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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我闭上眼睛痛苦低吟。如此俐落的手法让人不甘心到胃部紧紧揪起。



所谓懂得预测未来,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阿晴,你怎么了?」



听到葛詹尼加的话语后,我用著痛苦呻吟的声音回答:



「阴谋论或许是事实。」



「什么!」



「我知道安娜‧哈格是谁。还有,我也猜得出来是谁企图得到绿宝石工业,而且这两个人是合作关系。」



玩笑话成真。



葛詹尼加像缺氧的金鱼一样一张一合地不停动著嘴巴。



「无庸置疑地,他们设下圈套让绿宝石工业也被迫参加像布鲁‧斯戴尔和E‧J‧洛克柏格参加过的试胆大赛。」



至于应该形容这是疯狂的举动,还是应该称为以计算打底的交易,就要看个人的解读了。也有人会说投资和投机的差别就在于顺利达成目标的叫投资,没能顺利达成目标的叫投机。



不过,两者有一个共通点,也就是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都办不到这两件事。



毕竟绿宝石工业有可能倒闭的消息万一被报导出来,将会掀起一场医疗报告远远不及的大骚动。一旦演变成那样的事态,不动产行情将彻底遭到扼杀,只要是冠上ABS或CDO之名的所有金融商品将化为乌有。不仅月面,全世界的投资人因为贪念而吞下肚的炸弹将一鼓作气地引爆。到时候想必将目睹投资人的鲜血和脑浆散布满地。



于是,随著一场完美的经济版杀戮战场上演,我们也将回到以物易物的石器时代。



「……有、有没有可能设法解决?总不能眼睁睁看著这么危险的事情发生吧……万一失败了,月面……不,整个世界真的有可能崩坏的!」



「有可能会那样。」



葛詹尼加咽下一口口水说:



「该怎么做?是不是……果然要拿出印钞机?」



「不。我猜即将支付给绿宝石工业来填补钜额损失的那笔钱,应该是本来会进到我的荷包里的利益。」



葛詹尼加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难以置信到极点的眼神看著我。



也就是说,我等于是当了帮凶促成有可能导致月面崩坏的赌注。



「只要提出想要解除交易契约的请求,搞不好有可能让绿宝石工业所蒙受的亏损一笔勾销。」



听到我的话语后,葛詹尼加皱起眉头说:



「什么意思?我是说为什么会说是搞不好有可能?既然签约对象是你,不是百分之百有可能让契约无效吗?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绿宝石工业本身想要支付亏损想得不得了?」



「不是。」



巴顿会不会是在也预测到现在这状况之下,聘请了羽贺那?



不,现在就是想破头也没用。谁也不知道纯属偶然的部分涵盖到多大的范围,有哪部分又是经过计算的结果。我这么说或许像在开玩笑,但投资银行在聘请优秀的交易员时,总会重视一项要素。



也就是交易员的运气好坏。



「因为我已经把获利交给企图得到绿宝石工业的那个人物。当然了,那是在我同意之下。那是一笔交易。」



我没有说出其实是被夺走了利益。



那是契约。



那是无庸置疑的交易。



「……那不是在讨论晚餐要由谁来请客的金额吧……我实在一点儿也搞不懂你们的世界。」



「我自己也无法完全搞懂。我想那应该就跟测不出人们的欲望深渊有多么深一样吧。」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要怎么办?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关于法律方面的事宜,我会找莎蒂亚小姐问问看。不过,或许可以从不同方向横加干涉。」



「要怎么做?」



我努力不让缺乏自信的心态表现在脸上,开口说:



「安娜‧哈格和我是旧识。」



羽贺那极可能知道巴顿的真正想法。她可能知道巴顿为什么会把绿宝石工业视为目标。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不认为羽贺那会为了金钱而行动,也不像受到威胁。



