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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然法则(Laws of Nature)(1 / 2)



在“舶来者”事件显露出异界威胁的一鳞半爪后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占卜金伯利未来的高年级联赛决赛前夜。



不是由某个特定的人提出,而是剑花团的所有人都感到同样的必要,驱使他们聚集在了秘密基地的客厅里。



“……大家都到齐了吧。”



见全员集合,奥利佛先开口。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每人一份的红茶,用以续杯的茶壶也等间距地放置在三个地方。这些都是考虑到长时间会议而做的准备,但桌子上却没有任何佐茶的点心。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该把嘴变甜的话题。有必要的时候,不论多么苦涩的话语都必须说出来才行。



“慢一点也无所谓,卡蒂,说给我们听吧。你是抱着什么想法走向那个柱精的?另外,触摸它……你是想得到什么?”



“……嗯。”



卡蒂重重点头,深呼吸一次,然后依次看向围坐在桌边的五人。她和每一个人都稳稳地对上视线后,平静地垂下目光。



“首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明白这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不过还是先让我道歉吧。”



沉重的道歉冲口而出。奥利佛等人从中感到了明确地诚意,但依旧默默不语。若是只要接受她的心意和这句话、所有人依次拥抱她就能结束了的话——那该有多么简单。



“卡蒂,我们都已经不生气了。……现在想要讨论的是进一步的事情。今后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好你。为此,首先必须详细了解你的心境才行。”



雪拉柔和地催促她继续。卡蒂点点头,选词择句后静静开始说。



“……从以前开始,我有的时候就会突然打开开关。”



——魔法师的普遍倾向中,有一条便是“吃得比普通人更多”。这是从生态中可以单纯推导出的必然结果。为了在体内生产和运用魔力,需要大量能量。



魔力量越多的人这方面的倾向就越显著,除此以外,还会存在“身体需要大量营养的时期”。其中首推的便是成长期。这个时期会形成身为魔法师的“容器”,特别需要摄取足够的营养。金伯利学生在低年级期间也还在此范围内,校内的饮食会几乎无限制地供给也是因为这个切实的原因。



时期更早一些的幼年期也一样。拥有魔法素养的孩子普遍都食欲旺盛,如果不是的话,甚至有人会极端地说:“即使用填鸭式的方法也要让孩子吃下去。”不只是分量,还必须要注意营养元素的质量,特别是肉食的重要性广为人知。除了精灵等很少一部分例外——简单地说,单靠蔬菜、豆子和水无法养育出优秀的魔法师。



另一方面,人权派里有一部分人根深蒂固地主张素食主义。这其中固然有爱护动物的一面,但更加本质的,是为了反抗旧有的“为了探究魔道而无限制消耗生命”的生活方式。作为他们运动的一环,旨在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在利用不限于人类和亚人种的所有生命时的心态。



当然,他们的姿态在多数时候都是切实且认真的,但是几乎没有魔法师基于同样的原因要求自己的孩子吃素。尝试改变人们的意识固然重要,“但同时”,如果自己的孩子不能成长为优秀的魔法师,他们也会为难。因为弱小的魔法师无法期待做出重大的成果,在未来也无法驱动更多的人。



“——哇,是肉丸子!我开动了!”



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在养育自己孩子的时候,卡蒂·奥托的父母也选择了同样的道路。



他们曾经以“不食活物”为理想日夜研究并发起运动,有着近乎危险的激情,但反过来,他们很快便下定决心不让女儿继承这些。这其中有营养问题的因素,他们自己过去梦想破灭的事实当然也有影响。不过最重要的是:尊重个人的自主选择。在这方面,他们毫无疑问是人权派。



一个魔道的挫折,有时会讽刺地为参与其中的魔法师的人生带去自由。卡蒂正是如此。奥托的魔道在她父母那一代做出了许多放弃,因此她作为魔法师要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东西非常少。父母对这个事实虽然说不上是完全不在意,但也认可了。他们盼望女儿能从没有负担的立场上轻装出发,耐心地摸索新的道路。



他们是好父母。作为魔法师的父母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最先背离的,是女儿一方。



“——爸爸,妈妈。帮我治好。”



那是卡蒂刚满五岁的一天,她在好朋友巨魔帕托的陪伴下,两手占满鲜血地跑过来。她的父母看到后大惊失色。



“什——出了什么事,卡蒂!”“你这伤是……!”



两人跑到哭哭啼啼的卡蒂身边为她施展治愈。他们不禁看向帕托需求解释,但不会说话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是少女自己口齿不清地说了起来。



“特波他,被欺负了,我就阻止。然后,赫琉就生气了。”



父母听了以后理解了事情的经过:少女说的是饲养在奥托家广阔庭院里的魔犬的名字。魔法师在繁殖魔犬时,总会产生一定数量的“没法拿去卖”的个体,他们从各种地方收养了这些魔犬,并保护了起来。



这些魔犬们虽然平时能和卡蒂友好相处,但根据他们的生态特点,必定会产生“种群中的地位顺序”。地位较低的个体经常会受到其他同伴的粗鲁对待。卡蒂看不下去,介入到魔犬们之间,便是这次受伤的原因。



普通的咬伤转眼间就能治愈。卡蒂看着父母仔细处置后完全治好了的手,满脸笑容地转身。



“谢谢妈妈。——那我走了!”



“咦?!”“卡蒂等等!你要去哪——”



“去赫琉那里!他们还没和好呢!”



少女没等他们阻止便跑了出去,父母和帕托慌忙追了上去。刚才自己被咬出血的事实,已经完全飞出了卡蒂的脑海。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无数次,有时还会在少女心中刻下魔法也治不好的伤痕。



“——爸爸!妈妈!快看这个!”



