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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话 一年七班与唯一的老实人(2 / 2)


〈不对!我是在熄灯时间之前进去的!〉



〈然而我们没听到脚步声呢〉



这不是你怎么有利怎么说吗……!!



〈大概,明神同学跟调同学她们说话是为了制造理由吧?时间上来讲,老师巡视完回去的时候可能会看到自己,毫无目的地在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出现也很可疑吧?之后,她应是跟伊吕波同学一起回房间了吧。明神的房间好像有咨询师老师,但老师们好像晚上经常聚集在同一个房间〉



无根无据的虚构接连不断地诞生。



〈然后,两人独处享受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又一起来到窗户,出了女生栋。可能是恋恋不舍吧?好像在窗外又聊了一会。大概就是这时候,他们被别的班级的人看到了〉



不,根据都确实存在。



全都符合既有的信息。



除去我的记忆这个证据,所有状况都表明这是正确答案。



〈因为这件事暴露了,所以明神同学情急之下把正好进入视野的天家君说成了犯人吧?伊吕波君也给她打圆场,胡编了照片的窗户怎样怎样的理论吧?这种温柔很有伊吕波君的风格呢〉



拿不出反驳。



拿不出反驳。



拿不出反驳。



必须否定。必须否认。必须驳斥。这样不行——



怎么办?



怎样才能有逻辑地否定这个推理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



无法证明。



什么都……想不到。



〈算了,我倒是能理解你的心情呢〉



真相被推理粉刷。



〈但是不能推给别人哦。天家君很可怜吧?〉



博物馆参观之后是在露营场地进行饭盒野炊。



大多数学生都一反刚才无聊的样子,静不下来,看上去很开心,又是搬运食材又是生火。



我也独自离开小组,负责生火,但红峰忽然来到了我身边。



「呃,那个……别在意?」



红峰做出含糊的陪笑,完全就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的样子。我瞥了她一眼,给枯叶点火。



「没、没办法啦!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对吧!?」



我蹲在篝火前,而红峰从后面使劲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头:



「看你是在安慰我,但是抱歉,我没在失落。」



「是吗?但是,你明明那么胸有成竹,却被和花暮同学驳倒了——」



「没有被驳倒。」



我看着逐渐变大火焰,说道:



「那样子只是印象操作而已。先给出具有冲击性的信息,说我到过女生栋,然后就这样顺势弄得像是驳倒了我。证据就是,和花暮没有完全否定我的推理。足迹的大小就用误差这种随便的理由蒙混过关,至于满潮她就说『满潮也可能抹不掉足迹』抓着这一点不放。要那么反驳的话,至少弄一次实验再——」



「啊……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甘心了。」



没在不甘心。这种程度,比起被明神老师完全驳倒的时候,根本不算事。



只是……确实,我比那时候更加心神不定。



看不惯。



我看不惯那种做法。什么『天家君很可怜』?用了那种说法,怎么反驳都会变得印象不好。越是多说话,就越是像『拼命把自己的罪行推给别人的家伙』。那种做法就是在用与逻辑毫不相干的要素诱导讨论。



她是故意的。



和花暮诹由是故意这么做的——我知道是这样,但是无法做出一针见血的反驳。我对这样的自己气愤不已。



「……和花暮方的武器是女生栋的窗户锁……」



我向开始稳定的火焰中放入柴火。



「……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换成了密室的问题……需要重新想思路……」



「我说,透矢。」



正当我看着火焰嘟嘟囔囔,红峰忽然蹲到了我的旁边。



红峰抱着自己的腿,盯着火焰的中心,说:



「果然……被看到的就是我们吧?」



「……其他班级目击到的人影吗?」



「嗯……是22点35分来着?我没看表,但是感觉在窗外说话大概就是那时候……这样的话,干脆老老实实去跟学黑道歉——」



「——照片的窗户呢?」



「诶?」



红峰摇晃着双马尾转头看向我,而我迅速继续道:



「满潮呢?足迹的大小差别呢?说到底,我准确地记下了回到男生栋的时间。22点51分。如果我们在窗外说话是在35分,那么算下来移动大约需要16分钟。然而,去的时候到女生栋只花了10分钟,回去的时候是第二次走了,很难想象比第一次还慢。沙滩的足迹也证明了我的脚步非常果决。恐怕,我离开女生栋是在40分以后了。」



我燃起柴火,火焰越来越大。



「跟老师道歉了事是简单。……但是,这样疑问就太多了。」



「……是那个无罪推定?」



「没错。如果我是法官,还不会对我们下达有罪判决。」



「那……意思是,和花暮同学说谎了?」



如今我与和花暮的对立形式已经基本上浮出了水面,我没理由含糊其辞。



「我无法证明她是搞错了还是故意说谎。但是,至少说我和明神见面是臆测。毕竟实际上是跟你见面了啊。和花暮诹由把错误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个事实无法动摇。我不打算放任这种行为。」



「透矢……你不害怕吗?」



红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



「这样指出别人的谎言,弄清楚真相……都不知道这么做会怎么样……你就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啊。」



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在咨询室推理明神的推理,很少能得出令人舒适的答案。基本上都是有谁背叛了谁,或者事与愿违……揭露真相导致依赖人受伤一点也不少见。我还没有迟钝到不害怕伤害别人。——即便如此。」



我用力握住手中的柴火。



「与其不去看真相、满足于谎言,用廉价的欺瞒蒙混过关——我宁可现在立刻跳进这烈火。」



我不需要屈服于虚言的伊吕波透矢。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干脆烧掉算了。



「我天性如此,看到错误的事情无法闭口不言。」



我抱着不被理解的心理准备说出了真心话。红峰对我回以淡淡的笑容。



「透矢,真强啊……好让人憧憬啊。」



我哪强啊。



对真正的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肯定不足挂齿。



「……但是啊,先不说是不是说谎……和花暮同学,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



「哪种?」



「就是她说透矢见了明神同学。她说听到了声音,但听到了又怎样啊……说白了就是声音而已吧?冷静下来想想,感觉有点牵强……」



「那大概是……」



倒是有个称不上推理的想象。



正因为我痛恨这种观念,我才能做出那种让我怒不可遏的想象。



和花暮没有主张实际与我见面的——而且是她自己诱导的——红峰,而是主张明神跟我见了面。



理由就是——



「——因为那样更好玩吧。」



「明神同学,意外地能干嘛~!」



听到有人没品地大声说话,我和红峰都回头看去。



那是两个眼熟的女生。一个是以高个子为特征的木村莉子。另一人是以浓妆为特点的矢加部结菜。两人都是春原和西宫俊男二人组的跟班。



然后,那两人对面还有一个人。



柔顺的黑色长发从空隙中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对男生没兴趣,原来不是这样啊!」



「哎,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跟伊吕波交往的?」



「涂鸦的时候气氛有点险恶呢!是所谓的不打不成交吗?」



「呜哇~!真好啊~!」



那两人正在兴致高涨地将昨晚濑野她们倾泻给我和红峰的问题,倾泻给明神。



红峰不由得「啊~……」地发出同情的声音:



「那当然会这样吧,事情变成这样。」



大概,和花暮瞄的就是这个。



话题性。



那位明神凛音在临海学校的夜里跟男人密会。只要弄成这样,就会有不负责的观众循声而来。我和明神主张的天家齐加犯人论太过平凡,甚至不会给人留下印象。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认可——不可以去认可。



「……帮我看着点火。」



我跟红峰说完,站起身来。



木村她们没有恶意吧。应该只是在高岭之花的明神身上找到了共同点,涌起一股亲近感,想试着跟她聊天吧。



但是,明神完全不知道。跟我相见的事实根本不存在。把无根无据的事情当做搭话的材料应该只会让人不知所措。现在我得先介入对话帮她逃跑——



「不来教室的时候你也有跟伊吕波见面吗?」



「虽然伊吕波君有时候很难对付,但基本上很体贴嘛~!果然男人就是要包容力啊!」



「但是为什么要隐瞒呢?在交往的话,说在交往不就好了!」



「是啊!昨晚的事情也是,不用大费周章地撒谎也没人会责——」



「——我根本没撒谎!!」



瞬间,周边都回归了寂静。



怒吼声在沉默中回荡,「诶?」「什么……?」这类带着困惑的嘈杂声迟一步扩散开来。



不到五秒钟,视线就集中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因怒吼而满脸通红的明神,还有在她面前被镇住的两个人。



「……诶?诶?不是……」



「也、也不用那么拼命吧……我们不会告密啊……?」



「是……是啊是啊!我们站在明神同学这边——」



「犯人,是那个人。」



唰——明神指向远远看着的天家,说:



「我……没有,跟伊吕波同学见面。」



「诶……?不,但是……」



「和花暮同学说不是……」



「我在说真相!因、因为……我、我——」



声音在颤抖。



看上去就是痛苦得脱口而出。



明神凛音说道:



「我、我……看到那个人了!昨晚,在女生栋……看、看到他了——」



「明神!!」



我抓住了明神指向天家的手。



然后,我用力拉回那纤细的手臂,近距离瞪着明神那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我明白你不甘心。但是——」



唯独你。



特别是你,唯独你。



「——不可以撒谎。」



明神的眼睛愕然地睁大,然后摇曳了一下。



接着,嘴唇开始颤抖,紧紧抿住,朝向地面,隐藏起来。



「…………到头来,你也…………」



「什么?」



听到那句细细的低语之后,我感觉好像有类似水滴的东西落向地面。



在我被那东西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明神的手臂粗暴地挣脱了我的手。



「明神!」



明神没有回答,扬起长发,快步离开了露营场地。



「……不用那么生气吧……」



「……对吧……?」



我听着朝她的背影说出的那些像是在疏远她的低语……同时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东西。



明神转身的那个瞬间。



那仅仅一瞬露出的表情——



——仿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这是我的错觉吗……?