这么一来,就表示羽贺那愿意提供协助的部分原因,是因为对于巴顿想要逼迫绿宝石工业的理由有所共鸣。



不论我的猜测正确与否,只要知道巴顿的想法,自然会有谈判的空间。



因为只要知道对方的想法,就能够提出替代案。



「……但是,万一失败了呢?」



葛詹尼加问道。



克莉丝那次我失败了。



「万一失败了……请启动印钞机。」



「……不管怎样,看来距离月面崩坏时刻已经进入倒数的阶段。」



「视状况而定,这件事可以拿来作为威胁题材。」



我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这状况简直就像为了试胆大赛互相在教唆。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这边做得到的事情当然也会全力以赴。」



说罢,葛詹尼加一副彷佛看见鼻头上停了一只苍蝇的模样皱起眉头继续说:



「不过……我手上也只剩下在背后推动以帐面价值来评估这件事可以做而已。」



隐瞒亏损。



虽然停顿了几秒钟,但我很快地定下决心。



「……对于以帐面价值来评估一事,我不会反对。我相信总统也连同我那一份一起苦恼过。」



「阿晴……」



葛詹尼加顿时露出就快哭出来的表情。当然了,他没有真的哭出来。



「……很感激你愿意这么表态。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告诉大家已经得到月面英雄的赞同。」



「我明白了。」



做出回应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设法掌握到巴顿的想法,再提出替代案让巴顿取消与绿宝石工业之间的契约。这么一来,绿宝石工业就能够回避一百亿慕鲁或更多的亏损。这样做所带来的价值肯定会高过一百亿慕鲁。



不论是一万还是万一,都不能允许绿宝石工业有可能倒闭的事态发生。倘若绿宝石工业倒闭,百分之百会引起恐慌,到时候就算有一千亿慕鲁也不够拿来灭火。一旦点燃火苗就没救了。绝对不允许失败。



我想起羽贺那的那种态度,就快心情沮丧起来。现在等于是要我在面对羽贺那那双对我失去一切兴趣的眼眸之下,打听出关于巴顿的情报。我实在不觉得羽贺那会轻易透露情报。



所以,还有另外一道我必须克服的难关。



如果想要打听出巴顿的情报,必须奉上同等对价给羽贺那。



我有办法准备出所谓的同等对价吗?



甚至是支付三百亿或四百亿的金钱也没用。我不认为羽贺那会屈服于暴力,也不觉得她会愿意倾听我的恳求。



我是不是应该求助于理沙?虽然我很想只靠著自己的力量解决事情,但事态不允许失败。我应该利用所有可利用的工具。



离开葛詹尼加的房间后,我在前往饭店的途中写了电子邮件给理沙,理沙没多久便寄来回信。看到理沙的回覆内容后,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对不起,没能够帮上忙。昨天我就想告诉你……羽贺那不肯跟我见面。



羽贺那没有和理沙见面?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实。羽贺那恨的人是我,而不是理沙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



回覆内容还没有结束。



──不过,我死了心打算离开饭店时,饭店的员工转达了讯息和一封信给我。那是羽贺那要给我的。信里装著──



「轨道电梯票……?」



──还有短短一句「对不起」。羽贺那在想什么?



理沙的回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们正站在月面有可能崩坏的场所。明明如此,身处中心位置的羽贺那却早已帮理沙准备好轨道电梯票。这简直就像早已有所预知。



那正是──



「难道那家伙认为月面会崩坏?」



一股令人作恶的不安感从喉咙深处缓缓涌上来。我拚命咬紧牙根吞下不安感,并加快前往饭店的脚步。很快地,小跑步变成快跑,当我抵达格兰德中央饭店时,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八年前来到这里时我只知道畏缩,四年前来到这里时我只知道卑微。



然而,此刻的我丝毫不在意饭店有多么隆重庄严或多么有格调。



我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一边走进专用电梯准备前往皇家套房。我无法抚平紧张的情绪,更是挥不开不安感。我满脑子想著羽贺那。那张彷佛一切事物都无所谓、甚至散发出死心感的侧脸让我无法忘怀。



表现出这般态度的羽贺那会站在有可能导致月面崩坏的场所,同时预期月面崩坏,这代表著……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不好的联想。这么做了联想后,我忽然觉得能够理解羽贺那的谜样发言是什么意思。



那发言内容就是,虽然巴顿的目的和羽贺那想要前进的方向有重叠之处,但她根本不在乎绿宝石工业这个存在会面临什么命运。



羽贺那和巴顿想要前进的方向相同,但目的地不同。



一开始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我搞懂了。说穿了,那甚至是合乎理论、理所当然会有的回答。



前进的方向相同,但目的地不同……



这么一来,就表示差别在于前进的距离。



至于羽贺那协助巴顿的行为,如果借一句华莱士说过的话来表达,会是什么呢?



