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灭的16岁(2 / 2)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红莲身上。
他回答:
「不要。」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红莲望向马路前方,看来敌方又增援不少。不,其实他知道就连后方和两侧,也都开始有军队聚集,将他们团团包围。
但是。
「他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深夜马上听出红莲的意思。
显然状况已经有所改变。
在他们从涩谷移动到新宿这段期间,敌人的攻势与搜索行动是如此激烈,然而现在,对方却突然停止攻击。
敌人只是不断布署兵力,加强包围强度,却并未发动攻击。
深夜也环顾四周,
「应该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逃吧?谁叫我们一直拚命四处逃窜。」
他们的确整整逃了两天。光凭六个人,居然能在「帝之鬼」的大本营逃窜这么久,光是这点就值得骄傲。
如果有人对红莲他们下达格杀令,那对方应该已经有好几个人受到惩处。
上头应该会指责他们:区区六个人也应付不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再加上情况对红莲他们有利。
对方原本以为红莲他们的目的地是银座,他们利用这点,一时之间成功地隐匿行踪。红莲原本以为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能活到现在──
红莲说道:
「大家一起想想,如果敌人在追击我们时,是刻意不把我们置于死地……?」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面露恐惧。
红莲继续说道:
「我们并不是这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值得对方追杀的角色。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
「或者说他们明明随时可以要我们的命,却为什么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时五士开口了。
「呃,可是,这应该是因为我们很拚命,所以才能顺利逃出──」
红莲打断他。
「如果我们这么拚命,结果还是只能抵达这里,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我们既没有运气,没有实力,也没有时间,然后『帝之鬼』将在此时此地,杀了我们这些叛徒,我们的故事也会就此划下句点。」
「啊……」
五士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红莲继续道:
「但是,如果他们是故意让我们活著的呢?这出逃亡大戏,是不是有其他意义?」
小百合一脸深思。
「难道是声东击西吗?」
美十问: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谁?叫我们去银座的是──」
「是真昼。」
听见红莲的回答,时雨皱起眉头说:
「照理来说,『帝之鬼』的军队,应该会早我们一步──趁著昨晚,就先赶去银座吧?」
若是如此,之后的进展就可能是──
1. 真昼已经被杀。
2. 真昼的战力足以跟「帝之鬼」抗衡,双方正在交战。
3. 真昼早就打赢了。
其实三种都有可能,但是无论何者为真,红莲他们依旧只是局外人。若是如此,「帝之鬼」的追兵,就没有必要放任红莲他们活在这世上。这样一来,他们还能活著就只是因为运气好,恐怕马上就会没命。因此,红莲他们并不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
他们该思考的,是为什么对方还不动手杀自己?
深夜说道:
「在电话里头,真昼把自己真正的位置,用只有红莲知道的方式告诉你,是吧?而那个地点就是池袋。」
五士双手抱胸。
「所以对方是为了得到那个只有红莲知道的消息,所以才放任我们到处跑──」
深夜打断五士。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攻势未免太凌厉了。要是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真昼到底在哪儿,应该要马上捉住我们拷问,或是完全不要攻击,直接让我们抵达目的地才对。可是实际上,我们光是逃到这里,就已经花了二十小时。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五士依然双手抱胸,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应该只是因为我们努力过头了吧。」
美十斥责道:
「就跟你说不用考虑那种可能性了嘛!」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在这世上,没意义的事可多的很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
这世上没有意义的事太多,反正根本没有人在意。
只有小孩子,才会打从心底相信自己有什么价值。
但是,尽管如此,要承认这件事还是令人害怕。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因为这就等于承认自己毫无价值,已经没有任何路可以活下去。
而且明知无路可走,却还要死命挣扎,这么做真的很难堪,根本只是浪费时间。然而,红莲还是试图想出办法。
他回想自己跟真昼的对话,
「听真昼的语气,简直像再也没机会见到我。」
听见他这么说,所有人再次望向他。每当他提到真昼,美十、时雨和小百合,看起来总是有点不太高兴。
深夜瞪著他说:
「她不是说会等你吗?」
「她的确说了,可是那丫头的话,没一句可以相信。」
「…………」
「说不定就连她的语气,也全是装出来的。就连她说会等我,也全都不能相信。所以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小百合一开始的看法。」
小百合抬起头。
「您是说我吗?」
小百合刚才说:「难道是声东击西吗?」
这二十小时以来──不,如果从头算起,「帝之鬼」和红莲从二十三号开始,便大张旗鼓地展开毫无意义的追逐战,若真要硬是套上什么意义,其实可以视作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注意,藉以隐瞒些什么的手段。但是问题在于,声东击西的对象究竟,是谁?
「小百合。」
「是。」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声东击西?」
其实根本没必要问,只要动脑想想,答案便呼之欲出。不过,小百合还是开始解释。而在这段期间,红莲则是继续思考。
小百合说:
「……其实也没什么,说到刻意不解决敌人,却一直假装追在后头的理由,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声东击西。」
但是,这声东击西的战术,究竟是为了吸引谁的注意?
「帝之鬼」有的是方法找出真昼的位置。他们只需要前往银座,或是逮住红莲就行,但是他们并未这么做,理由到底为何?
红莲眯起眼。
「……『帝之鬼』该不会早就知道真昼在哪里?」
也许他们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他们只是假装拚命追赶想要去找真昼的红莲。
问题在于,他们是做给谁看的?
不用说,当然是做给敌人看的。
也就是说,「帝之鬼」其实有敌人。
就连像「帝之鬼」如此强大的组织,也不得不设法欺骗的敌人。
红莲并不晓得那敌人是谁。
按照常理,有能耐与「帝之鬼」抗衡的组织,在日本应该只有《百夜教》,或是消灭了《百夜教》的吸血鬼。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代表真昼仍站在「帝之鬼」这一边,代表她是为了掩护「帝之鬼」而奔走的双面间谍。
「…………」
这时,红莲想起她在电话中颤抖的语调,想起那彷佛早知道两人已经不可能再见面的语气。
难不成连那也是演出来的?
又或者不是呢?