父母在客厅写信的时候,卡蒂双手捧着一个小东西,大惊失色地跑来。她蓬松的卷发上沾满羽毛乱成一团,从脸到肩膀上布满了像是小爪子抓挠出的无数伤痕。父母立刻站起身拔出魔杖。



“卡蒂,出什么事了?”“冷静。我这就帮你处理——”



“不是那边!治疗这孩子!他从蓑鸽(coatdove)巢里掉出来,一动不动了!因为动弹不得,差点被蛇吃掉了……!”



少女打断关心她的声音,主张自己的意图。低头看到无力地躺在卡蒂手中的雏鸟的时候,她的父母同时皱起了眉头。



“……赝作鸟(conbird)的拟态雏……”



父亲自言自语,母亲弯下膝盖,和自己幼小的孩子视线齐平。她慎重地挑选词句,轻柔地对女儿说:



“……卡蒂。很遗憾,我不能治疗这孩子。就这样看着他离去吧。”



“?!为什么?!这孩子还是个小宝宝啊!”



“冷静听我说,卡蒂。你不是在咱们家的院子里,而是在外面的蓑鸽巢下发现他掉在地上的吧?可是,这孩子不是蓑鸽真正的孩子。是赝作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物,用一种叫做托卵的方式,让其他生物替自己抚养孩子。”



“……?托卵……?”



“将自己的卵混进别的鸟的巢里,孵出的雏鸟装成是那种生物成长。如果顺利的话就能长大,但有时也会失败被发现。这孩子大概也是……”



接着解释的父亲语句含糊。……此时经过已经明了了。卡蒂发现的拟态雏,是蓑鸽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从巢里踢下去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轮到这只雏鸟将巢里它真正的孩子们踢下去。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多饵料。



“我们可以喂养他让他活下去。但是这是非常不自然的形式,不应当轻易做出这种事。虽然真的很难解释其中的原因……对了,比方说。他生下的孩子,又会将巢里其他的亲生孩子们踢下去……”



母亲的话令卡蒂惊愕地呆立。这是年幼地她第一次直面这个真相。那就是:所有生命都是在和其他生命相互争夺中生存的。



她无法轻易点头。在手中颤抖的这个小生命应当被舍弃,让它活下去是错误的。她无法接受这个道理。所以她摇头。她用她的小脑袋拼命思考解决方法,说了出来。



“我——我会好好劝说他的。让他不要在用这种做法了。告诉他我也会帮忙,所以要他自己抚养孩子……!”



“不可能的,卡蒂。……赝作鸟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是这种生物为了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来,拼命培养出来的,他们原本的生存方式。



更进一步地说,想要吃掉这孩子的蛇也是如此。因为卡蒂拿走了他的猎物,那条蛇就吃不到饭了。他的肚子也许正非常饿呢。你救了这孩子,也许又会轮到蛇挨饿……”



少女的肩膀猛地颤抖。本以为是在拯救一个生命,却是在蔑视另一个生命——一但注意到这个可能性,卡蒂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因为她喜欢生物。不论是蛇还是小鸟都同样喜欢。



“……而且,他已经……”



尽力说服女儿的父亲,突然看向她手中。此时卡蒂突然注意到:没有呼吸了。刚才还能感到的微弱的生命鼓动,已经不会沿着自己的手传来了。



“……等等……不要,等等……!”



少女的眼角渗出泪水,呼唤着小小的残骸,她的父母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除了彼此依偎以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能做到的事情了。



“……卡蒂,你今天还是吃不下吗?”



桌子上刚出炉的面包和温暖的汤冒着热气。父亲询问拿着勺子僵硬在桌前的女儿。自从拟态雏那件事开始,卡蒂的食欲一点点减少,到了昨天,终于除了水以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你是不小心察觉到这些也是生命了吧。”



母亲推测出女儿的心境,平静地低声说。就像她们曾经烦恼过的那样,卡蒂也想到了这个严峻的事实。进食这个行为,乃至于生存这个行为的本质。这些都必须通过“掠夺其他生命”才能成立。



“可是,不行。……即使要闭上眼睛,将这个烦恼推到以后再考虑,现在也必须吃东西才行。你的身体正处在成长期,如果现在无法获得足够的营养,会影响到将来的身体。如果你无视这一点继续绝食的话……最糟糕的情况,你自己都有可能会死掉。”



母亲痛彻地理解她的纠葛,但依旧用强硬的语气教导她。……可以烦恼,但必须先活下去才行。面对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就只能先放到一边,让卡蒂先将自己放到第一位。她知道这是父母的义务。



然后,她还用勺子舀起温热的汤,递到女儿嘴边。



“吃吧,卡蒂。……这是你喜欢的牛肉汤。很香吧?”



少女在催促下露出害怕的目光。母亲做的这道菜,不用说正是卡蒂最喜欢的食物。对她来说这就是幸福的味道。由于一整天什么也没吃,饥饿早就到达了极限,她也不想让关心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更加为难。她知道自己应该吃。借口已经全都摆在眼前了。



卡蒂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含住递到眼前的勺子。浓郁、甘甜、温柔的味道一下子遍布舌头——同时,无数动物的尸体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杀害了的、今后也会继续死去的无数生命。他们的视线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唔……!”