试胆大赛。



在试胆大赛里错估前进距离的家伙会落得什么下场?



从悬崖一路直坠地狱!



我站在5002号房的门前。这是八年前导致我失去一切的饭店里的最高级套房,也是四年前让我有机会找回迷失自我的地方。



一直以来,我总是在思考关于羽贺那的事情。我甚至觉得自己这四年来都是以「如果羽贺那看见我会怎么想」为基准在行动。



然而,我之所以能够这样直直朝向目的前进,绝不是因为拥有坚毅不拔的精神,也不是因为拥有一颗强韧的心。若不是理沙、克莉丝或艾蕾诺亚紧紧抓住我,让受尽挫折而就快支离破碎的我得到支持力量,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



这么一来,就表示我纯粹是运气好。这几乎是一种奇迹。



这么一来,就表示我应该抱著这样的想法。



孤军奋斗的羽贺那不知道度过多么煎熬的日子。



我想起羽贺那觉得一切事物都无所谓的表情,以及理沙收到的轨道电梯票。



羽贺那预期到月面即将崩坏。



「不对……羽贺那她……」



羽贺那她应该是为了让月面崩坏才前来的吧。



她装出愿意协助巴顿的态度,藉由持续把金额大到连巴顿都无法消化的钜额亏损加诸在绿宝石工业的身上,打算让真的从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的月面变得一蹋糊涂。



她心想:「既然月面仅仰赖经济而得以成立,当然也能够仅仰赖经济使其崩坏。」



羽贺那以冷静的态度针对这项弱点展开攻击,用她那可看穿数学抽象世界的黑色眼眸找出了开关。也就是可以让月面吹熄灯号的开关。



我拿出门卡对著房门。这是我用不确定是三百亿慕鲁或四百亿慕鲁的钜额获利交换来的门卡。到了此刻,我忽然觉得门卡极度具有象徵性的意义。



如果羽贺那真的试图让月面崩坏,该责任无疑会在我的身上。我必须确认当初被甩开的手究竟在绝望的尽头抓住了什么。我必须确认自己的所为带来了什么样的因果。



我必须面对现实。



不是以被称为月面英雄而趾高气扬的投资人身分,而是以那个八年前对现实一概不知、真心相信只靠著一台笔记型电脑就能够实现任何梦想的川浦良晴身分。



我开启一扇通往八年前的门。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开启了时光机的门。



饭店的房间里一片宁静,彷佛延续了那时的教会场景。



我站在主卧室的门前,右手握起拳头准备敲门。



然而,举高到肩膀的位置后,拳头却违背我的意识迟疑起来。



不准犹豫!



我在心中大喊,并使出全力敲门。



跟著,我抱著甚至想要跨越时空的想法真心诚意地一边祈祷,一边呼喊:



「羽贺那。」



羽贺那三字穿过喉咙发声出来后,我不禁觉得彷佛事隔了八年才再次呼喊这个名字。事实上,我真的是事隔八年才做出因为想要叫住某人而呼喊其名的动作。这八年来,羽贺那三字一直只是个代号,用来代表已成为遥远过往回忆的某人。