〈明神同学那么不想暴露啊〉



〈感觉不是单纯因为害羞吧?〉



〈没准有什么必须隐藏的缘由〉



〈明神同学是著名神社的巫女来着?〉



〈是那个吧?巫女嘛,必须得是那样才行吧?〉



〈诶!? 现在还有那样吗!?〉



〈那样是哪样?〉



〈自己体会啊笨蛋!〉



〈意思是不能有男朋友?超不容易啊〉



〈那就只能藏起来了吧〉



我关掉LINE,通知也关掉了。



露营场地的事情发生之后,有关明神的传言正在加速。



传言招来传言,吸收不负责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充实,然后产生出与真相相去甚远的诡异叙事。



『伊吕波在让她藏着吧?』



『我听说明神同学的家人反对他们』



『两人间不是有婚约的来着?』



『该不会是伊吕波闯到明神同学家里告白』



我只是正常走路就能感受到目光。



有人在对我窃窃私语。



我甚至已经搞不清楚,在他们、她们的心里我和明神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仅仅几个小时后,投向我的目光就完全变了。



「——伊吕波君。」



在自助形式的晚饭中,正当我四处拿食物,川口鞍马向我搭话了。



「好像有些不负责任的传言正在大肆传播……但是安心吧。我相信你。」



川口平时总是夸下海口而不付诸行动,但是他向我露出了可靠的笑容。



……太可贵了。真正处朋友的人,不会被不负责的传言所迷惑——



「——你跟明神同学的事情也是,我发自内心地祝福!如果有需要商量的事情,不用客气跟我说!不过我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呢!」



哈哈哈哈!在开怀大笑的川口面前,我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好。谢谢。」



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己与学校第一的美少女有闲话,甚至还可能会感到喜悦。



或许一般人——即便自己的事实像这样受到误解,也能通过一句『没办法啊』接受一切,然后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



但是,我。



——网络报道的评论栏划过脑海的深处。



「……………………」



我转身背向川口。



为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能如此大脑空空地活着呢。



◆ 红峰亚衣 ◆



晚饭结束后,明神同学就快步离开,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她甚至没有给我搭话的机会,仿佛要拒绝自己以外的一切,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这大概是我的使命。



既然大家对透矢和明神同学的看法变成这样,透矢就不能担任大家和明神的桥梁了。所以,只能由我代替透矢跟明神同学搭话,维持她跟大家的关系。



但是,明神同学远去的背影实在是太顽固了——



不,不对。



我的脚步之所以变得沉重,问题肯定是在我身上。



我隐约能明白这一点……



「传言在到处传呢。」



吃完饭后,真奈美坐在食堂的座位上没动窝。她看着手机这样说道。



「哎,毕竟是那位明神同学啊。我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兴奋。」



「那么漂亮却一点绯闻都没有过嘛。而且对象是伊吕波君,这也很让人意外。」



「唔唔。妈妈明明是跟亚衣在一起的啊~……」



听到镜花平静的感想,银靴把头重重地歪向一旁。



这三个人是知道的。和花暮同学的推理是错的——实际上那时和透矢在一起的人是我。



「……果然,我是不是说出真相比较好……?」



三个人听到我嘟囔出的那句话,看向了我。



「大家应该都没有恶意……但是,她之前一直没来教室,却突然被人当做这种传言的主角……肯定感觉不好嘛……」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吧,亚衣亲。」



镜花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事到如今,即使你出头也只会把事情搞复杂吧?搞不好会被人当做插足于两人之间的讨厌鬼哦?」



「对对。又不是被人说坏话啊。明神同学也很快就会习惯,变得能随便搪塞过去啦。」



真奈美或许能做到。



镜花也好,银靴也好,我也是如此。



又不是在被别人说坏话,没在被欺负。



只是——在被调侃而已。



那就随便配合一下对方的情绪,顺势搪塞过去。即使另有真相,这样也更轻松,而且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



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这个人就根本就不适合学校这个地方。



最差也只是变回原来的样子。明神同学又窝在咨询室里不出来,透矢也放弃拖她到教室——然后。



然后?



「就是些闲话,大家很快就会腻了。不用管啦。」



「……也许……是吧。」



可能是我想多了。可能只是透矢的那种爱管闲事传染给了我。



但是。



——看到错误的事情无法闭口不言。



透矢坚定的话语,没有从我的脑海中离去。



◆ 伊吕波透矢 ◆



我寻找能独处的地方,来到了共用栋的入口。



入口没有人影,悄然无声。我在售货机上买了一罐咖啡,然后在手里倒腾着罐子,坐在了跟前的长椅上。



现在距离男生栋的门封锁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在回房间前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考。



为了查明真相。



……明神之所以那么痛苦以至于撒谎,必然是因为我不中用。如果我那时完封和花暮的反驳、完美地推理出明神的推理,那家伙也就不用说自己看到了实际根本没看到的犯人。



我要做出解释。



连和花暮诹由也无法反驳的完美解释。



为此,我找机会跟各位同学打听了一番——和花暮主张的窗户锁,怎么想都不是能用小动作糊弄的。于是,我认为其中存在某些认知上的错误,想搞清楚当晚大家各自在干什么。



首先,室友川口等人。我去了女生栋,他们熬过老师的巡视之后,好像东条一个人先睡了。据说剩下的两人照顾东条的感受,把灯关了,一直在黑暗中聊天。就在这时候我回来了。



接下来是隔壁——『运动社帝国』的房间,同样熬过巡视之后,他们似乎玩了枕头大战,说是在快到23点的时候结束的。



春原等人『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的男生和中迫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的房间,春原和西宫似乎主要在热闹地闲聊或者玩游戏。据说怕生的中迫和久留米没有参与,主要在看书或者在宽廊发呆打发时间。我记得芽里垣拍到了他们的身影。



『阿宅联合』的证言还是老样子,说他们昨晚在男生栋自己的房间玩。



接着是女生栋——首先是我怀疑交换了房间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四位女生,她们也说昨晚她们在自己房间里闲聊。



她们的隔壁,『反男生条约机构』和『吊车尾自治国』似乎关了灯,安静地就寝了。不过她们偶尔会看一看班群,芽里垣和汤之岛同学在窗边拍照来着。



我本人昨晚就在『惹眼女生王国』的房间,略过。问题是和花暮诹由和六斎堂纯乃所在,以『文化社合众国』为中心的房间,她们还是说基本上是躺下的状态,很安静。她们表示,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察觉有人通过走廊接近窗户的动静。但是,正如我指出的那样,好像她们大约在32分之后起床拍了照片。



如果明神的推理正确,这些证言里一定有谎言。



问题是,谁说了怎样的谎言——



「——伊——吕——波君。」



正当我陷入沉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眼前扑了过来。



我用力抬起垂向地面的视线。



穿着运动衫的和花暮诹由,带着略有寒意的柔和笑容,俯视着坐在长椅上的我。



「……什么事。」



我粗声说道,而和花暮仍然面带富有包容力的笑容,说:



「洗澡之后,我想喝点什么,来到售货机这边,偶然发现伊吕波君在呢。这是真的哦?」



哼。……面对我就懒得隐藏了吗。



和花暮单手拿着卡套,到售货机前哔地刷了一下磁卡,然后「唔……就这个吧」这样说着按下了按钮。塑料瓶咣当一声落下来,她从取货口拿出瓶子,回到我这边。



「可以坐旁边吗?」



我感觉即使我狠狠拒绝,也是遂她所愿。



「随你便。」



「嗯。」



和花暮简短地回答,一屁股坐到了我的旁边。中短发轻轻摇晃,传出清爽的洗发水香气。她这种货色也会散发出跟明神和红峰类似的味道,这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和花暮打开塑料瓶的盖子,把茶水灌进嘴里。当她的嘴离开瓶子,我先开口了。



「满意了?」



「你指什么?」



和花暮给少了一半的饮料瓶合上盖子。



「如你所愿,明神跟班级拉开了距离。你口中的什么层级表也变得更加稳固了吧?」



「唔?不好说啊。明神同学迟早会变成那样的吧?」



「加上红峰的帮助,明神正好处于即将融入班级的时候。就是你让这些全都白费了啊。」



「然而明神同学看上去倒也没有希望这样呢——不过,我确实推了一把呢。我啊,伊吕波君,一定要说的话,目的是你哦。」



「我?」



「你明白了吧?人类基本上都是笨蛋。」



正当我一时无法回答,和花暮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好像在聊喜欢的衣服一样。



「这话说得有点像游戏的最终Boss呢。人类虽然都有似乎很厉害的脑浆,但基本上没有人平常就全力动脑。大多数人会偷懒,流于安乐,不让自己思考,配合着环境节约节约,不愿意做令人疲惫的事情——即使那样是错的,也要看气氛把它当成正确答案。」



就像把区区嫌疑人当成犯人。



就像把触犯众怒的人当做出气筒。



就像把新闻里的人当做玩物。



「有个说法是大家闯红灯就不害怕嘛。令人吃惊的是,根本没有人想到大家一起被撞死的可能,都认为大家一起过所以车应该不会来,自私自利地改变真相——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习性呢。」



「……我不否定。群众心理、正常化偏误之类的现象,在心理学领域中都有实际验证。但是,人类也拥有抗拒这种习性的理性吧。」



「不对哦。那是极少数人——人的学名是『Homo sapiens』,在拉丁语里的意思似乎是『有智慧的人』,不过这个命名应该是聪明人想出来的吧。这个人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大多数人没有智慧吧,完全、一丁点都不知道有很多人总是看别人的脸色,只能扮演他人希望的自己,就像猴戏里的猴子一样吧。」



她接连不断地抛出辛辣的话语,语气跟在教室里与朋友聊天时一样。



「不过呢,这是无可奈何的啊。名留青史的总是聪明人,只能随波逐流的芸芸众生死掉就会直接消失。所以,错把人类当做聪明的生物也是无可奈何的。……听上去很过分吗?不要误会哦,伊吕波君——我发自内心地爱着这种无法主动思考事物的蠢人呢。」



「爱?」



「没错。爱——可爱得不得了。惹人疼爱得不得了。想想,对不对?你看——可怜的东西,总是让人想去保护吧?」



听到那甚至令人反胃的自以为是,我有一瞬间感到了眼花。



我之所以仅仅眼花了一瞬间,是因为接下来立刻有一股恐惧窜过。



因为我察觉到了,和花暮是以什么样的意图说出这番话的。



「伊吕波君——你也是因为明神同学很可怜,所以才想守护她的吧?」



有一瞬间,我自己都认可了。



能得知真相因而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少女——我能断言我从未对明神凛音的境遇产生怜悯吗?