她那泫然欲泣的声音。
颤抖不已的语调。
「…………」
红莲原本以为她是个天才,脚步实在太快,所以才会离开「帝之鬼」──
「……结果其实连真昼也不是主角,她还是在『帝之鬼』的掌控之中。」
听见红莲这番话,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到头来每个人都不是主角。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现实。
挡在前方的,就只有欲望与争执的结果。
红莲再次望向远方,望向「帝之鬼」士兵的方向。
「……那他们突然停止攻击,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是因为声东击西的作战已经结束?我们已经没有出场机会?难道世界末日什么的,都已经结束了?」
这时深夜也望向前方,十分疲惫地说:
「……如果事情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结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碗牛丼,开开心心地回家啦?」
五士一听便笑了起来。
「咦,圣诞节吃牛丼?可不可以换成比较时髦的食物啊?」
美十也跟著笑了。
「我只要有蛋糕就够了。」
时雨和小百合也附和道:
「啊,我也是。」
「我也是。」
不过红莲并没有笑,他只是直盯著前方,
「蛋糕的事待会儿再说,如果能活下来的话再去吃吧,要不就是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深夜笑著说:
「你说的话真的很热血耶。」
其实红莲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他就是这种人。
红莲看著走向自己的深夜。
「你还不是一样。」
「可恶。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对于深夜的提问,红莲回答:
「前进吧,不过已经不用打了。只要一走进敌人的阵营,就马上举手投降──」
但在那之前,敌人终于有所行动。
咻,从远处传来好几下弹射声。
那应该是弓箭射出的声音。
在新宿的大十字路口。
红莲抬头一看,天空已经被同时射出的那些数不清的《鬼咒》箭矢淹没,活像是以箭打造而成的巨墙,正在向下掉落。
众人茫然仰望著这景象,这时五士开口,
「喂喂,红莲,这种攻击根本躲不掉嘛。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没有出场机会,不会再被当成目标了吗?」
「我只是假设。」
「居然只是假设!」
「不用躲了,直接冲过去吧!再说一次,我们今天一定要平安活下来!要不然──」
其他伙伴都笑著一起回应红莲,喊著深夜讨厌的热血台词:
『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真是太蠢了,喊出这种话的人肯定活不久,不过他们并不后悔。
因为至少有信赖的伙伴陪在身边。
于是红莲他们冲向敌方阵营。
在箭壁落下之前,他们已经冲进敌阵。
看来要投降并不容易。
毕竟他们得先找到掌握决定权的家伙,要不然敌人的攻势可不会停止。
敌军大喊:
「你们这些叛徒!」
「乖乖受死吧!」
红莲一面躲开攻击,一面寻找这群士兵的统帅。
不过,其实根本花不了什么工夫。
因为指挥全场的那个男人,就站在那群士兵的后头。
那男人拿著能放出闪电的刀。
那是《黑鬼》。
那是人类目前能驾驭的鬼之中,层级最高的一种。
那男人所佩戴的,是与红莲的《之夜》同等级的《雷鸣鬼》。
「……暮人。」
红莲低声喊道。
尽管暮人不可能听得见,但这一瞬间,他还是抬起头,以毫无感情的冷洌眼神望向红莲。他光是稍稍将刀抽出刀鞘,闪电就在刀的周围迸发。
红莲直盯著暮人的身影,都到了这紧要关头,他心中的鬼居然说起无聊的欲望。
《我有能力杀他吗?我有能力杀了那家伙吗?这就是你唯一有兴趣的事。》
红莲并不理会。
《我比对方厉害吗?我比对手更强吗?到头来,这就是人类唯一想证明的东西。》
他依旧充耳不闻。
《来,动手吧,红莲,使出你的力量。我比对方的《黑鬼》更厉害,就让我们一起证明这件事吧。》
「闭嘴,我是来投降──」
《千万别大意,千万别迟疑,红莲。对方的鬼也在怂恿暮人:是谁比较厉害?谁才是更强的男人?》
就在这时,暮人放声怒吼:
「一濑红莲!」
他拔刀而出,闪电随之迸发,身体也跟著加速。
他的速度好快。
快到异常。
暮人的动作之快,快到周遭其他士兵,看起来像是停住一样。
「可恶。之夜!」
红莲让诅咒瞬间布满全身。
眼看著就要失控。、
距离失控只差一步。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哈哈!》
鬼笑了起来,语气十分雀跃。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光他们!
红莲举起刀,他的速度也大幅超越人类。
铿锵一声,暮人的刀与闪电劈了过来。
红莲以之夜中和对方的力量,将对方架开。
「喝!」
暮人又挥出一刀。
红莲也跟著挥刀。
两把刀冲撞在一起。
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十次,二十次。恐怕在场所有人,都看不出两人的刀交锋多少次。
两人展开激烈的攻防。
暮人的速度稍稍占了上风,毕竟他的武器拥有加速能力。闪电给予他几乎要撕裂肌肉的刺激,将速度提升至极限之上。
不过若论剑术,则是红莲占了优势。他的动作较少,效率更佳,时快时慢,一一回击暮人的攻势。
「咕,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暮人放声大喊,速度一点一滴加快。暮人还未使出全力,诅咒从他眼瞳中溢出,眼珠愈来愈黑,欲望不断喷发。
为了与其抗衡,红莲也集中精神,让《鬼咒》进一步失控。
鬼在他心中出声。
不,也许这其实是红莲自己的心声。
一濑家和柊家,究竟谁比较厉害?
一濑家和柊家,究竟谁比较厉害?
一决胜负,做个了断,就在这里做出了断吧!这不就是我唯一追求的答案吗?趁这个机会证明一切吧。
让我告诉你谁比较优秀。我会更快、更优美、更有效率地挥刀,杀杀杀了这个小子。
砍下暮人的头,夺走他的生命──
「不对!停下来,之夜!暮人!我是来投降──」
「少啰嗦给我闭嘴─────────!」
暮人的刀刺进红莲左胸。
「呜啊!」
暮人试图将刀顺势划向心脏。
红莲马上用左手抓住暮人的刀,不让他得逞。
然而,暮人并未停下动作,而是想以蛮力破坏红莲的身体。他一边扫开周遭的士兵,一边扛起红莲的身子,向前冲去。
伙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红莲!」
「红莲少爷!」
然而,红莲可没有闲工夫回答,他得想办法制住这小子。暮人的刀瞄准的是红莲的心脏,他得想办法靠自己拔出来才行。
没想到这个时候,扛著红莲冲刺的暮人,居然压低音量说:
「……有人在监视我,其他人都是敌人,你可要使出全力跟我打。」
红莲瞪大双眼。
暮人继续说道:
「我只说重点。真昼就在附近,她在新宿的地下研究所,你马上赶过去。」
「你有什么企图?」
「不要说话。我没有能力阻止世界在今天毁灭。如果你还想阻止的话,那就由你去做。」
「这到底是……」
「我要为未来做准备。今天就交给你了,红莲。」
「暮……」
「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红莲!」
暮人大喝一声,又开始演起戏来。他把刀从红莲胸口拔出,顺势砍了过来,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不,要是他手下留情,恐怕会遭到惩处,毕竟有人在监视他。