喉咙拒绝吞咽。卡蒂捂着嘴巴蹲下,无法抑制地呕吐。母亲冲过来抚摸她的后背,父亲也同时站起来用纸巾轻轻擦拭她的嘴角。在这期间,卡蒂一直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向什么道歉了。



面对由于严重情况实在“吃不下饭”的孩子,有一些对症疗法。比方说营养点滴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方法虽然比“填鸭”稍微好一些,但卡蒂的父母不得不实行这种方法时,内心依旧无比羞愧。



当然,在走到这一步之前,他们也用尽了各种手段。他们长时间耐心地聆听卡蒂本人的倾诉,将有关的书籍全都读了个遍,饭菜的内容也尽量换成抵抗可能较小的种类,还恳求熟识的魔法医生讨论对策。经过这些,他们不得不下决断的原因是:他们最终领悟到,孩子心中纠葛的强烈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过去曾经有过的程度。在本人的内心向前迈进之前,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用点滴补充营养期间,当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有精神。再加上长期苦恼带来的心劳,年幼的卡蒂的体力日渐衰弱。但是——偏偏她自己无法允许自己就这样关在屋里。



卡蒂让帕托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比以前更多地与生物交流。她似乎不光要穷思竭想,还要从直面的现实中寻找。她就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想要向前迈进。



卡蒂不再进食后过了两个多月。“那个时刻”以旁人无法想象的形式来到了她父母面前。



一开始,是帕托脸色大变地来叫父母。两人当时正因为连续心劳而在客厅打盹,他们立刻跳起来跑出去,当时便确信发生了某些不平常的“事情”。他们一边拿着魔杖跑向现场,一边后悔没有派帕托以外的护卫跟着女儿。到底要多么彻底地进行名为保护的监视,他们心中也还没得出结论。帕托也一样。他心地温柔,又是少女的好朋友,所以卡蒂说想一个人待一会的时候,他没能拒绝。



“……爸爸……妈妈……”



父母不一会儿就赶到了现场,看到女儿无力地躺在地上。



双臂从手肘以下全都不见了。



““——~~~~~!””



甚至没有时间发出惊叫。同时讽刺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本应安全的自家里,女儿受伤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已经积累了经验,虽然内心动摇,但依旧立刻行动起来。这次虽然伤得特别重,但他们讽刺地勉强能够在之前的延长线上处理事态。



“……发生了什么事?解释一下,卡蒂……”



把女儿搬到屋内,施加了全部必要的处置之后,母亲终于满脸憔悴地开口询问。双臂没有找到。现场只散落了一点点类似的肉片,从组织状态可以看出是“被小型生物一点点咬碎的”。



完全看不清状况。奥托家的庭院并不是单纯的靠兴趣营造的。那里是用于研究魔道的人工生态系统,根据饲养的生物性质进行了严密的区分。现在的卡蒂当然被禁止进入栖息着危险生物的区域,在绝食后连魔犬区域也只能在父母的陪同下才能进入。刚才她所在的一角不仅没有会捕食人类的生物,连可能会危害到人类的生物都完全不存在。



“……那孩子她……”



卡蒂讷讷地开口。她看向房间的一角,躺在和自己不同处置台上睡着的小型魔法生物。那是一只卵生獾(eggbadger)的雌性成年个体,这种生物的特征是能够根据环境切换卵生或胎生。这个个体倒在卡蒂身边,全身和她受了同样的伤,非常衰弱,现在经过卡蒂的父母救治,正安静地睡着。



“……从稍早以前开始就在孵蛋。她非常、非常宝贝那些蛋。今天终于孵出来了……”



卡蒂的声音噎住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继续说了出来。



“……生出来的孩子们,围住母亲,吃了起来……”



她用颤抖地声音,说出来自己看到的情景。



同时,父母也理解了事情的经过。——新生的孩子最先捕食父母。以部分蜘蛛为首,这世界上有不少生物拥有这样的生态。这是为了让脆弱的幼体在残酷的自然界中生存下来的一种战略和本能。



平时是草食性的卵生獾也已知有时会显现同样的生态。条件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出生时周围环境严酷,另一类则是当时母亲的衰弱程度。奥托的庭院经过细心周到的管理,当然不符合第一类条件。但是,在极其稀有的情况下会出现第二类条件。老龄个体生产时就会是这样。原本就寿命将近,又耗费了大量体力生下孩子,结果身体就会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吃掉。因为在原本的自然状态中,这样能够提高孩子的生存几率。



“我想要阻止他们。可是——大家的肚子都非常饿。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停下来。



然后我就想:『得找其他东西给他们吃才行』。……所以……”



卡蒂低声说。即使跑去叫父母,卵生獾的孩子们在这段时间也会继续吃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生存本能渴望着高营养价值的“肉”,周围无法立刻找到替代的食物。因此——她拿出了『唯一能够给出的东西』。她并不是精神错乱,而是通过清晰的思考,判断这是最佳手段。



面对这个事实,父母屏住呼吸呆立不动。少女的视线缓缓转向他们。



“……爸爸……我肚子饿了。……能喂我,吃饭吗?”



“……你能吃下了吗?”



听到一直拒绝进食的女儿的请求,父亲吃了一惊。卡蒂点点头,低声说。



“我稍微……整理好心情了。——让自己被吃之后,隐隐约约地就……”



在她缺损的双臂重新长出,直到指尖都可以和以前一样活动的时候。父母基于绝对无法逃避的职责,在客厅和卡蒂面对面。



“我们来谈谈吧,卡蒂。……这是为了保护你的重要话题。”



母亲用严肃的语气开口。卡蒂完全接受她的意图和感受,也点头。



“自然界有自身的法则。这些规则与人类的善恶无关,有时在我们看来非常残酷。……这些你已经理解了吧?”



“——是的。”



少女明确地说出肯定。她坚定的眼睛在诉说,这不是只在理论上了解,而是通过自己的身体感悟到的真理。母亲无比畏惧着她眼中的确信,但依旧继续提问。



“可是,你想要跳进去改变它们。你不在意自己受伤,甚至还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不管爸爸妈妈阻止你多少次。即使我们哭着求你不要再乱来了,你还是不听。



……这是为什么?”