我是不是将过去的自己重合在她身上,同情她,怜悯她——觉得她可怜,所以才担任了她的律师呢?



「……不对。」



我用尽理性、用尽知性,与之抗争。



「那是因为我觉得明神应该获得理解,觉得那样才正确,觉得这样下去……是不对的。这就是一切。」



「理解。理解吗——你这么说,意思是我不该获得理解,我的思考方式不应该获得任何人的理解,是错误的。」



「是这样。」



「不适用无罪推定吗?这种情况。」



「验证已经做尽了。和花暮诹由,你错了。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希望你至少出示点证据啊。」



「证言也是证据之一。」



啊哈——和花暮好像忍不住了一样笑出声来。



「……怎么了。」



「我说啊,伊吕波君。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上心的人,你是第一个哦?即便思考的结论是否定我——花费在我身上的思考,也肯定不比对明神同学的少。这让我非常开心呢。」



「事到如今说这个,你什么意思。」



「这是真心话啊。原原本本、毫不虚伪的真心话——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推翻你的结论,希望你理解我。我相信你肯定能与我产生共鸣。这样一来,我肯定——能让你幸福。」



根本不值得考虑。



「去死吧。你就是我的敌人。」



什么都不一样。什么都是相反的。我信仰真实,你狂信虚构。我对虚伪的幸福一点兴趣都没有。



「唉,被甩了。今天算是交涉决裂了吧。」



和花暮开玩笑似的说着,「嗯——!」挺直了后背。



「伊吕波君,你意外地顽固呢。你是那种一旦认定就一辈子坚信的人呢。」



「然而在我眼里,你才是那种人呢。」



「那么,我来举出一个证据吧——伊吕波君,我觉得你那个无罪推定的立场,早就破裂了哦。」



哈?



无罪推定是时常做我心灵支柱的人生信条。她瞎说什么——



「因为。」



瞬间。



和花暮探出身,仿佛恶魔一样在我的耳边呢喃。



「(你一点都没怀疑明神同学的推理可能出错吧?)」



…………………………………………………………………………………………



「(你觉得明神同学说的话是对的,你的思考从这里起步。当然啦。迄今为止都没有弄错过吧?那么,也不怪你不知不觉间变成这样——也不怪你没有根据就相信了她啊。)」



…………………………………………………………………………………………



「(但是,没事。不要失落,伊吕波君——这样是很正常的。一般而言,就是跟推理和证据都没关系,只看想相信还是不想相信。)」



和花暮好像甩开我一样迅速挪开身子,随后「嘿!」的一声猛然站起来。



然后,她回过头,俯视向我。



「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东西吧。我觉得,到头来还是这样最幸福哦?」



和花暮诹由留下这句话,一只手拿着喝了一半的瓶子离开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反驳,没有抱怨,什么都没有,唯有被她说中要害的冲击还在回响。



但是,有一个点。



我隐约有印象。



那种态度——用似乎正确的语调讲述似乎正确的话语,那副样子。



仿佛是……明神芙蓉。



「人基本上是越聚集越没用的生物。」



明神芙蓉叼着巧克力点心说道。



「所谓友情力量,说白了不过是指责任稀释带来的全能感。无论怎样出色的知性理性,在集体里都会轻易败坏——这些事,我不说你也很清楚吧,伊吕波。」



这里是共用栋,给学校心理咨询准备的小房间。正好跟学校的咨询室差不多大——这里似乎用于护理临海学校中无法习惯陌生环境的学生。



然而,明神老师十分放松,正在办公椅上玩手游,我都看不出来她在做那么重要的工作。



「你跟和花暮的不同在于一点。对人类的这种习性是恨还是爱。不过让我说的话,都没什么区别——都用不着引用那些听腻了的话,什么爱的反义词是漠不关心,两者都一样能放进感情的范畴。」



「就是你吧。」



我打断她这番唬人的话,单刀直入地说道。



「制造出和花暮诹由的人——就是你吧,明神老师。」



「我可做不到制造一个人啊。即使可以设计人际关系,也不能设计出一个人。我只是听了听她的烦恼而已。」



作为校内心理咨询师履行了职务——明神老师甚至没有从手机抬起视线,如此装蒜道。



「那是和花暮还在初中部的时候。」



明神老师好像看穿了想要逼问的我,主动开始讲述。



「一个女学生来我这里咨询。据她所说,总是窥探他人的脸色好像成了她的烦恼。只能让周围的人做出积极的反应,无法拥有自己的意见——就是那种自我意识的烦恼,很有初中生的感觉。伊吕波,你是不是也多少经历过一些?」



「……你是怎么回答的?」



「『那不是坏事。』」



真简洁啊。



但是。



「『你反而应该考虑发挥这个长处』——大概就是这样。」



没什么特别的。完全就是咨询师的那种为咨询人着想的回答。



但是,一想到这是明神芙蓉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句话具有过度的说服力——这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十分可信,而这个回答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正确了。



「过去,人相信不是大地在动,而是天空在动。即使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在动,他们还是深信不疑是世界在动。同样,这种容易受人摆布的性质,换个角度也是能够摆布他人的性质。观察脸色,窥探内心,分析反应,这样就可以轻易操纵一个人。如果发挥这个优点,她的烦恼就会消失,得到拯救——」



「有病吧!!」



得到拯救?她说得到拯救?



她变得能淡然地钻入他人的内心,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神明一样设计人际关系,这哪里是得到了拯救!?



「从松田学姐那件事开始,你的做法就有毛病……!! 这全都是你的错吧!! 你唆使了和花暮,所以明神也不来教室了!! 你把明神交给我,自己又在把明神逼上绝路!!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只是想拯救眼前的人啊。」



咔嚓——她叼着的巧克力点心断了。



「我把处世方法教给和花暮导致凛音不去教室是结果论。但是,即使我那时明白未来如此,我也不会舍弃眼前的和花暮吧——将合适的帮助给予求助的人。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存在方式。其结果产生的问题,之后补上尾款就好了。」



「那个『尾款』……就是我?」



「没错。」



「……人不是数值……那种变成1就弄回0的做法是不顶用的。那个过程中一定有失去的东西……!!」



「如果没有丧失的觉悟,就什么都无法获得。」



老师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新的巧克力点心,把它的一段指向我的脸。



「看看现实吧。只获得不丧失的好结局都是天方夜谭。」



这个人,真的。



总是在说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并不是——正确的事情。



全是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你确实让和花暮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吧。」



因为,如今的她总是在笑。



仿佛忘却了其他表情一样,无论何时都在笑。



「但是。……如果她擅长窥探别人的脸色——她就不可能没注意到明神的痛苦吧。」



自己的真相被当做玩物,被人半开玩笑地篡改、消费。她的痛苦。



如果和花暮还是那样一个劲在意他人的目光,尚未拥有自我。



「这不就是自明之理吗——她原本可以!」



而她没注意到。



不,她在装作没注意到,她在视而不见。



那一定是——



「你并没有肯定和花暮,你是否定了她!你只是麻痹了她原本拥有的那份纤细,让她用迟钝而残酷的面具保护自己而已!所以那家伙才变成了那样吧!? 所以她才不再理解别人的痛苦了吧!?」



我全力瞪着看上去事不关己的明神芙蓉。



「这能叫拯救了吗?」



只能通过操纵他人来认同自己。



其中根本看不到那家伙曾经想要拥有的『自我』。



「你真的觉得,那个一点也不真实、全是虚构的怪物——是得到了拯救的样子吗?」



明神芙蓉她。



甚至没有从手机屏幕中抬起眼。



「当然是救济。」



她自然得就好像在回答遥控器在哪。



「没有什么东西像真相那么坚硬又脆弱。没有什么东西像虚构那么柔软而牢靠。」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听上去正确的事情。



「拯救人的真相是很稀少的啊,伊吕波——你那不多的人生经验里,样本量太少了。」



……我知道。



我知道啊。



即便如此,我也有想要相信的东西。



即便我没有任何证据。



◆ 明神凛音 ◆



我明白。



我早就明白。



到头来,伊吕波同学也并不是我自己。不管有多少次他说中我的推理,到最后他也并没有理解我的一切。



而我也不明白。



平时生活中伊吕波同学在思考着什么呢……我甚至不太清楚他在教室里的样子、他和红峰同学在一起的样子,那我根本不可能明白他的想法。



总之……人类就是这样吧。



与推理不同。与逻辑不同。无论积攒多少证据,都搞不懂最深层的东西。



即使偶尔以为自己懂了,那也仍然是错觉。



唐突流露出的话语纠正了飘飘然的想法。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只是我之前一直是个孩子。



世间的大人全都知道这一点——于是早就不再希望有人相信自己的一切,早早舍弃了这种奢望。



他们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能够与其他人在一起。



他们知道人到头来就是因为孤身一人……才可以与其他人共存。



——但是。



——即便如此,我……



「……………………」



清澈的月光射入昏暗的房间。



我逃不掉。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从我内心涌现出来的真相。



就连普通人视而不见的东西……我也无法忽视。



——神。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声音……你是要让我放弃做人吗?