然而,在这个瞬间,我呼喊了连在梦中也想见到的羽贺那名字。



所以,即使得不到回应,我也不会再畏缩。



「羽贺那!你在里面吧!」



我的声音被隔音效果绝佳的房间地板和墙壁吸收了进去。



我紧握住拳头,再次敲门。



「羽贺那!我有话要跟你说!」



于是,我趁势转动门把,没想到门把一转就开。



房门并未上锁。



思考一秒钟后,我豁出去地打开房门。



在那一刻,我陷入当真飞回到过去的错觉。



主卧室里一片黑暗。



「……羽贺那?」



遮光性良好的窗帘紧紧拉起。主卧室里昏暗得让人难以想像此刻是大白天,一脚踏进后,更是让人觉得彷佛来到八年前的教会。



房间的气味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也闻到了和那时相同的羽贺那气味。



「羽贺那。」



我呼喊了羽贺那的名字。



不过,这次不是对著不知有何存在的一片黑暗在呼喊名字。



这次是在知道一片黑暗里的人物之下,呼喊其名。羽贺那坐在床边,在膝盖上掀开著笔记型电脑。她以毫无情感可言的目光直直注视著画面,时而触碰萤幕进行操作。



羽贺那身边放著看似昂贵的酒瓶以及酒杯。



在那之后经过了八年的时间。尽管我觉得自己和八年前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也不代表羽贺那和我一样。



「羽贺那。」



我再次呼喊羽贺那的名字,但羽贺那还是毫无反应。



难道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这么心想的下一秒钟──



「干么?」



那口气不带一丝排斥感或厌恶感,也显得不感兴趣。



机器人般的冰冷话语让我忍不住就快退缩,但还是立刻开口说:



「我有事情想问你。」



羽贺那依旧保持著沉默,几乎眨也不眨眼地注视著笔电的萤幕。



「巴顿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收购绿宝石工业?」



「不知道。」



回答后,羽贺那轻轻按了一下键盘。



「那你为什么要帮巴顿?」



「……」



沉默降临。



「羽贺那。」



「我没理由要告诉你。」



拒绝的态度。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开口说:



「你有理由。」



这时,羽贺那第一次看向我。或许是因为笔记型电脑萤幕发出微弱的光线,反而让拉上厚实窗帘的昏暗房间更突显出昏暗感。



尽管在如此昏暗之中,仍看得出羽贺那的眼神黯淡。



「你们的所为含有导致月面崩坏的可能性。」



然而,对于我的发言,羽贺那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视线也再次拉回萤幕上。



我不死心地继续说:



「布鲁‧斯戴尔原本就快倒闭,但勉强撑了过来。可是,哈罗德兄弟也奄奄一息。在这样的状况下,万一发生绿宝石工业因为算出钜额的亏损而有可能倒闭的事态,月面将会彻底断气。」



「这样啊。」



羽贺那轻声说道,视线再次拉回萤幕上,不知操作著什么。



我仍旧不肯罢休地说:



「我们现在正在设法阻止月面崩坏。不过,事态的进展速度实在太快,我们能做的事情变得相当有限。所以,我们没有那种从容度,可以只在旁边观看巴顿的试胆大赛。如果真的发生紧急事态,我们没有可以解救月面的手段。我们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事情发生。羽贺那。你知道巴顿为什么要追著绿宝石工业跑吧?拜托,告诉我答案。」



羽贺那保持注视著萤幕的姿势,表情一动也不动地说:



「你知道答案要怎样?」



「要解救月面啊!」



我不由得放大嗓门吼道。即使如此,羽贺那还是毫无反应。一个人再怎么不感兴趣,也会有自然反应。如果突然听到巨大声响,身体自然会在无意识之下做出反应。



然而,羽贺那不动声色。



她简直就像一尊真人大小的洋娃娃。



「羽贺那……听说你给了理沙轨道电梯票。你该不会是认为月面有可能崩坏吧?不,应该说……」



我一边拚命压抑想要再次放大嗓门的情绪,一边说:



「你打算让月面崩坏,对吧?」



「……」



羽贺那沉默不语。



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一直操作著膝盖上的笔记型电脑。



「羽贺那!」



我伸手抓住笔记型电脑。就连被我抢走笔记型电脑,羽贺那也没有做出任何抵抗。我看向电脑萤幕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萤幕上并没有显示出什么奇怪的画面。也没有像恐怖电影那样,以为对方正在写小说,却发现是在画面上持续打著「救命」两字。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羽贺那方才一直操作著电脑纯粹是在玩扑克牌游戏。