她用颤抖的声音询问一切的核心。卡蒂深深低着头。经过长时间沉默后,她开口。



“……自然的,法则……”



至今为止吃下的食物在脑海里闪过。她回想着那些摆在桌上撒发着温暖热气的饭菜,和父母一起围绕着的幸福餐桌,是被数不尽的生与死支撑着。



“……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吗……?”



咽气的雏鸟的体温在手中苏醒。她回想着那个生命只知道踢落别人的生存之道、最后被踢落而死结束一生。



“……不会消失吗?疼痛、痛苦……全都包括在其中……”



被自己孩子啃食的卵生獾的身影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她回想着自己递出双臂,那些小牙撕咬血肉时的疼痛,还有那时心中不可思议的安详。



“——那么。我——”



卡蒂抬起脸。她脸上带着无比透明的、人类不该有的笑容。



“——『想把这些全部带走』——”



面对这副模样的瞬间,父母终于理解了:他们作为父母决定性地输了。



他们理解了。自己生下的女儿,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东西”。她的灵魂背负的业障——已经无可奈何地超出了他们能力所及的领域。



卡蒂说完,六人围坐的桌边陷入厚重的沉默。得知触及少女本质的过去,其他几位都进入各自的思考。要怎样理解这些内容,该说些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



最先开口提问的是皮特。卡蒂按著胸口,轻轻摇头。



“我看不到具体的形状,一直一直在挣扎。……我知道『这里』有个无比巨大的愿望。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说不定——这个世界中现存的话语中还没有‘它’。”



“所以你就想问异界的神仙?冲动也要有个限度吧?”



凯故意用带刺的话插嘴。卷发少女苦笑着点头回应他的温柔。



“你说得太对了。……缺少考虑,只顾自己,却偏偏比别人冲动好几倍。……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卡蒂重重叹气,回顾自己。这时奈奈绪表情认真地鼓励她。



“请不要妄自菲薄。……以在下看来,这正是卡蒂与生俱来的大器的一端。是心怀大志者不可欠缺的心灵火焰。”



“不要吹捧她,奈奈绪。抱歉,我可不觉得有那么厉害。……放着不管的话就自己冲出去到头来白白送命。这算个屁的大器大志。”



凯依旧语气严厉。奈奈绪也深深点头同意。



“凯说得正是。……然而大业未成之前皆是如此。在下愚钝,无法分辨其脚步与狂奔之间的界限。……又或许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那样的界限。”



强烈的意志总是带着疯狂,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雪拉看向她说:



“卡蒂应当就这样继续前进。……奈奈绪,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怎么可能,在下没有丝毫那样的意思。……只是,在下没有能够阻止的话语。面对决心赴死之士,外人有何可以言说?”



奈奈绪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这话中包含着经历了故乡的战乱后最终流落到金伯利的她特有的某种根本上的达观。奥利佛想说些什么,但无法随意开口。奈奈绪说的话,也有太多扎在他自己心上。



“你们也太悠哉了。——我想得更单纯一些。”



面对朋友们的沉默,皮特开口。他像用坚硬的声音划刻似的说:



“本人的意愿根本无关紧要。我考虑的只有怎样才能阻止这家伙做傻事,怎样才能让这家伙活着。



……比方说,对。——『就算要用锁链把她栓在这里也无所谓』。”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从他笔直地盯着卡蒂的眼神中,可以轻易看出他这句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奥利佛立刻站起来绕到皮特身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朋友的身体。



“冷静,皮特。……我们都明白你比任何人都生气了。”



他在皮特的耳边轻声说。他们也痛彻地明白。即使要用自己的话令全场冻结,也绝对不能让这次的谈话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刚才的发言就是在表达这个决意。皮特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了保护朋友,甘愿担当被人讨厌的职责。



“……抱歉。……你能继续维持这样一会儿吗?否则我怕我又要说溜嘴。”



皮特回握朋友的手小声请求。奥利佛毫不犹豫地回应他这小小的撒娇,更用力地抱住少年。雪拉盯着他们的样子,尝试整理话题。



“虽然大家的想法各不相同,但每个人的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在此基础上,所有人应该有这样的共通见解吧:



——卡蒂的姿态无法轻易改变。因此,我们必须以此为前提来保护她。”



除了低着头的卡蒂以外,所有人都明确地点头。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如果是督促本人反省就能解决的问题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变得如此严重了。正因为如此,刚才皮特的意见从极端角度来说也有一定的道理。在“无法改变本人的话就只能改变环境”这一点上。



但是——在下定那样的决心之前,奥利佛还有一件事想试一试。他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想法,将它说了出来。



“我能提一点吗?……我一开始就觉得了,在这个话题中,我们是不是缺了一个当事人?”



“?这话怎么说?”



“从我们的立场无法阻止卡蒂。那么就该问问从不同角度看待她的人有什么意见。……比方说,现在正在隔壁房间里的『他』。”



奥利佛指着隔开大房间和客厅的门说。于是所有人都想起来,门的对面还有一位可以交谈的人。



“——嗯。怎么了,各位。全都一脸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在大房间的一角看书的马可将视线转向面容紧绷着走进来的六人。听到他用低沉冷静的声音提问,凯突然发现了一件小事,问道:



“……话说马可,你是不是说话更流畅些了?”



“是吗?真是那样的话,我很高兴。不枉我不停练习。”



“……不光是对话,你最近还在看书呢吧?那本书是魔法史吗?”