「——明神。」



听到忽然传来的声音,我颤了一下肩膀。



我将视线从窗外移向门。



熟悉的男生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后面传过来。



「明神,抱歉。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我能力不足。」



伊吕波同学的声音无比认真,无比诚恳。



「让你有了难过的经历,真的对不起。但是,不能就这样了事吧?所以,为了查清楚真相——来帮我。」



……伊吕波同学说的话,总是很正确。



优等生的化身。圣人一般的举止。他的言行充满了逻辑性。



就好像——姐姐一样。



「……是无罪推定吗?」



「诶?」



「直接断定说别人在撒谎,就是你口中的无罪推定吗?」



你的话语就好像教科书一样呢。



你都没明白是什么东西伤害了我,就想摆出些对谁都能用的、空有正确性的大话解决这件事。



这么一想,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你根本没有思考我在说真实的事情——遵从无罪推定的原则,遵从这种都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规则,把我当成了坏人。



所以我才变得讨厌你。



我变得不想去你所在的教室。



「红峰同学多好啊。一直被你的无罪推定护着。那当然会迷上你啊。但是,我不一样。您的大病总是总是总是总是在对我有意见,我一直都很烦!」



倒吸凉气的动静从门后传来。



「什么无罪推定啊!! 到头来,就是我说的话不能随随便便相信而已吧!? 我的答案明明至今一次都没有错过!你就是盲信那个死板的规矩,一点都不相信我!!」



我也曾认为,我们互相理解了。



我也误会过,就像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但是……真相会唐突地从嘴边脱落。



——不可以撒谎。



「……你也,偶尔……」



声音颤抖起来。



明明不愿意。



明明不想……暴露这种软弱之处。



「偶尔……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我一次吧……」



你一次都没有立刻相信我说的话。



不过,你倒是会怀疑呢。



你倒是会不做任何验证……直接断定我说的话是谎言呢。



这就是你的——无罪推定啊。



「……………………」



请你说点什么啊。



请你反驳一下啊。



你不是很擅长这样吗,给我说的话提意见。



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啊!!



「……………………」



我用袖子擦去了流下的泪水。



然后,我宣告。



向着门的后面,曾经做我的律师的人。



「我要结束对你的委托。」



已经不需要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之前都……谢谢你了。」



从最开始就该这么做。



就不该依靠任何人。



全部……都应该由我自己做。



我的推理——就该由我推理。



◆ 伊吕波透矢 ◆



我缓缓从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浅眠中苏醒。



清爽的晨光照亮了木质结构的天花板。



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可沉重的眼睑还是没有变得轻盈。



在被子里,我根本无法合眼,唯有整晚反反复复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之前都……谢谢你了。



「……………………」



我甚至没能发出呻吟声。



我想哭,但是我甚至没有哭的资格。



我这个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甚至无法允许自己陷入自我厌恶。



「……………………」



我缓缓起身。



我什么都没在想。



持续运作的大脑停下了步伐。



实际做了之后我才发现……停止思考,是一件简单得让人害怕的事情。



◆ 红峰亚衣 ◆



临海学校第三天。



今天结束之后,明天基本上就剩回家了。今天可以说是实际上的最后一天,主要的日程是当地的职业体验。



大家哇哇大叫,扯着大渔网的一角,好像拔河一样从海里拉起来。装满某种鱼的渔网登上了海滩,结果我势头太足,随之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好疼~……!」



「你怎么摔了啊?」



我正在惨叫,透矢略带嘲讽地歪起嘴,看了过来。



「真想不到这是两天前笑话别人摔倒的家伙露出的丑态啊。」



「你还在记恨啊!? 没办法嘛!我身体平衡比别人差!看不到这个胸部吗!」



「可这跟你往后倒没关系吧。」



说着,透矢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拉扯了一下,但透矢根本没摇晃,把我拉起来了。即使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还是有作为男生最低限度的肌肉啊——我这么一想,有点心跳加速。



正当我啪啪地拍着屁股上的沙子——



「要我扶着你防止你再摔倒吗?」



「你当这是练习自行车吗!不需要!」



「那就好。」



说完,透矢离开了我。他好像又发现了其他需要照顾的目标。



一如既往。



那是我已知的伊吕波透矢。



要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明神同学不在。



今天,明神同学从早上开始就没有露面……



渔业体验结束后,我们分班去坐船巡航。



游艇迎风在海面上前进。大家乱糟糟地来到甲板上,望着蔚蓝的海平面,又是拍照又是像小孩子一样欢闹。



我一度被那边吸引了目光,打算加入进去……



但我在船舱出口前站住了,回头看向身后。



座位上,只有一个人还坐着。



透矢好像屁股缝在座位上了一样,一动不动,隔着窗户看向大海。



……倒不是特别奇怪。



那副侧脸也并不是在消沉,只是呆呆的。表情就好像上课中从窗户俯视其他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只是消磨当下这段时间。



谁都有这种时候。



但是。



要说伊吕波透矢——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那种——好像什么都没在思考的表情。



「……透矢。你不去外面?」



回过神来,我已经转身走过去了。



我背向甲板上欢闹的众人,靠近坐着不动的透矢,跟他搭话。



透矢眨了眨眼,然后终于抬头看向我的脸,有点瞧不起人地轻笑道:



「我可没那么孩子气,不会因为上个游船就闹腾。在这看足够了。」



正因为他的态度跟平常一样,反应的些许延迟才更加明显。



我坐到透矢旁边。



透矢看到我坐下,惊讶地皱起眉毛。



「你不用去吗?」



「和透矢一起的话就去。」



他空了一拍,好像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



我无法回答。



与之相对,我反过来问道:



「你跟明神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会这样确认。



前提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透矢,就自然能明白这一点。



大概,眼下没有人比我更认真地观察透矢。



所以——这是自明之理。



这件事显而易见,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



透矢沉默了几秒。我死死盯着他的脸。



掩饰对我不起作用——肯定,透矢也理解了这一点。



「…………哈啊…………」



漫长的沉默之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好难啊……到底哪不对劲了啊?」



「因为明神同学不在,你却完全不提明神同学。你可是那个过度保护的透矢。」



「我倒没感觉对她有那么过度保护啊……」



透矢深深靠在椅子上,仰头看向天花板。



透矢不再掩饰,表情看上去特别疲惫……



「我先说好,现在的我对透矢挺过度保护的哦。」



我把手放在透矢的大腿上不让他逃跑,说道。



「说吧。你跟明神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已经不是局外人了吧。」



透矢闭上了眼睛。这一小会,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大约过了十秒,他终于睁开眼睛……缓缓运动沉重的嘴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嘲地,自罚地。



「只是被解雇了而已。我被指出能力不足……被炒鱿鱼了。就这么回事。」



「炒鱿鱼……明神同学把你?她说不需要你吗?为什么!?」



「理所当然。」



话语很简单。声音很平淡。



「我是律师,却没有相信那家伙——无根无据、没有验证、不由分说地把那家伙的意见说成了谎言。」



就好像要压碎自己的心意一样,透矢说道。



「这很成问题……但直到她说出来,我都没意识到。」



——不可以撒谎。



我想起了昨天饭盒野炊时透矢对明神同学说的话,倒吸一口气。



就因为这个?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去认真理解透矢和明神同学之间存在的东西。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能让透矢变得这么弱势……那肯定是致命的失误吧。



「现在那家伙需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正确性。」



平淡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扭曲。



「正确性不会产生任何东西,也不能体贴受伤的人。只有我……不管其他人怎样,只有我……」



咬紧牙齿的声音传来。



拳头开始颤抖。



「……只有我……必须……必须拥护那家伙!!」



紧握的拳头捶在透矢自己的腿上。



就像要无数次、无数次——给自己惩罚。



……我不明白。



我并不清楚透矢和明神同学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我无法准确地得知,透矢为什么如此不甘,对什么东西如此愤怒。



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这样下去,透矢和明神同学就再也变不回原样了。这跟我和朋友吵架不是一个级别。透矢和明神同学都既认真又顽固,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相让——生存方式已经定下来了。所以,当他们在这些事情上产生分歧,肯定一辈子都无法认同对方。



他们之前明明那样互相理解。



甚至,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但是,放任不管会怎么样?



心脏在猛跳。



闪过的思考冻结了身体。



透矢都弱化成这样了,现在他的身边有谁?从今天早上开始就看不到明神同学的身影。透矢身旁只有我。那么——放任不管的话。



永远,这样下去。



透矢的身旁,只有我——



——这件事我会牢牢记住的,红峰同学。



声音重现在脑海里。



那是明神同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不可能忘记。



明神同学不招人喜欢,从骨子里性格不合。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在那个瞬间,我感觉我可以和她友好相处。



我把手机的使用方法教给明神同学,她就有些高兴地看着LINE的画面。



我先回答出透矢的问题,明神同学就不甘心地撅起了嘴。



她不是高岭之花,也不是孤高的美少女。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只不过天生的性格让她活得有点艰难而已。



没有任何来由。



肯定,到哪都找不到理由说,她必须终生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



…………啊啊…………



我都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



原来我……是这么容易吃亏的性格。



没错。我确实喜欢透矢。喜欢得能让我自己都吓一跳。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希望他拥抱我,希望他亲吻我,希望他触摸我的身体。我已经是天天在用透矢做色色的妄想了。



——但是,它有那么重要吗?