红莲也不敢马虎。他使出全力,同样也不是在演戏。
「要死的是你!」
他举刀迎战。
双方的刀交锋两下,这时红莲看见深夜在暮人后方举枪瞄准。
深夜朝暮人开枪射击。
红莲以眼神向暮人示意。
告知他深夜从后方发动攻击。
暮人察觉红莲的暗示,于是他高举著刀,横移一步,作势向红莲劈去。
他并未刻意躲开子弹,而是佯装正好要挥刀攻击。
从暮人这一连串举动,可以看出对他的监视有多么滴水不漏。看来监视者一直紧盯著暮人,才让他不得不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在闪躲之下,子弹击中暮人的左肩,将他整只手连同肩头打飞。
「咕呜!」
暮人发出呻吟,但依然紧盯著红莲,试图继续攻击,但红莲以之夜砍断他另一只手。
「咕啊!」
要是不这么做,可骗不过监视者的眼睛。红莲顺势揪住暮人的颈子,将其挡在自己身前,然后大喊:
「深夜,还有其他人!我们撤退!」
敌人和伙伴都望向红莲。
暮人怒喝道:
「不要管我,快攻击这些家伙!」
但是并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
没有人敢出手攻击柊家的人。
柊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柊家拥有不容挑战的权力,彷佛这世界的规则,都是他们所制订。
柊家的力量之大,甚至足以决定让世界毁灭。
而暮人似乎在这股力量下死命挣扎。
就跟真昼一样。
就跟深夜一样。
就跟红莲自己一样。
他们飞不出柊家的势力范围,只能难堪地死命挣扎。
但是他们的挣扎,也留下仅存的一丝曙光。
因为红莲他们能活到现在,有可能是暮人刻意做出的安排。
就在刚才,他们还认为自己能保住一命,应该是因为「帝之鬼」在声东击西,为了混淆敌人,不让敌人发现真昼的位置而利用他们。
不,声东击西的作战应该确实存在。
但是在执行途中,暮人得知「柊家」的计画,于是想藉此阻止世界毁灭。
这等于是背叛柊家。
一场小小的叛乱。
但是现在,暮人并没有能力自行阻止。对于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暮人是不会去做的。在「柊家」滴水不漏的监视之下,他根本无法采取行动。
尽管如此,暮人还是想办法隐瞒真相,对红莲不断发动攻击,藉此保护他们的安全──这便是红莲他们能撑过二十小时的原因。
而且暮人还引导他们前往真昼的所在地。
真昼并不在池袋。
其实她人在新宿。
真昼连红莲也骗过了。她所发出的讯息,其实并非针对红莲,而是为了欺骗窃听那通电话的人,也就是「柊家」的敌人。
所以那时她才会哭泣,因为她明白一切已经结束,两人再也无法见面。
然而游戏尚未结束。虽然时间所剩无几,但肯定还没结束。虽然不晓得暮人是如何得知真昼的位置,但到了最后这一刻,他还是递出了接力棒。
暮人被红莲押著,压低声音说:「去吧。默默努力的乌龟们,快去追上兔子吧。」
红莲低头看了暮人一眼,然后将他丢在地上。
与此同时,其他伙伴也赶来与红莲会合。
深夜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要逃离这里。」
五士他们也追了上来。五士向后方发动幻术,虽然不晓得敌人看见什么幻觉,不过从他们围在暮人身边,保护他的模样看来,应该是暮人看起来有什么危险。
真是太优秀了。虽然大家都不是天才,但都是优秀的人才。他们彼此信赖,尽管没有人说明状况,大家还是能采取当前最有必要的行动。
而现在的他们,正是在这些努力的累积之下,试图追上跑在前方的兔子。
这便是他们即使伤痕累累,却还是活了下来的原因。即便得杀害同胞,为了所作所为而后悔,他们还是能拚命地、不择手段地活下来。
接力棒已经递上来。
美十说道:
「敌人没有追上来!」
五士补上一句:
「可是这只能撑一下子!只要我一离开,幻觉就会解除。」
小百合说:
「要是被主力部队追上,我们就到不了池袋──」
时雨伸手按住小百合的嘴巴,因为她已经察觉一件事,那就是红莲的目标已经不是池袋。
而是这里。
也就是新宿。
要是他们无法在此阻止世界毁灭,这里就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尽管连前方也遭到包围,但布署在前面的兵力很少,再加上暮人并不在阵,也没有其他《黑鬼》的持有者,凭红莲他们现在的实力,应该足以突破封锁。
这是最后一战。
对他们这群伤痕累累的乌龟而言,最后的一战。
「突击!」
红莲大喝一声,举刀向前冲去。
◆
◆
◆
十二月二十五日
圣诞节
二十点十分。
这里是位于新宿中央公园地下的巨大研究所。
此处曾是《百夜教》的研究所,但遭受吸血鬼的攻击后已经没有人在。根据报告,原本在这里的人,已经被吸血鬼杀得一个不剩。
但是,这间应该空无一人的研究所,今天却是灯火通明。
研究所内一片明亮,安静到令人心生恐惧,红莲一行人在走廊上疾奔。
唯二可以听见的声响,就是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嗡、嗡、嗡的马达运转声。
嗡,嗡,嗡,嗡。
路上有好几扇上锁的重厚隔离门,但全被红莲用刀劈开。
这些门,应该不是为了对抗吸血鬼或鬼而设。
所以这间研究所才会轻而易举便被消灭。
「…………」
不过红莲有个疑问。
《百夜教》应该很清楚,这里做的研究,很有可能引来吸血鬼攻击吧?
要不然也该料到,会有拥有《鬼咒》能力的人出现在这里吧?
既然如此,照理说《百夜教》应该要建立足以防御的系统吧?至少也可以避免整间研究所,在毫无抵抗下惨遭歼灭吧?
红莲一边破坏门锁,劈开隔离门,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恐怕连前几天《百夜教》遭到歼灭这件事,也是声东击西的战术,要不就是计画中的一环。
「柊家」的意图。
《百夜教》的意图。
吸血鬼的意图。
再加上也许还有更高层藏身其后。
那神秘势力,创造出连真昼都不禁绝望的命运,正在与各方势力对抗。
想当然,今天恐怕无法解开所有谜团。
不,红莲恐怕无法揭开任何真相。
但是无所谓。
毕竟他之所以出生在这世上,可不是为了解开什么世界的谜团。
只要能锲而不舍地和伙伴一起全力活过今天,就已经足够──
后头的时雨说道:
「穿过右边那扇门之后有条楼梯,楼下就是最底层了!」
红莲挥刀一砍,门应声裂解,一行人全朝那方向冲去。
他们奔下楼梯。
最下层应该是礼堂楼层。
这层楼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以及一座宽敞的礼堂。
一行人来到底层,发觉这层楼的构造,就跟事前透过地图确认的一样。
眼前是一条又直又长的走道。
紧闭的门位于走道另一头。
真昼就在里头进行神秘仪式。
一个会毁灭世界的仪式。
「…………」
红莲停下脚步。
其他伙伴也在他身后停住。众人一停下动作,便察觉每个人都在大口喘气。
「呼,呼,呼,呼。」
可以听见彼此的吸气及吐气声。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全都活著抵达这里。
光是这点,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不过接下来,他们还得再努力一下才行。
深夜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走到红莲身旁。
「……对了,为了最后再确认一次,我可以问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
这问题非常难以回答。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我们该在这里做些什么?是要阻止真昼?还是拯救她呢?