“嗯。不懂的词,我就问大家。书有点小,不方便翻页……不过最近,我总算能看懂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马可用粗壮的指尖灵巧地翻着书页,有些得意地说。卡蒂瞥着佩服地看着马可的同伴们,露出了时隔许久的微笑。



“很厉害吧。……不过其实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哦。马可……巨魔的大脑原本就有这样的潜力。从智商高低的意义上来说,和人类相差不大。……他们只是没有选择和我们同样的进化形式而已。”



这是一个由卡蒂和马可的努力而证明的事实。奥利佛从中确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上前一步询问大块头的朋友。



“……既然是这样的现状,那就更想听听你的想法了。——你怎么看待卡蒂的性格?”



“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在朝着目标冲刺的时候,卡蒂太过不在乎自己受伤了。我们对此感到担心,刚才一直在讨论要怎样才能让她更重视自己一些。”



奥利佛选择容易理解的词语,但也没有过分客气,直白地提问。他们也在这里积攒了和马可一起度过的时间,能够确信这种说法可以“传达给对方”。他们的确信果然没有错,马可放下书,转向他们。



“……村里遭到袭击时,我们会先由没有孩子的人上前。”



他沉重地说。这是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和价值观自然而然得出的回答。因为他也明白对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有孩子的人,会最早结伴逃走。这是理所当然的。死掉的话,就无法养育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大家都一样。”



听着马可朴素的话语,凯突然微微歪过头。



“嗯……?不是先让妈妈逃跑吗?”



“课上教过的吧?巨魔的男性也能分泌母乳,以哪一方为主体育儿不尽相同,每个族群都有不同的倾向。即使分地域调查,也会有渐层,很有趣哦。”



卡蒂开心地补充说明。但说到这里,她突然皱起眉头看向马可。



“……不过,为什么现在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有。……有孩子的话,卡蒂,一定会改变。和重要的人之间的,孩子。”



得到的回答令少女瞬间冻结。凯也惊呆了,轻戳她的侧腹。



“……喂。他随口就说出来不得了的提议啊。”



“……咦……那、那个……”



少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皮特侧眼看着她的样子,分析完这个回答哼了一声。



“……哼。虽然我自己不相信人有了孩子就会改变。……不过以这家伙来说,也许能算是一种方法。如果除了亚人种和动物以外,有了其他‘必须要自己来照顾的东西’的话,也许就算不愿意也会踩下刹车了。”



“咦……?”



没想到他说得这么冷静,卡蒂听到后反而更加混乱了。奥利佛和雪拉正想开口让她姑且先冷静下来,皮特又继续追击。



“……那么要跟谁生?”



“呜咦?!”



“我可以帮忙啊。我本来就觉得,不管是自己生还是让别人生,在就学期间生一两个也不赖。和你们不一样,我的家系今后才要开始建立,将两极往来者的血统分享给能够信赖的人有很多好处。”



“喂喂喂喂喂,皮特……”



“冷静下来,皮特。这种事绝对不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做。……今天的你实在太冒进了。”



奥利佛将手放到朋友肩膀上告诫。但皮特这次却顽固地挥开他的手,转身正对伙伴们。



“你们果然悠哉。……这可是伙伴的生死关头,在我看来不管是要挺身而出还是要逼她就范都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对卡蒂以外的人,我也会说同样的话。不管是奥利佛、奈奈绪、凯还是雪拉都一样。”



皮特表情认真、气势汹汹地断言,奥利佛一时间接不上话来。他的眼睛在诉说着,现在不是对手段挑三拣四的时候,围绕卡蒂的事态已经迫切到了其他有常识的应对都毫无效果的地步。



代替不知该怎么回答的奥利佛,雪拉上前捧住皮特的脸。她没有劝诫对方极端的发言,而是怀着纯粹的亲爱之情说:



“你愿意这样说,真是令人怜爱,皮特。……但是,稍微冷静一点吧。我们总不能为了不让卡蒂勉强自己而令你勉强自己。另外——虽然你现在可能还无法想象,但是负担可一点也不轻哦?请别人生是这样,当然自己生也是……”



听到这些平静地低语,皮特僵硬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总算有余力回顾自己的发言。



“……说的也是。就算有了孩子,我这边也没法拜托父母帮忙育儿。考虑到这些,刚才的提案有些轻率了。我道歉。”



皮特轻轻推开雪拉,像同伴们道歉。在大家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又开口说:



“但是,这个方法本身依然有探讨的余地。我不行的话还可以拜托奥利佛或者凯。……我们所有人都马上就要升上四年级了,从时期来看不算太早。至少把这当成是一个可能的选项吧。”



他说完后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听到后面追加出的两个名字,卡蒂的大脑更加沸腾了,凯和奈奈绪为了让她冷静下来忙上忙下。奥利佛看这样子觉得是时候结束了,他开口说:



“姑且不论方法,我对皮特的担忧有共鸣,也理解刚才那个是基于这种担忧的意见。但是——不可否认,话题实在太过跳跃了。卡蒂也还在混乱中,看来很难继续冷静讨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她的这句话。本来就没有人认为这是讨论一晚上就能决定对策的事情。既然已经分享了问题意识,那今天应该可以算是及格了。要继续考虑,必须先等卡蒂整理好心情才行。



“早点休息准备明天吧。……虽然说完这种话题也许会睡不着觉,但大家都要努力休息。睡眼惺忪地去观战的话,对学长学姐们就太没礼貌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下午。这一天的斗技场也理所当然地座无虚席,经过五场比赛,决斗联赛四~五年级组迎来了最终战。



“……呼、呼……”“……可恶……!”



开始后十分钟,这场战斗的趋势已经令所有人都一目了然了。之前一直在不断进攻的一方停下了脚步。并没有人出局,体力和魔力也还没有出现枯竭的征兆。但是——事先准备好的所有进攻手段,全都一个不落地被防住了。



“……攻不破……!”