她第一次叫我名字的瞬间,看上去很开心的微笑面庞——它重要到能让我情愿把那些东西全都舍弃掉、糟蹋掉吗?



这么一想,我已经不行了。



我已经变得无法考虑去做狡猾的事情了。



三个月前,我自己擦掉桌子上的糟糕涂鸦时,心里充满了凄惨的感觉。



自己的渺小、卑鄙,我讨厌得不得了。



我根本没有哭的权利。明神同学的处境比我更凄惨,所以我根本不能流泪。



我无数次想过。



如果,我有勇气。



有不看周围的气氛、不迎合场面形势、冲到了我的前面——透矢那样的勇气。



我已经不想再有那种感觉了。



我已经不想再有那样的自己了。



所以——



——对啊,没错。是这样来着。



那就是在我的真相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真相。



◆ 伊吕波透矢 ◆



「别在这郁闷了!!」



忽然,我被狠狠扯了一下肩膀。



紧接着,我看到红峰的脸在我正上方,我的头被固定到了她的大腿上。



「你观望什么呢?袒护我的时候,你可没看我的脸色啊!」



我被她抓着肩膀,无法自由行动。



红峰不知为何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直白的叫喊倾泻到了我的身上。



「委托?解雇?那都啥啊!? 你袒护我的时候,我委托你了吗!? 我有哭着求你说帮帮我吗!? 不对吧!? 你一毫米的气氛都不看,我没跟你求助你就自作主张地袒护了我!! 你那时候的那种独断专行去哪了!?」



游船的引擎声和激烈的波涛声把叫喊闭锁在了船舱里。



只传进了我的耳朵。



「明神同学厌倦你了?这跟你没关系吧!我所知的伊吕波透矢,爱管闲事,烦人,净抱着好意添麻烦!就算你是这样子,明神同学至今都在依靠你吧!? 那么——!」



对啊,没错。



那么——



「——明神同学说什么都没关系!你就自顾自地帮她去啊!!」



满脸通红。



泪水带着愤怒、悲伤、悔恨,带着各种各样的感情,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



看着红峰这幅样子,我开始了思考。



我不得不去思考。



我不禁再次——开始前进。



「…………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多…………?」



你没必要哭。



你没必要拼命。



这是我和明神的问题,应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为什么?



「……那个啊。」



红峰仍然红着脸,好像花儿绽放一样微笑了一下。



「我肯定希望喜欢的人一直帅气吧?」



「……诶?」



——摸一下。



那时候壁橱里的红峰,钻入了变得一片空白的思考。



记忆中的红峰和眼前微笑的红峰占据了脑袋,我说不出话,死机了。



看到我这幅样子,红峰「嘻嘻」地坏笑起来。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惹得明神同学厌倦你吧?阿·宅·君♪」



她用手指戳我的脸,我这才终于重新启动。



「……不要把戴眼镜的男生……都当成阿宅。」



我缓缓拨开来回戳脸颊的手指。



……我怎么把一如既往的玩笑当真了——啊,真是的,我到底有多困顿啊。



这是第二次被女生训斥了吧。



之前,明神老师驳倒我的时候,明神训了我。



然后是这次,明神一纸休书摆到我面前,红峰又训了我啊。



「——哈啊——」



差不多得了。



迷茫也好,犹豫也好,都太没效率了。



没意义。没益处。答案我已经知道得足够清楚了。



红峰让我想起来了。



那么,只需要用重新运行起来的大脑证明它就可以了。



没错——根本没必要去揣度。



讨厌我?拒绝我?谁管你。



我原谅不了你啊,明神。



你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直接说出了推理。



你是敌人。即使你是委托人也无所谓,你就像和花暮一样,是我的宿敌。所以我没有相信你。我的起点就是不相信。



但是。



对,我承认。和花暮的指摘是正确的。我太过了解你了。我已经能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这种理解并不完美,然而随着时间和行动的积累,它让你不再只是个敌人了。



就是它扰乱了我的无罪推定。



证据,根据,逻辑。我一直相信只有这些是绝对的善,而它扰乱了我。



我承认。我只能承认了吧。因为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的回答就从这里开始!



想想就能得到回答。



内心深处涌现出的真相东西,只有一个。



明神凛音。



过去,我不相信你,因而试着相信你。



如今——正因为我想相信你,所以才不相信你。



……听好了,这是我的欲求。



你的心情,不关我的事。



所以,即便没有委托,即便没有契约,即便我不是律师——



——我也要解答你的解谜。



「……透矢?」



红峰担心地叫我,我轻轻长出一口气,然后说:



「谢谢,红峰。……我稍微清醒一点了。」



「……是吗。」



「道谢的同时,顺便有个请求。」



「嗯?什么?」



「能不能稍微让我睡一会呢?」



「……诶?」



我把头靠在红峰丰满的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当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之前封印的睡魔就一口气涌现出来。



好了——睡一觉就去给一切作出回答吧。



「不,哎,其他人马上就——透矢?你有在听吗!透矢——!?」



我在游船舒适的摇晃中打消了睡眠不足,一回到合宿楼就马上开始了行动。



我立刻大致想好了该做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补充了睡眠,还是因为我之前的思考确实有偏差——持续到今早的烦恼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我成功地确立了推理的方针。



我需要做的,是确认。



我需要信息来印证现在我心里的推测。



「……原来如此啊。」



在『运动社帝国』的房间,我自己想通了。



我一边看着放有红色花瓶的凹间,一边滚动班群的记录。有了。是在昨天早上,大碇老师把我们叫出去之前。记录里有一张之前没有关注过的照片——拍摄地点是这个房间,内容是善光寺睡醒时的奇怪表情。



我对比了一下照片背景里拍到的凹间和眼前的凹间。



二者都放着红色花瓶。



我跟房间里的三良坂等人说了一声「打扰了啊」,离开了房间。我没怎么解释就强行闯进了房间,所以他们全都是一副狐疑的表情。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已经定了。是跟这里隔两个房间的『阿宅联合』房间。



跟刚才一样,我敲门然后等对方打开。



「伊吕波……?」



「打扰一下。」



开门的人是天家齐加,但我现在不找他这个人。我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地进入了房间。



「喂、喂!?」



我挤开天家矮小的身体进入房间,其他四个人以困惑的表情转头看向我。我无视他们,穿过房间中央,走近了凹间。



那里放着青色的花瓶。



我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花瓶的外侧,然后伸出头从上面窥视内侧。



「……哎,我姑且问一下你们。」



天家等人看上去没有跟上状况,我对他们说。



「你们——对这个没有印象吧?」



说话间。



我转过花瓶,给他们展示花瓶内侧。



「诶……!?」



五个人露出愕然的表情。



花瓶内侧,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打扰了啊。」



这足够印证了。我拍下花瓶的裂缝,离开了房间。



这下,大致的信息都齐全了吧。



之后就剩整理信息,确认有没有漏洞——



「你还打算战斗吗?伊吕波。」



我拿着推理笔记打算去共用栋,结果明神老师在等我。



她背靠从男生栋到共用栋的通道墙壁,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正在盯着对侧的墙壁。



「作为教育工作者,我忠告你,你应该停下。和花暮的做法克制你那样硬堆逻辑。比起正确的事情,人总是更想要容易理解的东西。你明白这一点还要挑战吗?」



「是的。我没有理由投降。」



也没有理由迷失回答。



因为与之抗争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根本没有你的戏份啊。」



老师像烟草一样叼着巧克力点心,这样说道。



「这件事,只要凛音舍弃无聊的尊严就完了。我可没说要让她舍弃自我。那孩子过于习惯孤独了,做不到这个。」



「………………」



「在孤独中无法注意到的东西有很多,但是比起在集体中注意不到的东西,那还算少了。因此,在孤独中注意到太多事情的人已经无法融入集体。所以她必须学习如何在保持孤独的同时创造容身之处。」



一如既往,她的话语听上去很正确,但是我不为所动。



我坦荡地。



昂首挺胸地宣言道:



「明神并不孤独——有我在。」



就算讨厌我,就算拒绝我。



明神凛音,仍然有我在。



「只是两份孤独罢了。你也是注意到太多事情的人。」



「……那就只能让大家都注意到了。」



用尽口舌。



用尽心力。



「我……想相信,人这种生物能做到这件事。」



能不选择简单易懂,而是去理解正确性。



能不为欢乐所迷惑,而是为善意所打动。



能不放任自己安逸,而是勇敢面对困难。



「你要唤醒愚民吗。」



巧克力点心折断了。



「……真青涩啊,伊吕波。」



「青涩就青涩。」



我迈开了步子。



「比起孤独,比起集体……所谓的大人才拥有最多注意不到的东西吧,老师?」



我把明神老师留在原地,走向了共用栋。



◆ 红峰亚衣 ◆



在共用栋的多功能室,我们正在进行今天最后的日程。



这是以班级为单位的休闲活动。这段时间用来玩丢手绢抢椅子之类的游戏,从高中生的角度来看相当无聊。不过班主任柚老师半中间走掉了,感觉就像是说『之后你们随便弄弄得了』,实质是自由时间。



我们这些留在多功能室的学生分成了小团体,正在靠闲聊打发时间。



「伊吕波那货从中午就不在了吧?去哪了?」



真奈美这么一说,镜花便意味深长地轻笑道:



「没准真的跟明神同学幽会去了呢。」



「喂镜花别说了啊——亚衣很纯洁,会当真的啦——」



「不,我可不会。我以为我有多纯真啊?」



「幽会是什么~?色色的事情~?」



「没错哦银靴亲。是非常色的事情哦。」



……但是,看不到透矢确实让我十分挂念。



坐完游船之后他就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了,后来他也没有联络我。你都不知道你睡午觉的时候我经历了多少羞耻的事情……!