都什么时候了,羽贺那居然在玩游戏排遣时间,这样的举动让我感受到极度的病态。



「……羽贺那。」



我呼喊了羽贺那的名字,就像看见某人即将消失到不知何方去而试图喊住对方。



羽贺那就这么任凭我抢走电脑,注视前方的目光也没有聚焦。



那发愣的模样就像放弃了所有一切。



「羽贺那。」



我蹲下来伸手触摸羽贺那的肩膀。



只有在那瞬间,羽贺那以机灵的动作,无情地拨开我的手。



「不要碰我。」



「可是,羽贺那──」



「不要靠近我!」



羽贺那像八年前一样用著歇斯底里的声音说道。



她的视线看向虚无空间,不带一丝动摇。那模样更显得病态,我内心满溢著想要向人求救的心情。



然而,我不可以逃避,也不会有人来解救我。



我拚命地鼓舞自己,并开口说:



「……你佯装成提供建议给绿宝石工业,其实持续让他们购买早已知道会无法履行契约的金融商品。到这部分算是顺著巴顿的计画走。不过,你让那金额发展到大得惊人的规模。我没说错吧?」



「……」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现在简直……」



像是打算和月面同归于尽。



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过,我知道吞下肚的这句话还是传达给了羽贺那。



羽贺那看了我一眼。



「我想怎么做都跟你无关。」



羽贺那没有喊出我的名字。



「谁说无关!」



大吼一句后,我因为情绪过度激昂而没能够立刻接著说下去。



即使如此,我还是开口说: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羽贺那看我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



正因为如此,她的发问狠狠地往我的胸口刺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我说不出话来。



我拚命在脑中寻找话语,脱口而出的却是狼狈的话语。



「你是真心这么问吗?」



在那一刻,羽贺那似乎在一片昏暗中鼓起腮帮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到羽贺那再次询问,我回答:



「我想守住月面。」



「我可不想。」



羽贺那一副彷佛在告知话题已结束的模样别开视线。



然而,我抓住羽贺那的手腕。羽贺那甩动整只手臂挣扎著。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月面……你正打算让这个月面崩坏耶!这攸关到几万人、几十万人的生活,还有……人类一路追寻的梦想和希望……!」



我和羽贺那两人互相拉扯著,酒杯翻倒在地上,笔记型电脑也飞了出去。



「月面根本没有梦想和希望!」



羽贺那终于忍不住说出这么一句。



「没有!没有那种东西!我……我没见过那种东西!我只看见一群痛苦的人们!月面根本没有一件好事!」



月面最好给我消失不见!



我抓住羽贺那的两只手腕,羽贺那试图甩开我的手。



男女生之间的力道差距就快被在地球出生长大的人以及在月面出生的人之间的差距逆转过来。



尽管随时有可能被甩开,我还是拚命地抓住羽贺那。



「难道就因为这样……因为这样就要毁掉月面吗?」



「没错。」



羽贺那轻声说道。



「月面最好消失不见。」



看见羽贺那看向我的眼神后,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羽贺那的眼神已经超越不感兴趣的境界。那明显是在憎恨我的眼神。



「……是因为我吗?」



对于我的发问,羽贺那没有回答。



然而,羽贺那的眼神胜过一切雄辩。



「对于我那时候的举动……我真心感到后悔。如果可以,我一直很希望可以重新来过。我是说真的……」



我的内心深处明明情感沸腾,却找不到可以传达情感的话语。



究竟是怎么搞的?太教人心急如焚了!



我勉强挤出话语说:



「这八年来我一直挂念著你。」



「骗人。」



羽贺那给了回应,而且是非常极端且犀利的简短一句。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谎言吗?」



「我没有骗你!」



回答的同时,我也就快哭了出来。我说的才不是谎言!八年来羽贺那一直住在我的心中。然而,我此刻不是率先想到希望羽贺那能够知道真相,而是因为羽贺那不肯相信我而感到伤心。



羽贺那用著充满怨恨的目光注视著我。



果然没办法挽救八年前的过错吗?