真要说起来,真昼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他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红莲回答:
「我们不是来拯救世界的吗?」
「呜哇,好可怕喔,你们不觉得听起来超蠢的吗?」
所有人都笑了,红莲也跟著苦笑。
接著是一片沉默。
所有人调整呼吸。
无论如何,他们也只能抱持信心向前进,尽管他们根本不晓得门的另一头正在做什么。
「……就靠我们来阻止世界末日吧。」
红莲话一说完,便向前跨出一步。
他再次紧握住刀柄。
然后向其他伙伴下令:
「《天火之阵》。」
红莲他们所属的「帝之月」,则是将其称为《月鬼之组》。
前锋 后卫
后卫
前锋 后卫
这是一种五人一组的阵形。
由擅长肉搏战的两人担任前锋。
后卫则是负责掩护前锋。
这是一种避免牺牲的阵形。
这是一种尽可能保住伙伴性命的防御阵形。即使身处绝境,红莲他们还是决定要好好保护伙伴。
深夜也向前一步。
「除了红莲,肉搏战最强的,应该也是拥有『黑鬼』的我,所以由我担任前锋,剩下四个人就负责掩护吧。」
深夜站在红莲身旁,望著他说:
「那就多多关照啰,红莲。这是最后一战了。」
红莲回答:
「这是不让一切成为最后的一战。」
「你真的很爱装模作样耶。」
「我天生就是这样。」
「原来你这么爱耍帅。」
红莲拍拍深夜的肩膀。
「哈哈哈。」
深夜笑了起来。
红莲也跟著笑了。
就在两人说著这些蠢话时,后卫的位置似乎已经决定。
红莲 小百合
美十 五士
深夜 时雨
他们要活著撑过最后一战。
红莲将之夜高举在头,负责上路。
一旁的深夜则是将白虎丸压低,负责下路。
两人尽可能填补彼此的弱点,由他们两名前锋专注防御,攻击则交给其他后卫。
「准备好了吗?」
听红莲这么一问,深夜点点头。
「准备好了。」
小百合回答:
「好了。」
美十说道:
「让我们一起拯救世界吧。」
时雨也说:
「准备就绪。」
最后头的五士说:
「唉,今年的圣诞节真惨。希望我十七岁那年圣诞节,可以单独跟可爱的女生一起过。」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现在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圣诞节。
红莲藉由每个人的声音,确认身后其他伙伴的位置。
他感觉到这群跟随著自己的伙伴的心跳。
就在今天,他要与这群伙伴一同拯救世界。
「好,我们上。」
红莲向前疾奔。
走廊另一头的门并未打开。
一行人通过走廊的中间点。
走廊另一头的门仍未打开。
他们冲过走廊十分之七的位置。
走廊另一头的门还是没有打开。
众人抵达门前。要是挥刀破门时遭受敌人攻击,红莲这边可能会露出破绽──
「我要动手了。」
红莲话一出口,斜后方的时雨便大喊:
「我来掩护您!」
红莲感到一旁的深夜沉默不语,正在加强身上的诅咒,看来他是打算掩护红莲,以免破门时露出破绽。
红莲朝门一劈,与此同时,时雨也朝礼堂射出苦无。
门打了开来。
礼堂映入众人眼帘。
里头比他们预料中还宽敞,约莫有两个体育馆大。
一行人踏进礼堂。
高耸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地板。
在礼堂中央,摆著七个──看似棺材的箱子。
而在棺材后方有个人。
礼堂实在太大,看不清对方是谁──
「…………」
红莲将诅咒集中在眼睛,让诅咒布满瞳孔,藉以强化视力。
随著视力增强,他看出在棺材后方的是谁。
那个在棺材后方的女生。
身穿制服的大美女。
那头灰色长发。
红色眼瞳。
以及锐利的牙齿。
是真昼。
柊真昼咬著不知是谁的脖子吸血。
仔细一看,在她脚边倒著好几具尸体,脖子和手臂被扯断的尸体。
唯有在她四周,原本白色的地板染成一片血红。
尸体约莫有二十具。
有些人穿著「帝之鬼」的战斗服,有些人则身穿白袍,总之所有人都已经断气。
红莲问:
「你看得见吗?」
深夜回答:
「看得见。」
「我们从棺材右边绕过去,从后头偷袭她。」
虽然红莲并不觉得这么做就能出其不意,但他们还是向前冲刺。
真昼将嘴边的男子往地上一扔。那男的看来已经死了,动也不动一下。
接著她缓缓转头,露出迷人的微笑,用白色衬衫的衣袖,擦去嘴边的鲜血。
尽管如此,她的嘴唇依旧赤红,红到鲜艳。红莲的目光,无法从那唇瓣上移开。那红唇散发出妖艳与挑逗的气味。她的嘴唇掀了掀,不晓得轻声在说什么。
红莲听不见声音,但他知道真昼说了什么。
「啊啊,红莲,我的红莲,你终于来了。」
红莲高举著刀,怒喝道:
「是啊,我来了,真昼!快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真昼起身回答。由于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红莲可以直接听见她的声音。
「你救不了我的。」
「我可以!」
「你没办法的。可是至少你来了……」
「我说要救就是要救!」
他来到真昼跟前,挥刀一劈。她只不过退了一步,便轻松避开。她完全看穿红莲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
一旁的深夜,将枪剑向上一挥。
他的攻击也被真昼躲过。
美十和小百合射出符咒,但真昼连躲也不躲。
『引爆!』
在两人大喊之下,符咒在真昼的肩头与左大腿爆炸,但她只是一笑置之。
而在这段期间,时雨在地板布下缠著细绳的苦无,整个地上布满无数陷阱。
五士发动幻术,藉以掩饰这些陷阱。布置陷阱与发动幻术需要〇、二秒,红莲正想重亲发动攻势,藉此争取时间。
但说时迟那时快,真昼朝地上一踩,然后大腿顺势向后一收。
「啊!」
声音从后方传来。原本在布置陷阱的时雨,因为细绳被真昼扯去,反倒被强大的力道拉到前方。
时雨突然出现在红莲眼前。真昼抓著时雨的头发,将她一把揪起。时雨的头被往前一推,正对著红莲意图劈下的利刃。
眼看红莲的刀已经止不住势头──
「咕!」
「停下来!」
深夜大喝一声,用枪剑的剑尖撞向红莲的刀,刀这才勉强停住。
「啊哈哈!」
真昼笑了起来。她望向红莲,缓缓转头看著他。
红莲和深夜都动弹不得。
两名前锋完全停下动作。
要杀他们很容易。凭她的实力,只要一瞬间,恐怕就能同时取下红莲与深夜两人的首级。
但她只是缓缓抬起时雨,然后抛向红莲。
时雨的身子,摔在红莲和深夜身上。
「呜!」
「咕!」
那冲击的力道极强,红莲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内脏也受到损伤。
后头的美十、小百合和五士也被牵连,每个人都被打飞出去。
所有人恐怕都被这一击打伤,在恢复上需要花一段时间。
咻,咻,咻,漏气的声音从旁传来。时雨口吐鲜血,大概是肋骨刺进了肺部。
「可恶!」
红莲赶紧将手伸进她的胸口。要是不赶快拔出骨头,堵住伤口的话,就算靠《鬼咒》的力量也无法复原。
真昼见状,便冷冷地说道:
「你居然在我面前,把手伸进别的女生胸口,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红莲拔出肋骨,时雨的胸口发出咻的一声,肺部的伤口愈合,开始膨胀起来。
《鬼咒》的治疗效果起了作用。
「时雨同学!」
美十将时雨拖到后方。
真昼继续说下去:
「而且为什么要用《天火之阵》?难道你是想一边保护其他人,一边顺便救我?」
红莲抬头回答:
「你和伙伴,我两边都想救。」
「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我这不是照约定来救你了吗?」
「哈哈哈哈!」
真昼只是一直大笑,那笑声听起来既开心又难过。
她很厉害,比红莲预料中更加厉害,那实力甚至在他以前打倒的吸血鬼之上。
她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越吸血鬼。
她的力量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而且她如此厉害,却还能让她乖乖听话的「柊家」,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
一旁的深夜站起身,一面说道:
「可恶,居然这么厉害……这下可不妙了。」
红莲继续刚才的话题。
「而且是你叫我来的。我之所以会来这里,都是暮人告诉我的。但是,其实那是你刻意要给我的讯息吧?你明明有能力独自完成一切,却故意把自己的位置透露给暮人。其实你对我──」
这时真昼打断他。
「我说红莲呀,你不必急著拖时间,我可以等到你的伙伴恢复再继续喔?」
「…………」
「可是呀,就算她恢复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和那么弱的伙伴手牵手,就能追上兔子吗?」
「……要是没有这些伙伴,我根本到不了这里。」
「是吗。可是你已经到了,他们对你来说只会碍手碍脚,杀了他们吧。」
「不行。」
「如果不杀他们,你就救不了我。你是要选择我,还是选择伙伴,也差不多该做个决定了。」
「不行。」
「你不可能两边都要,这样根本追不上兔子。因为呀,兔子也是边哭边跑的呢。所以呀,乌龟好歹也该拋弃些什么吧?红莲,我求求你,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但是红莲做不到,他早已下定决心。
因此他回答:
「我不能那么做,真昼,要不然我就会失去活著的意义。」
听他这么一说,真昼那双红色的眼瞳,便直盯著红莲。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是活著的意义?红莲,活著的意义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个声音从后头传来,那是五士的声音。
「……红莲,所有人都恢复了,我们还能继续打。」
红莲并未回答,只是专心在想该如何回答真昼。
──何谓活著的意义?