要是这下他真的去见明神同学,我可就亏大了。



……不,这样也挺好吧。如果他们俩成功和好,我不过是被人吹着口哨围观膝枕——唔,唔唔呃呃呃……!不,还是亏了……!



我都为你忍受了这么大的耻辱,你要是没有进展我就揍扁你——就在我如此暗暗下决心的时候。



多功能室的门开了。



大家以为是柚老师回来了,都暂时压低声音,转头看过去。但是,转瞬的沉默立刻变味,混入了困惑。



是明神同学。



是明神凛音进入了多功能室。



「……………………」



迟一步来参加休闲活动……看上去并不是这样。



她用有些锐利的眼神环视了我们一下,然后静静地摇晃着眼熟的披肩和长长的黑发,走到前方的白板前。



我感觉,她那副样子里含有一种类似觉悟的东西。



所以,大家一声不吭,只能做到默默看着明神同学站到白板前。



「——这是自明之理,但我还是再说一遍。」



那就像神明的话语。



宣告真相的神谕。



「犯人是——六斎堂纯乃同学。」



在她直接点名瞬间,我察觉到了:



战斗开始了。



在透矢缺席的情况下,明神同学的战斗开始了。



◆ 明神凛音 ◆



我把手压在讲台上,隐藏手心渗出的汗水。



一道道视线都很沉重,好像要缠在身上一样。奇异,奇异,奇异——每一双看我眼睛都在诉说,我是异物。



好想逃跑。



好想立刻停下这种事,回到自己的房间。好想去没有人看我的地方。



但是,但是——我必须战斗。无论我多么害怕,如果我不去战斗,过多久都不会有变化。



真相就是我。



我就是真相。



不管我怎样避而不见,真正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刚看你来迟了,你就突然说什么呢,明神同学?」



当所有人都远远地向我投来奇异的目光……只有一个人主动走向我。



那人戴着眼镜,一眼看上去氛围有点土气,但是身材很好,名字是——对,和花暮诹由。



这是我自己组建推理的时候记住的名字之一。……但是,我没有把她当作单纯的事件相关人员,记住她还有其他理由。



「又是前天女生栋的事?昨天LINE班群里不是有结论了吗。」



没有内容物。



她的表情、话语里,一点内容物都没有。



就好像纸壳一样,精雕细琢的人偶……我之前肯定是对这个人怀有这种违和感吧。



所以,我那时没有想到任何外号。



即便我想去寻找特征,她也没有需要体现的内容物。她用虚构塑造了自己,是个可怕的大谎话精。



那么——原来如此。这样称呼就好了吧。



「不,谎话精同学——那个结论是错的。」



「……谎话精?」



谎话精同学面带笑容,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我没有害怕,继续说道:



「在女生栋密会的人不是我和伊吕波同学。是天家齐加同学和六斎堂纯乃同学。」



混在班级里的一位看上去很老实的女生,猛然颤动了一下肩膀。



六斎堂纯乃同学。



关于女生栋窗户锁的证言给伊吕波同学的推理带去了矛盾。而做出这一证言的她就是继天家齐加之后的第二个犯人。



「天家君和六斎堂同学?……为什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她在说谎。六斎堂同学关于窗户锁的证言——其中有明显的谎言。」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啪!谎话精同学拍了一下手,这样说道。



「趁这个机会彻底弄清楚吧!反正很闲!——大家,一直搞不太清楚也不舒服吧?」



谎话精同学转头问了一下,这下采取旁观态度的同学们也开始说「确实……」「既然和花暮同学这么说……」虽然有些不明确,但还是表示了赞同。



谎话精同学再次回头,对我微微一笑。



然后,她淡定地站在白板前,与我对峙。



「来吧——开始吗?」



啊哈——谎话精同学做作地笑道:



「这种的,是叫解决篇来着?」



……正合我意。



真相就是我。



我就是真相。



就在现在,就在今天,就在这次。



我要只靠我自己——证明这一点。



「……就像你说的,我确实在那天晚上接近了一层深处的窗户。」



「嗯。我们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呢。」



「那是紧接着巡视的教师离开之后。窗户是锁着的。之后,我造访了红峰同学她们的房间。到这一步为止没有分歧吧。」



「对对,然后?」



「问题是这之后。」



「有什么问题呢?」



「我离开红峰同学她们的房间,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听到了声音。」



「声音?」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是开门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某种东西占据了脑袋,我没顾上注意那些声音。



但是,我确实听到了。



那是——有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声音。



「声线我也能想起来。那些说话声——是芽里垣智里同学和汤之岛泪沙同学。」



金发的山姥同学和装扮扎眼的地雷同学吓了一跳,变了脸色。



「那两个人走出房间,移动到了厕所前面。我直到进入房间都能听到说话声。二位是不是在那里聊了一会天呢?」



「唔……行吧。然后呢?这怎么联系到六斎堂同学的证言呢?」



「六斎堂同学有证言说,『去厕所之后,回去的时候确认了窗户锁』对吧。」



「是呢。」



「然后还说,那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



「是这样没错啊?」



「然而芽里垣同学她们应该在厕所前面啊?」



「…………啊。」



轻声叫唤的人不是谎话精同学,而是混在听众里的六斎堂同学。



我冷静地继续说。



「芽里垣同学她们应该是在厕所入口前吧。因为班群里有隔着窗户拍摄男生栋的照片。面向男生栋的走廊窗户,只有厕所入口前的那个。那里有多达两个人,还说『没有看到任何人』吗?这是明显的虚伪内容吧。」



含有虚伪内容的证言,换言之是伪证。



「这样一来,『窗户是锁着的』这一证言也无法令人相信。当然,谎话精同学——你整个小组的主张,说什么接近窗户的脚步声,也不能信。」



天家同学到达女生栋应该是22点20分以后……那个时间没有人接近窗户,所以窗户锁应该打不开——这个主张,完完全全是谎言。



既然作为其论据的证言全都出自谎话精同学和她的室友,那么一旦搞清楚她们做了伪证,主张就不成立了。



这下,将伊吕波同学的推理否定的反证就破灭了。



「……唔唔。」



谎话精同学应该受到了决定性的反驳,但她好像很烦恼地撅起下嘴唇,在胸口下抱起了手臂。



「我说,明神同学。假如,把你说的当成真的行吧?如果是真的,芽里垣同学走到厕所前,六斎堂同学去厕所,二者是不是有几分钟的时间差?」



「……是的,没错。我回到房间是在老师的巡视结束后不久,我想大概是22点10分。」



「六斎堂同学确认窗户锁是22点17分。如果走过厕所前是在15分左右,那就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芽里垣同学她们有没有可能回房间了呢?」



「不可能。」



我取出手机,调出班群里发的照片。



那是芽里垣同学发的照片,两个男生坐在宽廊的椅子上。



「我刚才也说过,芽里垣同学透过窗户拍了男生栋的照片。这是22点37分发生的。这证明了至少在这个时间之前,她们在厕所前面。」



「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拍下来,回到房间后才发到LINE上吧?」



「不。请仔细看看照片右下角。写着『08/01/22:37』。」



「哎呀,真的是。是改图应用的功能吗?」



……为什么你能表现得这么游刃有余呢。明明有不可动摇的证据摆到了你面前。



谎话精同学浅浅地笑着,从正面看向我的眼睛。



「我说啊,明神同学——很遗憾,你的主张不成立哦。」



「……为什么呢?」



「因为那张照片,无法从厕所前面的窗户拍摄啊。」



谎话精同学用温柔的语调说完,拿起了白板的记号笔。



「这样比较难懂,我画图解释吧。」



说着,谎话精同学没有任何参考就在白板上流畅地画出了男生栋和女生栋的一层平面图。



「明神同学刚才说芽里垣同学她们在这里对吧。」



女生栋排列的四间客房与客房北侧的厕所之间有个小空间,谎话精同学的记号笔指向那里。



「然后,被拍到的中迫同学等人,他们的房间是这里。」



接着,记号笔指向的是男生栋从北侧数第二个房间。



「然后,这个不能忘,女生栋和男生栋之间有树对吧。」



谎话精同学在对称的平面图正中间补画了树。



「这个树挡在中间,女生栋和男生栋基本上看不到对方。视线可以通过的,也只有从北数第三个,红峰同学的房间和伊吕波君的房间……还有隔壁,芽里垣同学的房间和中迫君的房间吧。」



树木的布局在正中间附近比较稀疏,纵向排列的四个房间里,中间的两个房间能勉强看到对面的窗户。



「考虑到以上要素,如果要从女生栋厕所前的窗户拍摄中迫君他们——」



一条线从厕所前的窗户引向男生栋从北数第二个房间——



我的呼吸停止了。



这。



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因为,我确实……!