面对敌人的坚固防御,学生会成员们咬牙切齿。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对方的队长下届学生主席候选人帕西瓦尔·沃雷举着杖剑,严肃地宣告。



“已经结束了吗,学生会?那么,我要击溃你们了。”



“……好强。”



在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奥利佛抱起胳膊低吟。坐在旁边的雪拉也同意地点头。



“在任何角度都没有漏洞的万能型。一边用咒语战的策略掌握主导权,同时还用支援准确地引导出同伴的力量。——和你的类型相近呢,奥利佛。”



“嗯。……不过沃雷学长做得更加彻底。他在进退间注重最大程度运用队友的战斗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强出头。他极力避免剑术攻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指挥比我要献身得多。”



奥利佛感到其中有很多他该学习的地方,但皮特却歪过头。



“……这样好吗?若是普通学生也就算了,但那个人盯上的是学生主席的位置吧?这种压抑自我主张的战斗方式缺乏展现本人的机会。他那样做,反而是两个队友更加显眼,不是吗?”



“你说得对,但是在金伯利,这种人反而少见。……他与戈弗雷主席和埃切巴里亚学长是明显不同的类型。他恐怕是在通过那种战斗方式展现新的领袖姿态——”



“——嘎……!”



被咒语直接命中的五年级学生失去意识趴倒在地。至此三对三的均衡被打破,比赛开始向终局前进。



“——戈弗雷主席有着稀有的领袖魅力。即便我们思想不同,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和凝聚力。”



沃雷一边和队友完美配合将敌人逼到场地角落,一边在攻防中使用扩音魔法开口说。他并不是单纯地在表现自己的余力,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胜利给人更强的印象,是为了赢得选举胜利的一项表演。



“但那是仅限一代的光辉。谁能继承他?谁能在今后做出像他一样的举动?——不可能做到。你们的现状就证明了这一点。”



“——唔。”“……!……”



言语毫不留情地挖开他们的胸膛。现状正被逼入败北的一方无法反驳。沃雷挑选最有说服力的时机道出自己的话语。他用左手按住胸膛,说出一直捧在心中的坚固意志。



“我则不同。我在自己的任期中,一定会培育出超越自己的人才。……就像莱昂西奥学长对曾经不过是个普通的样样通样样松的我所做的那样。”



“……这种大话,还是等赢了以后再说吧——!”



剩下的两人下定决心出手反击。女生笔直冲在前面,沃雷队向她射出两发电击,而后面的同伴则瞄准她脚边咏唱遮蔽咒语。女生踩着顶起的墙壁跳跃回避电击——越过两个敌人着地,扑向在后方指挥的沃雷。这是接近同归于尽的突击。即使是为了削弱刚才演讲的印象,他们也至少一定要击倒沃雷才行。



“——呼。”



可是沃雷并不慌张。他将杖剑举在中段以逸待劳,将袭来的刀刃全都坚实地招架开。他既不争抢也不反击。现在的他没有理由冒那些风险。



“——嘎……!”



后方射来电击,学生会的女生被击中背后倒下。……就在她面对沃雷久攻不下的时间里,她的同伴已经在背后被打倒。沃雷的工作从一开始就只是支撑到队友来援护为止而已。



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完全通过战术布置赢得胜利。沃雷带着完成工作的切实感受收起杖剑宣告。



“知道会赢所以才说的。……这就是我的战斗方式。”



“——到此为止!沃雷队荣获三连胜,因此决斗联赛四~五年级组由沃雷队获得冠军!事前的民意调查中预测会波澜壮阔,但结束后回顾,每场比赛都毫无悬念!他展现出了与下届主席候选人相符的精彩指挥!”



“真是不简单。虽然我从一年级起就认得他,但没想到他会成长为如此优秀的指挥官。其他队伍并不是输在成员实力上。造成差距的是人才的使用方法,进一步说的话就是事前彻底的战略构筑。”



在实况解说格伦达旁边,嘉兰德进行比赛总评。他注意到,除了队伍内地完美配合——沃雷队还有一个其他队伍没有的长处。



“……他应该是不分敌我,对所有学生都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沃雷队在比赛时自始至终都毫无迷茫。可以说是在情报的收集和隐秘两方面都获得了胜利。平时总会被周围学生看到战斗样子的学生会成员,可以说在这方面比较不利。”



“也就是说在盘外就大势已定了呢!可以从中看出Mr.沃雷为了这场胜利付出了多少劳动!这样一来,选举战的结果也不好预测了呢——!”



“……对不起,主席……!”“我们没能获胜……!”



吞下苦涩败北的队伍成员满眼泪光地向等候室里的戈弗雷报告结果。男生微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你们很努力了。……败因出在我身上。因为将精力分在了学生会活动上,你们才没能集中全部精力应对决斗联赛。……抱歉。”



“不是的……!都是因为我们自己弱……!”



大滴的泪水打湿了地板。他们都认为这次必须由他们自己决定胜负才行。明明在戈弗雷毕业后,他们将成为金伯利的主力,却在最后的最后还是得把擦屁股的工作推给学长。这样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结束了一通报告和道歉的学生会成员缩着肩膀离开等候室。目送他们的背影后,七年级女生蕾赛缇·英格威表情严肃地抱起胳膊。



“四~五年级组被那边拿下了。……看来全都要托付在我们身上了。”



“那正好。总之就是赢了就行吧?”



穿着女装的提姆·林顿把指骨掰得啪啪作响。从后面看着他干劲满满的样子,前来进行最后商议的下届主席候选人薇菈·密里根低吟。



“我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呢。——算了,我就尽量加油吧。”



剑花团的成员们在友谊厅吃着午饭,准备下午继续观战。在所有人都开始餐后茶的时候,奥利佛平静地说。



“——你们都没有看到过尤里吗?”