一旁的深夜说:
「可是靠《天火之阵》已经打不赢她,改用《闪攻之阵》吧。」
《闪攻之阵》是留下一个火力强大的成员,其他人则是针对敌人发动自杀攻击。
这战术是由所有人赌上性命当饵,想办法让敌人露出破绽,然后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剩下那个人身上。想要打败真昼,确实只能动用这招。毕竟想要在毫无牺牲下制服真昼,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真昼说道:
「这是正确的选择。每当需要做出抉择,深夜总是能选择对的那条路。你们就用那个阵形再试一次吧。」
然而,深夜只是吊儿郎当笑了笑,眯起眼望著真昼。他露出安详却又冷漠的眼神,直盯著自己原本的未婚妻。
「我也知道自己的建议是对的,可是红莲那笨蛋,完全不肯听我的呢。」
「…………」
「所以我们很疑惑。这个大笨蛋显然选错路了,我们对他的选择充满疑问,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深深受他吸引。」
「…………」
「你之所以喜欢红莲,不就是因为他老是选错路吗?什么哭著跑的兔子嘛,跑在对的路上应该很轻松吧?毕竟那是『正确』的路嘛。」
「…………」
「你就承认吧,真昼。你其实并没有哭,你只是跑在对的路上而已。然后你被红莲吸引,被他那明知不对,却还是挣扎活下去的生存之道吸引。」
「…………」
「你并没有做什么选择。其实你根本没有选择,真昼。别想两全其美,你得先做出决定,你到底要选择对的路?还是要选择红莲?」
听完深夜这番话,真昼反问:
「……说得这么了不起,那你自己选择了什么呢?深夜。」
深夜想都不想便回答:
「啊啊,我选择了红莲。很蠢吧?嘲笑我呀,你尽管笑没关系。」
「…………」
「可是其实你很羡慕我,不是吗?」
「……是呀。」
「现在还来得及,圣诞节还没结束。离开正确的那条路吧,你也可以跟著我们,接受自己的懦弱──」
这时真昼有了动作。
「你可以闭嘴了,深夜。」
她的声音小到像是在呢喃,却彷佛从耳边传来。
真昼就站在深夜前方,她的手刺进深夜胸口的正中央。
这只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就在短短一眨眼之间。
只不过一个眨眼,真昼已经出现在眼前。
「呜啊!」
深夜吐了一大口血。
红莲大喊:
「深夜!」
他举刀一挥,试图赶走真昼,但她将深夜甩来甩去,手依旧插在他的胸口。
「你给我住手,真昼!」
「红莲!」
「拜托你住手,真昼!」
但她并未收手,红莲得赶紧设法救出深夜才行。
红莲在心中呼唤《之夜》,要求对方给自己力量,足以拯救深夜与其他伙伴的力量。
《那就完完全全接受我吧。》
好,我答应你,所以求求你,快给我力量去救深夜──
《不过来不及了,深夜已经死定了。要是不快点,连其他人也──》
不过之夜并没有把话说完。
之夜的声音突然消失。
深夜的身体飞在空中,因为真昼将他拋了出去,然后移动到红莲身后。
后头根本没人有本事对付真昼。
所以前锋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突破。
红莲转过身,单手握著之夜,为了救其他伙伴,他赶紧转身──
「…………」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小百合、美十和时雨的头已被砍下,真昼正一把揪著五士的颈子。
五士一脸恐惧地望著红莲。
「红……」
他话还没说完,真昼已经毫不迟疑地扯断他的头,彷佛他只是个玩偶。
真昼问:
「我再问你一次,红莲。活在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
红莲凝视眼前的景象。
笔直地注视著这景象。
「……呜,呜。」
他的脑袋无法运转,完全无法思考,满脑子都是愤怒与憎恨,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有悲伤、杀意与负面情绪,盘踞在他心头。
《啊啊,快来用我的力量,快来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诅咒在全身窜流。
诅咒在全身流动。
布满内心。
布满全身。
布满一切。
《我就说吧,红莲。懦弱根本不会带来什么。早知如此,你就应该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伙伴才对,这样一来你才不会受伤,这样一来至少还能多救几个人。可是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你很厉害,非常厉害。你很强,很强,很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有能力成为厉害的鬼。来吧,放弃你的理智,放轻松吧,红莲。开始吧,化身成鬼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切。
一切。
都染上欲望的颜色。
这样比较轻松。
只要抛开懦弱的自己,一切就轻松多了。
红莲明白。
他已经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在心中哀求。
拜托你,抹消吧,抹消我的理智吧。
尽管他在心中如此恳求──
「咳咳,呜啊!」
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是伙伴的声音。
那是还活著的伙伴的声音。一听见这声音,红莲这才勉强维持理智。
「……深夜!」
红莲大喊,赶紧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深夜还活著。
深夜还活著!