「——如你所见。……会被树挡住,看不到对吧。」



线条从厕所前的窗户延伸出去,被树木的图标挡住,停在了中间。



视线无法通过。



从那扇窗户,无法拍出那张照片。



…………这怎么…………可能…………



「所以呢,那张照片是芽里垣同学她们从自己的房间拍摄的。这样就是正对着拍,树不会挡住对吧。……是这样吧?芽里垣同学!」



「诶?……喔、喔哦。」



芽里垣智里同学不清不楚地点了点头。



「那张照片……是在房间里拍的。嗯。」



「就是这样啦。」



谎话精同学轻轻把记号笔放到白板下的托盘上,这样说道。



「这样你能接受了吗?……我理解你的心情,明神同学——但是,我觉得说别人说谎可不好哦?」



「啊……!」



你才是……!!



这句话跑到了嗓子眼,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必须反驳。



必须找点反驳。



因为,她是错的。



我是知道的。



真实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明明是知道的……



「这样就可以下结论了吧。能进入女生栋的人只有伊吕波君。他见的人就是你吧,明神同学?我们大家都不会责备你啦。所以呢,好吧?差不多可以坦率一点了哦——」



……我,不知道……



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相信我?



我在说真话——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明白这一点呢?



手汗渗出来。



全身都变得沉重。



倾注向我的视线十分沉重,好像枷锁一样缠上来。



「……我——」



那份重量……我已经承受不住了。



「……我,是——」



◆ 伊吕波透矢 ◆



——那副肩膀。



——在薄暗中浮现出的那副小小的肩膀。



那时候,我还缺乏觉悟。



你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却仍然要贯彻自己的存在方式——而我缺乏觉悟,无法拥住你的肩膀、支撑你的肩膀。



但是。



现在,我可以昂首挺胸地伸出手。



明神凛音。我唯一的委托人。最大的宿敌,同时是最大的同志。



我比其他的一切都想要相信你——



——向你的那副肩膀,伸出手。



「这可不好啊,和花暮——怎么能说别人说谎。」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明神的肩膀。



同时向面带浅笑的和花暮诹由,如此宣告。



「……伊、伊吕波,同学……?」



怀里的明神抬头看向我的脸,睁大了眼睛。



我俯视着她的脸,淡淡地微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犯蠢,我来帮你。



这样——就跟平常一样吧?



「抱歉,我来迟了,明神——整理稍微费了点工夫。」



「为、为什么……你怎么……!? 我、我,已经——」



「谁管你。」



我说道。



「这是我喜欢做才做的。就算你抱怨我也不会听。」



我回望明神凛音那看破真相的双眼。



「——闭嘴看着吧,看我来推理你的推理。」



大大的眼睛略微湿润。



难道你在感动吗?那感动得太早了。



要哭之后再说。



在驳倒眼前对峙的这个货真价实的宿敌之后。



「……登场好帅气啊,伊吕波君。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解释真相啊。」



「真相?是指你和明神同学夜晚密会?」



「是指天家齐加偷偷去见六斎堂纯乃,然后你包庇了这件事——把没来由的闲话诱导向明神,这些事。」



空虚的笑容里,略微混入了一点嘲讽。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虽然不知道你听了多少——明神同学刚才说的内容,都称不上是推理啊?因为,用作根据的证言是她自己说的嘛。那样就是谁说谁对啊。以推理而言,甚至从根上就不成立啊。」



「那么,证明出来就行了吧?」



笑容凝固了一瞬间。



「她的证言是正确的——举出证据,加上根据,把这一点推理出来就可以了。客观地、合理地推理出来,让谁都无法抱怨——不就是这样吗。」



「……那种事情根本做不到啊。」



「做得到啊。」



我从白板的托盘里拿出记号笔,扔给和花暮。



看到她毫不费力地接住笔,我自己也拿起一支笔,同时昂首挺胸地宣言道: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自明之理了。」



总共34人。



所有同班同学都作为旁听人,两个辩手站在白板前。



对方是班级的幕后支配者。战斗会很不利吧。旁听人都把我和明神看作异己分子。正常战斗的话,形势当然会偏向对方。



即便如此——也必须有两个人站在法庭上。



辩论是接近真相的仪式。人分别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再三主张、再三反驳。这样做,并非神明的人类才可以探求真相。



正因为如此,和花暮——我要感谢你。



因为,凑齐我和你两个人之后——



我才能触及明神凛音推理出的真相。



「……来吧,从哪里开始呢?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厕所前面聊天,明神同学的这个证言——我可不觉得能被客观证明。还是说,你要她们本人的口供?」



「不,我不需要。反正肯定会被随便搪塞——我接下来要解释的,是前天夜里的真相。不只是明神或者天家——而是那天夜里的一切真相。」



「……一切……?」



和花暮微微皱眉。我不再看她,将视线移向了观望状况的同班同学们。



「如果各位当自己是旁观者,那就大错特错了。我选在这个全班齐聚一堂的时间出场,不是偶然。因为你们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个事件的相关人员。」



旁听人都各自表示疑惑,好像要掩饰不安一样嘈杂起来。



我再一次陈述真相,压下那片嘈杂。



「在场的36人里,实际上有35人说了些谎言。……接下来,我要不知风趣、不看气氛,一个不留,把所有谎言弄清楚——希望各位趁现在做好心理准备。」



啊哈——和花暮发出细小的笑声,煽风点火道:



「真是豪言壮语啊。隐瞒了身处女生栋的大撒谎精是伊吕波君你来着?」



「我也是35位撒谎的人之一。不过,我是其中最先自白的人。所以,本次推理要从这里开始。」



我取下记号笔的笔帽,面向了白板。



一切推理的起点。



我像写板书一样写下最初的前提。



「『伊吕波透矢于满潮时刻之前就在女生栋』——从这里开始吧。」



真相生于真相。



从我最清楚的这个真相,去编织新的真相吧。



「唔嗯。从这里能知道什么呢?」



「这是第一个谎言。从这里可以得知,LINE班群里明显有做伪证的人。」



我操作手机,找出相应的记录。



「22点22分。〈正在跟伊吕波君一起办学习会〉——川口的发言。」



「呣?」



听众里,川口鞍马吃了一惊,挑起眉毛。



「伊吕波君,那是——」



「我知道。这是川口为了隐瞒我不在房间撒的谎。但是,现在我需要揭开这个谎言——川口,我不在房间里的时候,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什……!」



我从愕然的川口身上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与我对峙的和花暮。



「这个伪证产生了怀疑。认真的川口和羽立也会为了隐瞒一些事情而撒谎——我在这种怀疑的基础上回想了一下,发现有些令人在意的发言。大碇老师说明女生栋入侵者的时候,议论里有这样的发言。」



——哎哎!是昨晚的那个声音吧!? 老子说过了嘛!



——啊~,你好像说过听到了色情的女人的声音呢。



——我的耳朵很灵哦~。绝对是那个吧!



——……是吗,那是人吗。我还以为是房间里闹鬼呢……



「从口气上看,恐怕是三良坂的发言吧。『听到色情的女人的声音』——证言本身是善光寺的吧。那时候我也在着急,没有留心,但是仔细想想,这个证言很奇怪。紧接着三良坂也这样说过。」



——话说,这个是说,女生那边有男生吧?不对吧?



「这次的事件是男生入侵女生栋。肯定不是反过来——身处男生栋的善光寺不可能听到什么『色情的女人的声音』。……但是,有例外。毕竟我们都拿着智能手机这个文明的利器啊。」



「你是说电话的声音传出来了?……不,是这样啊。」



「既然有『色情』这个修饰,更应该怀疑这个可能性吧——是不是男生栋有人在看成人视频?」



听众嘈杂起来,川口和羽立涨红了脸。……抱歉啊,二位。我不打算减弱攻势。



呵呵——和花暮笑了,似乎感到很好笑。



「男孩子真的很喜欢这种东西呢。到临海学校都要看那种东西啊?」



「所谓的深夜兴致吧。大概类似深夜聊喜欢的异性。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听到善光寺的话,古郡是这样回答的:『还以为是房间里闹鬼呢』。这意味着,他们肯定是在自己的房间听到那些声音的吧。那么,我们自然就可以缩小可能的范围。」



「善光寺君他们的隔壁……是伊吕波君,还有川口君等人的房间吧。」



「没错——这就是第一个推理的结论。」



我再次给记号笔取下笔帽,另起一段写下第一个结论。



——『川口等人曾在房间里看成人视频』。



和花暮仰望着那些字,说:



「有点意外呢。川口君他们看上去那么认真,也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啊。」



「我有时也会不由得看向女生。都是这样的。」



「唔嗯。……那么,可以反驳吗?」



咔啪……和花暮就好像利刃出鞘一样,终于取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和花暮一边在我写的结论下面加上新的文字,一边说:



「虽然你说在男生栋不可能听到女生的声音——根据伊吕波君的说法,目代君等男生和木村同学等女生换了房间来着?」



——『声音是木村同学等人的』。



「如果伊吕波同学的推理是正确的,就会变成这样吧?反过来,如果你想断言声音是黄片传出来的,换房间的理论就要被舍弃掉了哦?」



「不会舍弃啊。当然,我是为了证明之前我在班群里说的理论是正确的,才这样层层推理。」



「那么,你是说声音不可能是木村同学她们的啦?」



「对。正好你画了男生栋的平面图,一目了然。」



我用记号笔指向和花暮在白板上画的平面图:



「假如木村她们在男生栋,具体是在哪个房间?这样一想,候补只有两个。交换了房间的目代、天家他们的房间,或者平常关系好的春原他们的房间。」



我用笔的末端轻敲从北数第一个房间和第二个房间。



「另一方面,善光寺他们说听到了『色情的女人的声音』,他们的房间在这里。」



接着,我敲了敲第四个房间。



「即使最近的房间也隔着一个房间。然后,这三天里各位应该一直有体会到,隔着一个房间就基本上听不到声音了。」



——话说回来,这个合宿楼隔音做得意外不错啊。目代他们说话那么大声音,刚才在我们的房间根本没听到哎。



——不好说啊。这些家伙跟我们隔了一个房间。紧邻的房间说话声能正常听到吧。



刚来合宿楼的时候还有过这样的对话。木村她们与善光寺隔一个或两个房间,从善光寺的房间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这可不好说啊?隔一个房间就什么都听不到,可能只有伊吕波君你们是这样啊?别的房间可能不一样。」



「那么,和花暮。你的房间在结构上与善光寺的房间位置相同,相浦和芽里垣她们跟你隔一个房间,你听到了她们的声音吗?」



「那是……」



「还有其他旁证。班群里,西宫提问过〈三良坂他们干啥呢?〉对吧。这时候,三良坂他们正在房间里玩枕头大战,吵得让东条抱怨,但是隔了一个房间的西宫没有听到。有这么多例子,你还要继续主张『也许换个人就能听到』?」



「……………………」



和花暮第一次噤口不语。



恐怕她是理解到了风向的变化。



客房的隔音情况是在场的所有人切身体会过的。肯定,36人里没有任何人听到过隔一个房间的说话声。



根本没有印象操作的余地。



「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自己的记号笔——



——吱呀!