「我、我……做过足以引来恨意的事情。我做了理所当然会被怨恨的事情。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并且重新来过。这八年来,我一直抱著这样的想法。所以,每次采取行动之前,我满脑子想著当你某天回来时,如果看见什么样的我就会愿意原谅我那时的过错。为了得到你的原谅,我一路拚命努力。」



我一边忍住泪水,一边用沙哑的声音拚命挤出话语说道。



羽贺那以充满恨意的眼神瞪著我。



忽然间,充满恨意的眼角渗出泪水,顺著脸颊滑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我没有骗你!拜托你相信我!」



「骗、骗人……!」



羽贺那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并且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一样试图甩开我的手。



羽贺那每次低下头,泪水就会从她的眼中滴落。



我一头雾水。对于自己的不理解,我甚至感到悲伤。



为什么羽贺那不肯相信我?为什么她要一口咬定我在说谎?



而且,既然认定我在说谎,为何又要流泪?



即使满脑子的疑问,我还是紧抓住羽贺那不放。为了挽回失去的东西,我甚至不惜前往月面的尽头,所以绝对不会松开手。



「那……那我问你,为什么我要把数目惊人的获利送给别人?」



羽贺那没有停下挣扎的动作,也不肯看向我。



我不在意地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赚到那笔钱?……你们或许会觉得事情很简单明瞭,但对我来说……那可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真的非常地煎熬。不过,我决定放手去做。我也真的做了。因为那么做可以让我朝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梦想前进。而且、而且……我认为除了那么做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羽贺那的挣扎力道转弱。



我滔滔不绝地继续说:



「所以,赢得那场赌注的时候,比起为自己终于实现八年前的愚蠢梦想感到开心,我心里有一个更加强烈的想法!现在……现在只剩下一个梦想还没有实现!那是什么梦想呢?」



羽贺那试图用上臂遮住脸庞,我使出全力紧握住她的上臂,跟著像八年前一样硬是撑开上臂。



「也就是和你重新来过。」



羽贺那哭花了脸看著我。她的脸上丝毫不见这八年来孕育出来的成熟味。那是八年前面对凡事不顺心的现实,无处宣泄自我情感而不知所措的少女面容。



羽贺那看著我。她用著已不见恨意的目光看著我。



明明如此,羽贺那却显得痛苦地扭曲著表情,别开视线说:



「你为什么要……满口谎言……」



我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抓著羽贺那的手臂使劲晃动。我已经无计可施,只能采取这种方式。不论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内心情感。就像动物被关在笼子里时会做出的举动,我只能够以使出蛮力的方式任凭焦躁的情绪宣泄。



羽贺那甚至放弃了挣扎。她在我的面前无力地垂著头,任凭我晃动她的身子。



看见羽贺那的模样,我忽然察觉到自己做得太过分。



说不定羽贺那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而是不愿意相信。



蒙受亏损时,只要赚到钱就能够挽救回来。不过,人的情感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是不是只是单方面地在逼迫羽贺那接受我的心情?我是不是只是不停地在旧伤口上撒盐巴?随著激昂的情绪开始降温,这般想法猛烈地吞噬著我。



即使如此,看著羽贺那无力垂头的模样,还是让我察觉到一件事。



我发现必须先告诉羽贺那一句话。



「我到现在……」



或许是需要勇气吧,说到一半时,我屏住呼吸像是要吞下什么。



「还喜欢著你。」



我根本不在乎月面会怎样。我根本不在乎巴顿的想法。



对我而言,只有对羽贺那的心意才是真实的。



不过,我的话语肯定没有传达到羽贺那的心中。



沉默气氛持续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在这段时间里,市场仍持续奔向崩坏之路,摇摇欲坠的哈罗德兄弟也持续嘎吱作响。就好比恋爱一样,停不下脚步。