尽管胸口被开了个洞,他还是保住一条命。
「我马上就去救你!」
红莲拔腿就跑,全力奔向倒在地上的深夜,然后扶起他。他的胸口开了个洞,血不断涌出。红莲按著他胸前的大洞,拚命用手按著。
但是血并未止住,完全没有停住的迹象。
「停住啊,快停住。」
「…………」
「停住,停住,停住,快给我停住!求求你!」
深夜一脸苍白,抬头看著红莲,一面口吐鲜血。
「……啊啊,可恶!」
一面如此说道。
「……看来,游戏,就到此结束了。」
「不要说话!快把力量集中在治疗上……」
「红莲……」
「闭嘴!」
「……红莲,你听我说。」
「……我叫你闭嘴!」
然而,深夜的胸口并未愈合,毕竟伤口实在太大。他牢牢抓住红莲的手。
「……我要死了。」
「我不准。」
「……我死定了。」
「我不要!」
「……可是……我过得,很开心。能遇见你们,一起打电动……」
「求求你不要说话!」
但是深夜并未闭嘴,只是挂著吊儿郎当的笑容继续说下去,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彷佛很享受这一刻。
「……能够遇见你,我的人生过得很有意义。我没有逃避,就跟以前一样天真,我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这么说来,应该可以算是我赢吧?」
「我们不是约好,要活著一起打赢这场仗吗?」
然而,深夜只是抬起头,手指放在红莲的脸颊上。
「……啊啊……啊啊,是呀。所以红莲,你不要哭嘛。」
「……呜。」
「也不要生气嘛,要不然这场仗就是我们输了。就算我死了,我们还是会一样天真……一样是群胆小鬼,就这么一起死吧。这样一来,就算是我们赢了。一切我说了算,所以你不要乱来,千万不能被鬼……」
深夜的声音戛然而止。
「深夜。」
「…………」
「深夜。」
「…………」
「深夜!」
「…………」
「深夜!」
「…………」
「深夜?」
「…………」
深夜并没有回答。
他就这么断了气。
只剩下红莲独自活在这世上。
他全身颤抖,泪流不止,愤怒、憎恨、悲伤的情绪,不停涌上心头。
他好想逃避现实,好想从眼前的现实逃开,好想放弃自己的理智。
可是深夜不准红莲这么做。他紧搂著深夜的身子,使劲地、用力地抱住深夜已经断气的尸体,忍不住如此呻吟:
「你太狡猾了……居然留下这么过分的规定,深夜。」
这规定真的很过分。
深夜就这么撒手人寰,却留下如此过分的规定。
红莲好想逃跑,真的很想逃避一切。
然而──
「…………」
他一面颤抖,一面将深夜的尸体放在地上。
游戏仍在进行。尽管所有伙伴已经阵亡,但游戏仍未结束。
红莲捡起地上的刀,站了起来。
这时有个声音从后头传来。
「你恨我吗?」
「……恨。」
红莲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想杀我吗?」
红莲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
「……不想。」
「为什么?我可是毁了你珍惜的东西耶。」
他转过身。
直盯著真昼。
她脚边躺著四具伙伴的尸体。他们是红莲珍惜的伙伴,是相互信任的伙伴。红莲凝视著他们,强压内心的怒火,说道:
「……要是我让怒气冲昏头,深夜可是会生气的。」
「可是他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我们一定会赢的。」
「赢过什么?」
「赢过命运。」
「你们这么弱,你们的生命这么脆弱,而且根本一无所知。」
「是啊,你说得没错。」
红莲回答,然后望著手中的刀。这是一把被鬼附身的武器,是让人变强的武器,是用来得到超越人类力量的武器。
是真昼所给他的武器。
他直盯著那把刀,接著扔了出去。刀在空中打转,然后插进地面。
「不行,靠这把武器打不赢你。」
真昼回答:
「这可不对,你之所以打不过我,是因为你没抛弃懦弱的自己。」
她老是不断地如此告诫红莲。
自从与红莲重逢,她就一直重复这句话,彷佛是要说服红莲。
她之所以如此厉害,的确是因为抛弃了自身的懦弱。
而她也希望红莲跟自己一样。
但是红莲回答:
「就算丢掉自己懦弱的一面,我还是不可能像你一样厉害。而且现在要是抛弃懦弱的自己,那我还剩下什么呢?」
「剩下成为王子来拯救我的权利。」
「…………」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做不到这件事的你。深夜说得没错,要是你真的听我的话,那我一定会对你失去兴趣。」
她用那双吸血鬼的红色眼瞳,陶醉地凝视红莲。
红莲直盯著她的眼睛。
「到此为止吧,真昼。不要再玩了,大家都已经死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圣诞节只剩下几小时就要结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吧。」
她微微一笑。
「不,我已经得救了,因为你在最后一刻找到了我,所以我已经得救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很笨,拜托你说得简单一点。」
这时她掏出裙子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萤幕。
「啊啊,已经八点二十五分了,动作得快点才行。」
她喃喃自语,然后将手机扔在地上。
红莲问:
「你在急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吧?」
「清楚什么?」
「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是你要动手吗?」
听红莲这么问,她只是露出微笑,走了过来。
「吸血鬼不是歼灭了《百夜教》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
红莲回答:
「……我听说是为了阻止遭到禁止的咒术实验。」
「那咒术实验叫什么名字?」
「《终结的炽天使》。」
《百夜教》所进行的咒术实验,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没错。真昼留给红莲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超越《鬼咒》,足以毁灭世界的大规模破坏性咒术武器。
「你给我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真昼耸耸肩。
「发动方式呢?」
「我不知道。」
「效果呢?」
「不知道。」
他记得真昼的资料上是这么记载的,内容活像是先知所留下的预言。
『──第一波毁灭,将会降临在那些贪婪的丑陋大人身上。如果要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全世界十三岁以上的人类,全都会丧命。
神明已经震怒了,而对象就是贪婪的我们。因为人类老是做些骯脏的研究,任由欲望无限膨胀,实在是丑陋至极。
所以大地将腐败。
魔物将四处徘徊。
毒物将从天而降。
末日天使呜起号角,世界将随之崩溃。
到时候,人类肯定无法存活。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脆弱的人类没有能力生存。』
而今天就是那个日子。
据说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圣诞节,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红莲回想起那个名叫齐藤的男人,是这么说的。当时红莲问:
『那是一种大规模生化武器吗?』
齐藤回答:
『不,不是的。』
『那到底是什么?』
『是天谴。』
『啊?』
『是神明为了惩罚傲慢人类的天谴,可是愚蠢的人类想利用它来制造武器,却不晓得其实有更好的运用方式。』
红莲盯著真昼,问:
「《终结的炽天使》到底是什么?」
她回答:
「对神明天谴的控制方式,这就是《终结的炽天使》的真面目。」
「什么跟什么啊?神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真的有神,为何要创造这样的世界?为什么要创造如此糟糕的世界?