五人听到这话同时定住,然后全都摇头。奥利佛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



“是嘛。……我本以为他至少会来看今天的比赛。”



许久未见的朋友令他担心。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他背后呼唤。



“——你在这里啊,Mr.霍恩。”



奥利佛转过头去,发现居然是莱昂西奥阵营的下届主席候选人,五年级的帕西瓦尔·沃雷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刚才还看着他比赛的人主动来搭话,奥利佛吃惊地站起来打招呼。



“沃雷学长?哎呀……恭喜您获得联赛冠军。”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知道你支持现学生会。”



沃雷从第一句话就干脆利落地丢开形式上的应酬,直奔主题。



“所以这是在此基础上的挖角。——若我当选学生主席,我会指名你做下届学生会的核心成员。这个提拔也是将你成为我的继任者的可能性纳入视野中……你可以这样认为。”



“——!”



“咦,意思是……”“奥利佛也许会成为再下届主席……?!”



凯和卡蒂瞪大了眼睛。其他桌子上偷听到这些话的学生们也嘈杂起来。从背后看到不断聚集起来的目光,奥利佛依旧慎重地推测对方的意图。



“……我倍感光荣……但这实在太突然了。就算是因为联赛的结果令您看上了我的实力,您那边的阵营应当也有许多人才。为什么想要特地拉拢我?”



“你不明白?看了我今天的战斗后,真的还不明白?”



沃雷笔直地注视着学弟的眼睛提问,以手当胸。



“我和你作为魔法师的类型相近。……首先起始地点几乎相同。我们都是没有突出素养万能型,因此受到周围人轻视,为了颠覆这种评价而用和其他学生不同的形式不停钻研。……不过,我是很早就已经放弃在同一个舞台上竞争了。魔法师自我意识强烈,而我偏要将他们‘当做是集团’,并最大限度地引导出他们的力量——这是我所追求的强大。同时,也是我作为下届主席的领导方式。”



“……您太谦虚了。不需要看得这么开,您一个人也足够强了。在扫帚竞技中,您不是也有很多华丽的活跃表现吗?”



“虽然有过,但很遗憾已经到头了。不论是作为扫帚骑手还是作为剑士,我都没有更多的成长性。……在被那边的Ms.响谷击落时我醒悟到了,后面已经超出能够靠经验或战斗方式来弥补的维度了。”



沃雷瞥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奈奈绪,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在谈论巨大的挫折,但他的表情中毫无阴霾。他立刻转回原来的语气说。



“不过,我不需要哀叹。我已经展示出了足以担当金伯利学生顶点的强大,接下来只需要集中精神做我本来的工作就行了。你愿意听听我的主题吗?”



“……愿闻其详。”



他绝非是以轻佻的心情来挖角的。奥利佛从对方的言行中切实感到了意志,也相应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沃雷强有力地开口说:



“那就是‘将魔法师作为魔法师来统率’。同时,我将重用万能型来实现这一点。”



他说到这里,突然拔出白杖在周围展开遮音魔法。他一边施加机关只让眼前的奥利佛听到他的声音,一边开始讲述他的构想。



“你还记得瓦卢瓦队的战斗方式吗?那是个坏例子。一个强烈的个体将其他抹平,变为完全一致——即使没有用到精神支配,低层次的领导往往会陷入那样的形式。虽说这是自我相互碰撞的必然结果,但那不过是单纯地将个体扩大再生产,没有任何发展性。”



他说到这里后解除了遮音。奥利佛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过了一瞬间便理解到他是顾虑到了瓦卢瓦队的面子。若是被下届主席候选人点名批判战斗方式,对她们的风评会有很大影响。奥利佛大吃一惊,从之前的印象中,他没想到对方是会顾虑这些的人。



“话虽如此,普通人那样温吞的团队合作也不适合我们。为了整体而压抑自我的做法会使魔法师变弱。到头来,需要的是在维持个体的前提下进行调和——然后进行高维度的编排。这你应该明白。在高水平的现场虽然可以实现这一点,但到达那里的方法论尚未确立。现在,那还停留于所谓的高手技艺。”



奥利佛也轻轻点头同意他的分析。团队合作是魔法师自古以来便有的问题。不够团结会造成问题,但若是团结得太过紧密又会变弱——他们身上千真万确地存在着这样的悖论。



“其结果就是,优秀魔法师的集团必定是宽松管理。制定大致方针后各个成员就各自为战,配合也经常是根据临时的判断进行。即使在要求最高的异端狩猎的现场也不例外。现在,只有能适应这种环境的人才能学会高手技艺活下来……然而我不想忽视在这过程中产生的众多牺牲。”



他的担忧奥利佛也非常有共鸣。在决斗联赛中,他以奈奈绪、尤里的实力和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为前提,也采取了“宽松掌控”的方针。然而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能使用同样的做法。有的人性格不合,也能想象到会有需要与几乎毫无交流的对象在现场组队的情形。



“能够在这方面发挥作用的便是万能型。这种人原本从气质上就对其他人有强烈的兴趣,也会关注不同类别的众多领域。让这样的人站到顶点,金伯利这个魔法师的集团就能踏入新的阶段。——你明白了吧?那就是你和我这样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中既没有自负也没有谦虚,而是确信这正是自己这类人的长处。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打动了奥利佛的心。每一词每一句中,都能看出对方直面自己的岁月。而且也令他明白,自己在许多地方也是一样的。



“你应当能够理解这些话的重要性。……在你这位领袖的指挥下,Ms.响谷和Mr.雷克战斗得极其自在。那不是束缚或从属,正是理想的指挥形式。我的愿望便是将那种姿态普遍化。这同时也是对学生间关系的调整,尝试为校内带来与之前不同的秩序。……请你想象一下金伯利今后的模样。那个未来对你们来说,肯定也不赖。”