如同克莉丝和艾蕾诺亚所做过的努力,我也必须让事情做出了断。



羽贺那的行动装置就掉落在地上。只要确认行动装置的内容,或许就能够查出什么答案。即使上了密码锁,也只要拜托赛侯或其他人帮忙,就能够突破安全防护。



我准备松开手不再抓住羽贺那的手臂。



就在那一刻──



「骗人。」



羽贺那垂著头轻声说道,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骗人。」



羽贺那反覆说道。我甚至没有想要说服羽贺那的精力,只觉得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骗人。」



然而,羽贺那没有闭上嘴巴,她保持垂著头的姿势,又说了一遍。



「骗人!」



这句话说得既清楚又明瞭。那是在意志坚定、有凭有据之下,朝向对方发出攻击的话语。



我注视著羽贺那。除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回答:



「我没有骗你。」



羽贺那抬起头。



「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肯相──」



我说到一半时,忽然间──



「那我问你,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的一切时间顿时停止流动。



「……怎么……回事?」



羽贺那狠狠地瞪著我。她用著恢复情感的眼神瞪著我。



然而,那不是充满恨意或憎恨的情感。



而是一种愤怒。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啊……?你在说什──」



羽贺那没有让我把话说完。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在地球看到的!你早就有其他喜欢的对象!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你!阿晴!我亲眼看到……你和其他女人过得幸福美满!」



我愣在原地。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演变,我眼冒金星,整个人就快晕厥过去。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是因为听不懂羽贺那在说什么,而是因为我明白了羽贺那在说什么。



白痴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



我记起羽贺那从以前就是这种人。她明明智商高得吓人,如果是玩类似黑白棋的游戏,可以瞬间掌握每一步棋,而且平常像野猫一样有严重的疑心病,却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天真地释出信赖,是一个动不动就可以让人乘虚而入的女生。



我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让空气填满肺部,跟著把内心的怒气、难以置信的情绪、混乱的情绪,以及对混帐世界的恨意全部凝结在一起,化为猛烈的话语吐出来:



「你才是白痴!」



我抓住羽贺那的手臂往这方拉近后,直直盯著羽贺那的眼睛大吼:



「你才是在骗人!」



「我哪里骗人了?」



「你说你亲眼看到的事情啊!你亲眼看到的是捏造出来的故事。你看到的是那个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



毫无意义的《打倒阿法隆英雄传》!



「那部电影全是捏造出来的故事!」



「骗人……」



「我没有骗你!你!你竟然会相信那种东西……!」



因为没能够完全宣泄出满腔怒气,我甚至无法顺利吸气。



即使如此,我还是硬张开嘴巴,哪怕要吐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地大吼:



「那是捏造的故事!我完全没有参与其中!我也没看过半次!不过,我大概想像得到会是什么样的内容。那部电影八成是写了我和艾蕾诺亚最后结为连理的结局。我没说错吧?」



在我的凶狠气势压倒之下,羽贺那轻轻点点头。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一一找回因为过度愤怒而失去的理性后,编织出话语说:



「事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艾蕾诺亚前阵子才在地球订婚了!她和我之间是清白的!完全清白!」



「那、那克莉──」



「克莉丝?你是说克莉丝吗?」



听到克莉丝的名字后,我像在迁怒似的猛力摇晃羽贺那的手臂。



「我也伤害了克莉丝!而且伤得很深!可是,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啊!克莉丝陪著我做了四年的复健,也有意愿和我一起做投资,她的笑脸那么可爱,既温柔体贴又有才华,而且知道努力向上。月面的所有男生看见她,都会认为除了当女朋友之外,不会有其他选项!可是,我已经有其他喜欢的对象!除了拒绝她,我还能怎样!」



我从正面直直看著羽贺那,上下摆动著肩膀喘个不停。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多说些什么。



以世上的标准来说,羽贺那无疑是个天才,在与巴顿携手合作的计画中,她也完美地发挥了天分。如果一切进行得顺利,在即使没有参与金融工作的人们之间,肯定也会成为美谈流传好几十年。只凭靠智慧就摧毁了一个被称为月面的城市,姑且不论好坏,身为做出这般壮举的本人,羽贺那的名字想必会被烙印在人类的历史上。