但她并不理会红莲的质疑,而是像个巫女一样,像个先知一般,继续述说神的存在。
「这力量真的很惊人,毕竟是天谴嘛。人类居然想进一步操纵这力量,真不晓得人类可以贪婪到什么地步。这简直就跟巴别塔一样,根本就是伊卡洛斯嘛。妄想征服天空的傲慢人类,却因此触怒了神。」
看来她并不是在朝红莲走来。
她朝红莲刚才丢掉的刀前进,充满慈爱地捡起那把刀。
接著。
「啊啊,你回来啦,之夜。看来你杀了很多很多人类和鬼呢。」
她说话的语气,简直完全无视红莲的存在。
红莲说:
「真昼。」
「怎么啦,红莲?」
「……我救得了你吗?」
听见他这么说,真昼露出十分美丽,却又泫然欲泣的神情回答:
「对不起,看来今天是不可能了。你没有能力救我。」
然后她突然将刀一转,刺向自己胸口。
刀穿过她心脏的位置。
「呜!」
从她喉头发出漏气般的迷人呻吟,眼看她双膝一软,就要跌坐在地──
「真昼!」
他快步上前扶住真昼,真昼全身无力,倒在他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
她开心地笑了笑,抬头望向红莲,
「………………啊啊,红莲的身体真温暖。」
红莲想拔出插在她胸口的刀。
「……不要拔,一拔出来我马上就会没命。我已经让之夜和我的心脏合而为一。」
「你……」
红莲可以感觉到,之夜正在她胸中脉动,诅咒正一步步侵蚀她的身体。
呼,呼,呼,她痛苦地喘著气。
拥有压倒性实力的她,这时却愈来愈虚弱。红莲牢牢搂住她,搂著她的手全是血。那是深夜的血,刚才断气的深夜的血,这时沾在红莲的手上。
五士、美十、小百合和时雨,所有人都已经丧命,而现在,就连真昼也将死在红莲怀里。
「这到底是怎样!」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在问我的愿望?」
「对,快点告诉我。」
于是她气弱游丝地回答:
「……应该是当一个普通女孩子吧。」
「…………」
「我好想跟喜欢的人谈恋爱……抱在一起……生个小孩……啊啊,可是,这愿望可能太贪心了。红莲这不是已经抱著我了吗?」
诅咒蔓延开来,黑色的面积愈来愈大。
红莲凝视著愈来愈虚弱的真昼,问:
「你要死了吗?」
「人总有一天都会死。」
「你本来就计画要在今天死吗?」
她的答案十分残酷。
「因为打从一出生,我的命运就已经决定。」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到头来,一切都在计画之中。
而她早就知道这件事。
早在她小时候,早在她遇见红莲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就连杀了深夜他们,也全是按照计画进行,她一直都住在绝望的牢笼里。
她淡淡地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出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进行控制天谴的实验。这就是『鬼咒』实验的目的。我会出生,就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就只是为了这项计画。」
红莲早知道她是为了实验而生。人类在实验品的母胎中放进鬼,在历经无数牺牲后,真昼和筱亚才成功诞生于世。
而按照真昼的说法,这项实验,正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为了在此时此地牺牲而做的实验。
「所以一切都照著计画在进行吗?」
「…………」
「你的死,还有深夜他们的死,全都在计画之中吗?」
「…………」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算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救不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的伙伴,我什么也救不了,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红莲。」
她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虚弱。之夜的诅咒从胸口向肩膀蔓延,连白皙的喉头也开始染成黑色。
她也要死了,她肯定会死。到头来所有人都会死,只剩下红莲一个人,他拯救不了任何人。
「红莲……你要去违反禁忌,这样一来天谴就会降临。你要控制这股力量……」
「我没兴趣。」
「红莲。」
「我没兴趣。」
「红莲。」
「我早就受到天谴了!打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老爸!保护不了美十、五士、小百合、时雨和深夜!我这不是已经受尽天谴了吗!我到底还有什么罪!你说这是神明的天谴!如果真的有神,那就告诉我啊!快点告诉我!祢到底要我怎么做!祢到底想做什么!祢为什么要创造这种世界!」
红莲放声呼喊。
他放声怒吼,像只丧家犬,毫无意义地吠个不停。
然而,回答他的并不是什么神明。
而是躺在他怀里,被他的眼泪沾湿脸颊的真昼,温柔地替他拭去泪水,
「……你居然愿意跟我撒娇,我好开心。」
没错,他是在撒娇。他对束手无策、毫无志气的自己感到愤怒,将情绪全都发泄在真昼身上。
但对于他这举动,真昼似乎感到很开心。
「谢谢你在我临死之前,愿意跟我撒娇……啊啊,可是你听我说。」
「…………」
「……其实并不是一切都照著计画进行。因为今天你找到了我,也许你真的可以阻止这场毁灭。」
红莲低头望著真昼,诅咒已经蔓延到她的脸颊。
「也许你可以拯救世界。」
「…………」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并不在计画之中。其实这是我的安排,而且现在并没有人在监视我们,监视器拍不到这座礼堂。可是,其实我不希望你来这里,我好希望你来不及赶到。我根本不希望牵连到你。」
她泪流不止,眼泪从成为吸血鬼后化为红色的眼瞳中,不断扑簌而下。
她是在演戏吗?
还是真的感到难过呢?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所谓。
红莲问:
「……我该怎么做?」
她回答:
「做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
「就跟之前一样。看你是要选择接受懦弱的自己,还是要舍弃懦弱的一面,踏上正确的路呢?」
又是同一个问题。
然而,他的伙伴都已经死了。
就连真昼也将死去。
她说的懦弱是什么?自己身上还剩下什么弱点?
她说道:
「《终结的炽天使》的发动条件,就是让死人复活。」
「什……」
让死人复活。
这怎么可能──
然而她的口吻,听起来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是神明不会允许的,祂不会准许让死人复活。只要让死人复活,毁灭的程序就会启动。人类一旦侵犯神的领域,天谴便会降临。凭我们现在的技术,还只能操控天谴的一小部分。世界将会毁灭,只剩下鬼和小孩能存活下来,人口肯定会减少到十分之一以下,这世界的模样将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而且复活的人也不会是完整的人类,顶多只能再活十年而已。但是,就算是这样,实验还是会在今天执行。」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切都是为了接近神明。」
「开什么玩笑,这太疯狂了!」
「是呀,你说得没错。可是我们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所以才会遭到天谴。」
真昼说完,便望向礼堂中央的棺材。
棺材共有七具。
她说:
「……棺材里头装著尸体,中央有个用来插刀的地方。这项实验需要的,是许多鬼和人类的生命,还有吸血鬼贵族的生命。如果没有这三样东西,就无法让死人复活。但是,这里已经有一把已经吸够血的武器。」
说完,她便握住胸口那把之夜的刀柄。
之夜的确杀了许多拥有《鬼咒》的人类,而杀了这些人的正是红莲;原来就连这也是计画的一部分。
但是,他并没有杀过吸血鬼贵族,毕竟他根本不是贵族的对手。照理来说,他就连一般吸血鬼也对付不了。
红莲注视著真昼。之夜的诅咒已经往她的脸颊、眼睛与头部扩散。
即使全身爬满诅咒,她看起来依旧十分美丽。红莲凝视著她的脸蛋。
「……吸血鬼贵族指的是你吗?」
她只是微微一笑。
「你早就注定要在今天成为活祭品吗?」
但她只是笑著摇摇头。
「不,不是的。我命中注定要死在王子怀里。」
「…………」
「因为我长得太美,所以女神嫉妒我,想把我带去地狱……可是王子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把我搂在怀里。」
「…………」
「就算身体被夺走,灵魂还是会留下来。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普通女孩子。」
「…………」
「王子会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真昼。」