这句话不只是对奥利佛说的,也是对周围的剑花团成员,还有友谊厅里的所有学生们说的。他正是在广泛宣传自己目标中理想的金伯利。



见眼前的学弟不知该怎么回答,沃雷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这么快做出决断,看到选举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也没关系。在金伯利,没有人会责备这种程度的狡猾。对戈弗雷主席来说,即使输掉也能将自己的支持者留在学生会,这反而可以说是件好事呢。”



沃雷送给对方一个忘恩负义的借口,然后转身准备离去。——想说的都说完了。他知道再说更多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不过在最后。



“我喜欢你的战斗方式,Mr.霍恩。……我由衷地期盼,在今后的金伯利能够和你作为同伴生活。”



他说出毫无掩饰的真心话,以此结束拉拢。奥利佛感慨万分。……他知道这些都是完全经过计算的举止,但其中也饱含真诚实意。对方认可自己,希望今后能够共事——刚才的对话痛彻地表达出这个愿望毫无虚假。



沃雷办完了事,光明正大地离开友谊厅,他的后背看起来比之前要大一圈。凯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笑起来。



“……你很被看好啊,连我都觉得骄傲。”



“这是非常正当的评价。你处在一个令人烦恼的立场上了呢,奥利佛。”



雪拉因为朋友得到称赞而心情大好,向着少年微笑。奥利佛整理了一下心情,苦笑着转向她。



“……是啊。说实话,刚才那些话让我动摇了呢。基于万能型的指挥来将魔法师作为集团运用——没想到有人会从这个方向上注视金伯利的未来。”



只挑出这一点来说的话,真的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在所有人都在不断被考验才能的金伯利,有位学长能以和以往不同的标准来评价他们。奥利佛有些想要支持他,也感谢他能够高度评价自己。——但即便如此。



“不过不需要苦恼。我相信现任学生会能赢,为此我也已经做出了尽可能的支持。现在我能做的只剩下在表彰式上的支持演讲——之后只要见证就行了。”



他毫无迷茫地说。因为在受到刚才的邀请前——他已经从戈弗雷等人的背影中接过了更多的东西。



四~五年级组尘埃落定后,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所有人都感到这个庆典即将结束,同时也明白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格伦达也一样,她用魔法药治愈一直在高喊的喉咙,准备继续转播。



“——那么,决斗联赛也终于到了最后!低年级组和四~五年级组已经决出冠军,接下来便是大家等待已久的六~七年级组的决赛!在久经锻炼的最高年级中,他们也是精挑细选出的强者,相信他们必将展现出所有金伯利学生都应学习的榜样姿态——不过所有人都很在意一点:戈弗雷主席的状态如何了呢?!”



“索内菲尔德校医打了包票。放心吧,他处在最佳状态。”



听到嘉兰德的断言,观众席沸腾了。在热烈的气氛中,第一场比赛的双方队伍在格伦达的主持下入场,魔法剑教师也将意识转向他们。



“不过首先要先从眼前的比赛开始。密里根队vs德尚队——这也是重要的一战。他们在面对冠军候选戈弗雷队和莱昂西奥队时会形势严峻,因此这一站双方都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正是!支持现学生会的密里根队和支持前学生会的德尚队,他们从各自的立场上也显然都要谋求必胜。除了双方阵营的胜负以外,Ms.密里根能否当选下届主席——这一战也有可能直接看出最后的结果!”



格伦达总结盘外情况,讲述比赛的意义。嘉兰德一边点头一边说起队伍的内情。



“——在复赛时我也提到过,首先密里根队的阵容很有意思。队长Ms.密里根,队友是Ms.莉涅特和Ms.佐伊。她们虽然都是在各自领域展示出优秀实力的学生,但恐怕谁也没想到她们会以这个阵容参加决斗联赛。毕竟这三个人都是研究者气质给人更强的印象。”



“相对的,德尚队则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实战派的成员!我也很好奇,曾经去询问Ms.密里根她这样组队的意图,那时她回答说:‘召集强的学生,自然就能成为强队。但这次我想展现更进一步的东西。’看来她是有自己的深思熟虑!”



然而。密里根队入场后到达竞技台旁,除了队长密里根以外的两人都情绪低落,跟格伦达的转播大不相同。



“……啊,这个气氛好讨厌。既吵闹又闷热,真是受不了。”



“我想回工房啊……”



莉涅特·康沃利斯和另一位女生纷纷表达不满,她们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即将迎来最重要的比赛。密里根苦笑着对两位队友说:



“好啦好啦,只要再忍耐几场比赛就行了,加油吧。我也不会叫你们吐着血去跟人对砍啦。”



“就算你求我,我也干不来那种事啦。事先声明,不管是对面的哪一个人,我们俩上去对砍都撑不到一分钟。要是被强行攻过来的话——”



“大概转眼间就会全灭啊。”



佐伊·科隆纳摇晃着胖嘟嘟的身体睡眼惺忪地断言。密里根听到后咧嘴一笑。



“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就是要用这样的队员获胜才有意义。”



她说出这样的大话后不久,实况转播席上的嘉兰德就下达了第一个指示,两队的第一名选手登上竞技台。密里根队是由队长密里根亲自出马,对面的德尚队也走出了率领队伍的强壮七年级学生。格温内尔·德尚——他把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要露出头皮,过去曾经和戈弗雷能让多次交锋,在校内是公认的强者。



“你找的这些人真是纤弱,蛇眼,你是不想赢了吗?”



“我也要讲究获胜的方法才行。虽然愧不敢当,但我毕竟是要担任下届主席之人。”



“你的魔眼出故障了吗?似乎看到了根本不存在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