。



「伤患呢?」



「正持续增加!还有人拿出自制的武器,激动得超出口头争执程度了!」



听到回答几秒钟后,夏米优说出应该采取的行动。



「──伊格塞姆荣誉元帅!你率领一营骑兵去平息纷争!」



听到命令,至今都像一块岩石般沉默伫立的炎发男子久未发言地开口。



「恕臣惶恐,陛下。我在此地的目的是最优先保护您的安全。」



「我知道。不过,你无疑是这里最有机会对于失控群众发挥抑制效果的人。许多人一看见你的双刀就会打消乱来的心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这件事务必要由你出马。」



夏米优有理有据地说出下令的理由。伊格塞姆荣誉元帅思索了一会后回答。



「……那么,请陛下许诺,在我回来之前都待在原地绝不离开。」



「这是当然。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女皇把手贴在胸口斩钉截铁地承诺。体察到她的意思,炎发将领展开行动。



「我将尽快归来。」



于是,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率领的骑兵部队绕行至村落西侧。村落里有几个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炎发伊格塞姆』离开大本营了。」



一个人拿著望远镜低语。他身旁的男子点点头,环顾背后正全副武装待命的同伴们。



「现在正是良机──动手!俘掳女皇!」



吶喊声响彻周遭,一群人同时出击展开战斗。



「敌、敌袭!敌袭──!」



当冲进帐篷内的士兵报告,外面敲响的铜锣也把同样消息传递全体部队。在紧张到极点进入临战状态的气氛中,士兵补充说明情势。



「陛、陛下!部分民众从正面来袭!那些人都有武装!不是自制武器,而是军用十字弓和风枪……!」



武装两字沉重地在女皇耳中回响。然而她还没说出如何因应,另一名士兵就脸色大变地奔进来。



「报告!接受说服往南前进的两个集团,突然改变行进路线接近这里!远远望去,他们手上都拿著武器!」



这份报告代表了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糟糕~科学家少女摀住额头呻吟。



「……看样子上当了。」



「瓦琪耶……」



「那伙人大概是叛军的残党,陛下至今的镇压对象中的残存者。他们应该是混进流民集团里求得温饱之际,在村落听说你会前来此地的消息后在此等待。」



夏米优神色严厉地颔首。帐篷内的军官们慌乱地行动起来。



「趁著伊格塞姆元帅带兵离开大本营的空档,配合假装接受说服绕至我军后方的同伙两面包夹。战术相当周到啊。这次的目的是说服并非镇压,我方带来的兵力本来就不多。」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哈洛奔出帐篷。现在已没有任何理由得顾及军人身分迟疑不行动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群众手持武器涌向女皇所在的大帐篷。迎击的骑兵们立刻发现,对方并非单纯武装起来的一般人。因为他们看出,集团一部分的行动模式与自己受到的训练有共通之处。



「可恶,别过来,叛乱份子……!」



「别打乱队列,敌人会趁隙穿越!他们可是不顾一切!」



压缩空气的破裂声交叠响起,中弹的马匹痛苦嘶鸣。骑兵们不甘示弱地发出吶喊,投入出乎意料的战斗。



「…………!」



目睹这一幕,让哈洛体认到他们如今正无庸置疑地陷入困境。彷佛要证实这一点,她心中传来说话声。



──……形势不妙,哈洛。那些家伙抓住这个机会豁出全力了。对手人数大幅占了上风,这次又是在平原布阵,对防守方的优势不大。包围网很快就会完成……



派特伦希娜语气中透著焦虑地往下说。



──等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和部队一起归返,情况就会改变。但是照这样子来看,连能不能支撑到那时候都很难说。得想想办法才行。



「…………」



──?喂,哈洛?



哈洛转身回到帐篷。面对女皇和臣子们的目光,她努力地以冷静的声调陈述现状。



「……各位,情况很严峻。」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到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哈洛毫不留情地说道。



「如果被这个数量的敌军包围起来持续冲锋,防卫线或许将在伊格塞姆荣誉元帅的部队返回前遭到突破。」



她边说边以眼神向一名部下示意,让他取来事先备妥的东西。哈洛单手举起那一顶金色长发──类似女皇发型的假发往下说。



「因此……我有一个提议。陛下,恕臣惶恐,请给我两个排的骑兵,与陛下的外套和皇冠好吗?」



出乎意料的提议使得夏米优愣住了短暂的一瞬。她察觉对方的意图,脸上浮现清晰的恐惧。



「……等等。哈洛,你难道是想……」



「敌方的目标是陛下。所以,就由带著陛下替身的诱饵部队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和陛下身高相差太远,会从部下女兵里挑人担任替身。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引走大多数涌向阵地的敌军。」



在她想得到的范围内,这几乎是唯一突破现状的方法。夏米优起身大喊。



「不行!哈洛,我绝不能让你做出这种危险的──」



「嗯。只有这个办法了吧。」



另一个声音盖过女皇的话头。在错愕的女皇身旁,科学家少女抱起双臂点点头。



「由我来担任替身。在随行人员里,身高和陛下最接近的人怎么看都是我。没关系吧,贝凯尔少校。」



「瓦琪耶?」



夏米优一脸愕然地看著臣子。她本人则冷静地补充。



「别放在心上,夏米优。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并做好准备,是作臣子的失职。而且耸恿你的人是我,我会负起责任。」



瓦琪耶脱下白衣外套扔在一旁,笑了笑想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