「然后吻我……吻我这个既丑陋又骯脏的鬼──」
「真昼,你……」
她哭个不停,原本又红又美的眼瞳,已经被诅咒染成一片漆黑。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在抽搐一样。
红莲试著阻止她发抖。他紧搂著真昼的身子,想要阻止她继续发抖。
「真昼。」
「…………」
她没有回答。红莲就连她接下来会变成怎样,也不晓得。
「真昼。」
「…………」
之夜滋滋作响,然后开始将她的胸口吸入刀中,将她的身体全部吸进去。
红莲抓住刀柄。
「给我住手,之夜。」
有个声音回答他。
《不可能。》
「马上住手。」
《没办法,动手的不是我,被吸过去的其实是我。》
「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动的手?」
之夜的回答,将红莲打入绝望深渊。
《不,她体内的诅咒,原本就是这样设定的。她即将化身为鬼,一个吞没了我的鬼。》
她的愿望是成为一个普通女孩,却再次受到命运所摆布。
《阻止这件事吧,红莲。》
「我该怎么做?」
《不行,我撑不住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想起真昼那句话,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话。
女神嫉妒她的美貌,想带走她的灵魂,但是王子会拯救她的灵魂。只要紧搂著她,给她一个吻──
如果这么做真的能拯救她。
「不要离开我,真昼。」
他牢牢抱住真昼纤细的身子,将手伸进那头灰发,扶住她的颈子,嘴唇凑上那已经发黑的唇瓣──
「…………」
一切都将就此划下句点。
王子对一直受到欺负的可怜灰姑娘一见钟情,于是出手搭救,最后两人过著快乐幸福的日子。
「…………」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如此。
无论什么故事,最后总是会喜剧收场。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什么童话故事,眼前这位公主十分不幸,从出生到死去,都未能摆脱悲惨的命运。
她就这么抱著想成为一个普通女孩的愿望──消失了。她被吸进之夜之中,又或者是她吸收了之夜也说不定。
她的身影从红莲怀中消失,只剩下一把刀。那把刀锵的一声掉落在地。
眼前只剩下一把黑色的刀。
红莲握著那把刀的刀柄,呼唤道:
「真昼。」
「…………」
「真昼。」
「…………」
「之夜呢?你在吗?」
「…………」
没有回应。
毫无反应。
并没有人回答他。
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伙伴的尸体,吸收了没能得救的那位公主的刀,以及一只无能又温吞的乌龟。
面对这一切。
面对这情况。
「呼,呼,呼,呼。」
他独自按著胸口。
「我……」
独自按著胸口说:
「我为什么还活著……?」
但是并没有人回答他,真昼、深夜、五士、美十、小百合和时雨,都没有回答他,因为大家都已经不在了。
这时铃声突然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原来是真昼刚才扔在地上那支手机的铃声。
现在的时间是二十点三十分。
萤幕上显示的是。
『毁灭的时刻』
也就是说按照计画,实验应该已经执行。按照「柊家」的预定,世界应该已经灭亡。
「…………」
然而,原本要执行实验的人已经不在。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真昼的计画。
红莲想起她刚才那番话。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并不在计画之中。其实这是我的安排,而且现在并没有人在监视我们,监视器拍不到这座礼堂。可是,其实我不希望你来这里,我好希望你来不及赶到。我根本不希望牵连到你。』
没有人在监视,这是为什么?其实是为了避免被吸血鬼发现。要是监视影像外流,就会被外界发觉此处在进行禁忌实验,这么一来,就连这里也会遭吸血鬼歼灭。
所以并没有人在监视这里。
但是时间到了。
要是世界并未按照预定毁灭,调查队应该会前来察探。
调查队将找到红莲,将其拘捕,然后继续进行实验。
这样一来世界就会灭亡。
末日将会降临。
「…………」
这时红莲心想:像这种世界,像这种疯狂丑陋的世界,还是乾脆毁灭算了。
有必要延续这些悲剧吗?
所有人都泪流不止,哭喊著好痛苦、好难过,既然如此,对于这样的世界,
「……还有必要执著下去吗?」
红莲喃喃自语。
他望向五士、美十、时雨、小百合,以及深夜的尸体。
「……你们觉得呢?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一边这么问,一边将刀收回腰上的刀鞘,然后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真昼说得没错。
到头来,他还是得做选择。
──是要接受懦弱的自己?
──还是舍弃自身的懦弱,朝正确的道路前进?
「…………」
此时此刻,死亡才是正确的道路。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放弃对这腐败世界的执著,按照约定,和其他伙伴一起牺牲。
这样一来,世界就能得救。
至少他们不必再扛起更深的罪孽。
但是。
「…………」
红莲探头看了看棺材,里头装著一名陌生男子,红莲把尸体拖出棺材。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五具。
红莲将尸体一一拖了出来。
接著他走向其他伙伴。
他捡起五士被扯断的头和身体,放进棺材。
捡起小百合被扯断的头和身体,放进棺材。
捡起时雨被扯断的头和身体,放进棺材。
捡起美十被扯断的头和身体,放进棺材。
然后他移动一段距离,捡起深夜,看著深夜的脸。深夜也已经断气,要是发生奇迹,让他复活醒来的话,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
「……他肯定会生气吧,谁叫我不遵守约定。」
他们本来约好要一起牺牲,一起打赢这场仗。
「可是如果换成你,你的决定也会跟我一样吧?深夜。」
「…………」
「不,也许不会?」
「…………」
「可能不会吧,只有笨蛋才会这么做。」
根据真昼的说法,要是这么做,全世界的人类都会灭亡。
只要红莲打破这遭受诅咒的禁忌,其他那些毫无关联而且无罪的人,也会因此受到天谴。
再加上就算复活,他们也不会是完整的人类,顶多只能再活十年,因此这么做实在不怎么划算。
不,这么做其实很自私,非常自私。这样等于是背叛全世界,却只是为了再见伙伴一面。
但是。
「…………」
红莲小心翼翼,将深夜抱起来,移动到棺材边,然后放进里头。
真昼说这些棺材中央,有个插刀的地方,红莲走了过去。
而正如她所说,那里的确有个可以把刀插进去的地方。
按照真昼的说法,只要把刀插下去,实验就会开始。
禁忌实验。
这实验,就像是建造通往天际的巴别塔。
就像是想触及太阳,而用躐造的翅膀飞向天空一样。
这是个不畏神明的禁忌实验。
「…………」
红莲拔出腰上的刀。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从礼堂入口传来。
那是男人的声音。
「哦哦,真热闹。照理来说,我觉得还是不要付诸行动比较好耶。」
红莲看了过去,出现在那头的是一名美男子。
对方是留著一头银色长发的吸血鬼,红莲认识这个家伙。
就在几个月前,这男人曾和真昼在上野动物园交手,红莲记得他的名字是费里德‧巴特利,是一名吸血鬼贵族。
费里德脚边躺著几具尸体,应该是「柊家」派来的追击部队。
是因为时间到了世界却未毁灭,为了继续「终结的炽天使」研究而派来的部队。不过看来费里德已经杀了他们。
《终结的炽天使》会打破禁忌,吸血鬼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吸血鬼出现在这里,就代表实验已经划下句点,整个实验将被彻底抹除。
也就是说,只要死在血鬼手下,只要不去完成实验,任由吸血鬼取走自己的性命,红莲就等于是拯救了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看来这大概也是选项之一。
也就是真昼所说的选项。
你是要接受懦弱的自己?还是走向正确的道路?
红莲向吸血鬼贵族开口,那语气彷佛是在向对方求救。
「拜托你杀了我,我想选择正义的一边。」
听他这么一说,吸血鬼──费里德‧巴特利笑道:
「哈哈,讨厌,不要靠别人好吗。你自己决定吧,人类,这样不是比较有意思吗?」
「…………」
于是声音再次响起。
滴答滴答的声响传来。
那是欲望之声。
是灭亡的脚步声。
距离世界毁灭,只剩下最后两天。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步向终结的世界。
步向血脉的世界。
滴答,滴答,滴答。
喀嚓一声,红莲将刀插进洞里。
「好吧,我选择背上这个罪名。」
说时迟那时快。
整个世界开始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