不过,这毕竟是局限于擅长领域的话题,而每个人势必会有擅长和不擅长之处。



而且,我最近才学到一件事。当面对投资以外的事情时,即使是冷酷无情到让人怀疑他根本不是活生生的人、如恶魔般善于算计、身经百战的卖空派人物,也会变得像个彻底的笨蛋。



羽贺那根本一点也没有成长。我自己也没有成长,所以或许没资格说她吧。



不过,羽贺那拥有的才华不是我能够相比。



正因为如此,她的钻牛角尖想法才会导致这般的事态发生。



对于这件事,除了错愕,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实的,那也未免太真实了。



「那部电影是捏造出来的故事。我……」



喘口气后,我面向羽贺那缓缓开口说:



「我从八年前就一直喜欢你。羽贺那,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才总算能够正常呼吸。羽贺那注视著我,脸上浮现困惑不已的表情。



我缓缓松开羽贺那的手臂。因为我实在使力过度,手指僵硬得无法顺利张开。



或许那是我出自本能的恐惧心态在作祟也说不定。或许是受到八年前的可恨记忆束缚,我害怕一松开羽贺那的手,就再也抓不到。



经过八年的岁月,我终于能够把所有心意传达给羽贺那。



不过,我不可能永远追著羽贺那的幻影生活下去。



如果要放弃这项投资,此刻正是分歧点。



有人会说有勇气割舍蒙受亏损的部位,才称得上可独当一面的投资人。



我正站在即将从八年前的少年有所转变的分岔路。



我的手完全松开羽贺那的手腕。



在那瞬间,羽贺那的手笨重地落在她的膝盖上。



我开口说:



「拜托你不要说什么没有一件好事这种话。我虽然对八年前的事情感到后悔,但和你一起度过的那几天真的很快乐。曾经有过一段日子我只靠著那几天的回忆支撑下去。那是一段描述给别人听的时候,对方会听得满脸通红,也会被人家说难以置信或被取笑的快乐回忆。难道……难道对你来说,不是一样的感受吗?」



羽贺那吓一跳地缩起身子。



泪水也随之再次夺眶而出。



「月面还是没变,一样是个愚蠢的地方。在这里有一大堆令人生气的事情,不合理的事情更是多到数不清。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希望月面消失不见。因为和八年前的事情一直保有关连,才会有今天的我。我学到人们绝对无法摆脱过去变得自由,也认为正因为没有断绝与过去的关系,才有办法向前迈进。所以,拜托你也不要有那种想法,想要破坏一切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停顿下来,向羽贺那伸出右手。



当初我就是用这只右手甩开羽贺那的手,一切事件的元凶就是这只右手。



「我希望可以和你重新来过。我也一直深信可以和你重新来过,才能够走到这一步。羽贺那。」



我直直看著羽贺那的眼睛说:



「我到现在还是一样喜欢你。」



羽贺那闭上眼睛,在眼里打转的泪水随著闭眼的动作一齐夺眶而出。



当羽贺那再次睁开眼睛时,我隐约猜测出她的心情。



如果是一场梦,应该会醒来才对。



羽贺那心里肯定这么想。



「羽贺那。」



我呼喊羽贺那的名字,并且更往前伸出右手。



羽贺那像个小孩子号啕大哭,然后──



「阿晴。」



羽贺那说道,并准备抓住我的手。



「怎么办……」



在那一刻,我握住羽贺那的手:



「别担心。我就是来寻找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



我就这么把羽贺那拉近自己,并用尽全力紧紧抱住羽贺那。羽贺那的身躯似乎比八年前来得娇小,但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变壮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那时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羽贺那什么也没说。



不过,羽贺那本来就不是多话的女生。而且,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才走到这里。



所以,尽管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也觉得一眨眼就过了。



「阿晴。」



「什么事?」



「……我好想你。」



我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在这一刻,八年来的痛苦终于得以划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