给『声音是木村同学等人的』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一个推理就此完成。



我不在时的我自己的房间,其真相浮出了水面。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川口他们慌忙关掉手机屏幕。那一定是要隐瞒刚才在看黄片吧。回想起来,态度也有点可疑。



「……然后呢?」



明明自己的反驳被击溃了,和花暮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川口君看了黄片。确实是坏事呢。明明还没到18岁。……但是,这会怎么样?只是让同组的朋友丢了脸而已啊。」



「这个事实会导出下一个疑问点。刚才我一直说“川口他们”,这个严格上只包括川口和羽立。」



「嗯?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吧。我记得是东条君——」



「东条发自内心地抵触这类话题。」



——别聊这些低俗的。



对川口他们表示不满的低沉声音在脑海里重现。



「所以,东条不可能参加这种视频鉴赏会,川口他们也不可能在东条面前做这种事情。你也在教室里看过很多次东条抱怨这类话题吧。」



「啊——……是这样呢。好像刚入学东条君就是那种感觉。」



所以,明神也知道这件事。明神也能够把这个信息纳入自己的推理。



「这么说,川口君他们还是没看黄片吧?」



「不对,反了。川口他们举办了视频鉴赏会,这意味着已经没有东条监视他们了。」



「已经没有了?」



「已经睡觉了啊。」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醒着的人只有川口和羽立,东条已经睡觉了。正因为东条先睡了,川口他们才能看视频。



「你也很清楚,东条是特别神经质的脾气,最讨厌吵闹。而东条已经睡了,这就说明房间已经安静下来了。」



我拔出了记号笔。



「隔壁的枕头大战怎么样了?」



——『三良坂等人的枕头大战,比证言说的更早结束』。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这是第二个谎言。」



我把笔帽盖回记号笔,轻敲写下的文字。



「我打听了一下,三良坂他们证言说,枕头大战持续到了快23点。但是,现实中房间安静下来的时间应该比他们说的更早。这里有明显的谎言。」



三良坂他们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我也不打算直接质问他们。就算我这么做,也只会出现明神不知道的信息。



我要推理的,终究必须是明神凛音的推理。



「那么,先让我问问吧。」



愿意站出来非难的,还是和花暮诹由。



「如果三良坂君他们的证言是虚假的,你认为他们实际上在做什么?你当然考虑到这一步了吧?」



「当然,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有个线索可以用来查清三良坂他们真正的行动,是22点30分川口在班群里发的消息。」



〈三良坂君,你们没事吧?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22:30



「『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而且这个声音传到了隔壁房间,能让隔壁的人担心。这个证言至少证明了东条到这个时间还醒着,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三良坂他们是不是在枕头大战中间弄倒了什么大型的东西?」



「……这个,有必要现在煞有介事地强调吗?因为,三良坂君立刻在LINE里解释了吧。」



和花暮拔出记号笔,迅速列出了反驳。



——『在枕头大战里摔了一下而已』。



「闹腾起来也会发出那种声音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啊。这个解释跟三良坂他们自己在LINE班群里发的照片对不上。」



「……照片?」



『运动社帝国』在班群里发的照片有两张。



一张照片是当晚22点20分发的,他们正在枕头大战。



另一张照片是第二天早上,刚睡醒的善光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两张照片明显有奇怪的地方。来玩个简单的找不同。马上就能注意到吧?」



「……啊!」



发出喊声的是我身后的明神。



「花瓶——花瓶的颜色不一样。」



「……诶……?」



和花暮应该是去确认LINE的记录了吧,她看着手机,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错——背景的凹间里,花瓶的颜色不一样。事件当晚的照片是青色,第二天早上的照片是红色。」



「……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会有这种疑问吧,和花暮。花瓶的颜色不会自己变。肯定是有人换掉了。目的是什么?——回想一下川口的证言,马上就能明白。」



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



什么东西。



「——所谓的『什么东西』,就是这个花瓶。结果,三良坂他们迫不得已拿来代替品,交换了花瓶。……不用我多嘴你也懂吧。这个迫不得已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花瓶倒下会怎么样呢。……很容易想象。



「问题是,这个红色的花瓶是从哪来的。要推理这个,只需要重新看一遍班群里发的客房照片。要逐一确认背景里拍到的花瓶。」



首先是春原等人『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的照片。背景的花瓶是青色。



接下来是以和花暮与『文化社合众国』为中心的照片。背景的花瓶是红色。



「再加上我现在证言,我们房间的花瓶是青色的。」



——客房是铺了榻榻米的和室,窗边有个用障子隔开的奇怪空间——似乎是叫宽廊——凹间放着看上去很贵的青色花瓶。



「再加一个看看吧。红峰,你的房间,花瓶是什么颜色?」



「诶?呃……大概是红色……」



——房间在布局上跟男生栋的没区别,铺了榻榻米。深处是宽廊。凹间有红色花瓶。



「有这么多样本,已经足够了吧。花瓶的颜色规律很明显。」



「……女生栋是红色,男生栋是青色……」



明神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没错。规律很简单。花瓶的颜色是根据男女分的。……这样一来就很奇怪吧,和花暮?三良坂他们拿来的这个红色花瓶,实际上是从哪里来的?这个花瓶应该只有女生栋有。」



「……你该不会说三良坂君他们都来女生栋了吧?」



「当然不会。沙滩的足迹是两人份。这是不变的事实。而且,熄灯时间后人基本上都在房间里,怎么偷跑出来都成问题吧。……所以,这个花瓶是从男生栋里找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人把女生栋的红色花瓶拿到了男生栋。」



「……………………」



「表情变严肃了啊。你推测出来了吗?没错——是目代和天家等人的房间。」



我划动手机屏幕,调出『阿宅联合』的照片。



「天家主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用了这张照片。它也拍到了凹间的花瓶,颜色是青色——天家等人在男生栋,所以这很自然对吧。但是,如果认为我的推理没错,他们和女生换了房间,这就很奇怪了。因为,这是装作男生栋的女生栋房间。」



「……伊吕波君,你是想这么说吧——目代君等人和木村同学等人早早注意到女生栋和男生栋花瓶颜色不同,全都替换掉了。」



「没错。目代和木村等人替换房间的时候,把自己房间的花瓶也一起拿走了。所以,那天晚上——男生栋天家等人的房间里,有木村等人拿来的红色花瓶。三良坂他们从那里拿了花瓶,替换掉了自己房间里的花瓶。那是被枕头大战的余波击倒——有裂缝的花瓶。」



我把在『阿宅联合』的房间拍摄的照片摆到和花暮面前。



照片里的青色花瓶,不起眼的内侧有裂缝。



「我记得昨天早上去做广播体操之前,目代他们和木村她们在共用栋的入口争吵过什么事情。那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毕竟必须拿回女生栋的红色花瓶不知道去哪了,那当然会着急得争吵起来吧。」



说着,我拔出记号笔。



——『有裂缝的花瓶和目代等人房间里的花瓶交换了』。



「综上,你的反驳——」



接着,我划动记号笔——



——吱呀!



给『在枕头大战里摔了一下而已』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二个推理就此完成。



『运动社帝国』房间与证言相反,安静下来了——其真相浮出了水面。



「这下推理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三良坂他们进入目代的房间,拿走了红色花瓶。这个事实引出的下一个疑问是什么?」



现在盖上笔帽还太早了。



我在白板上写出了下一个需要推理的谜题。



「木村等人应该在那个房间里,她们去哪了?」



——『三良坂等人替换花瓶的时候,木村等人不在房间里』。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这是第三个谎言。」



我给记号笔盖上笔帽,轻敲写下的文字。



「从早上的争吵就可以明白,木村她们应该没有同意三良坂等人交换花瓶。如果她们没有要拿回去的花瓶,就会产生老师发现交换房间的风险,当然不会同意吧。这就说明,三良坂他们造访房间的时候,木村她们不在——可能正因为房间里没有人,三良坂他们才决定与这个房间的花瓶交换吧。况且,木村她们说了交换房间这个弥天大谎,但又没有留在交换的房间里。」



木村等人只是一个劲撇开目光,什么话都不说。



不需要。因为,对我来说,以及对明神来说,这已经是自明之理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只有一个人,唯独和花暮诹由,挥舞起名为话语的利剑。



「假如她们不惜替换房间也要潜入男生栋,肯定有想找的人吧?那么,离开房间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啊。木村她们去的地方很简单就能想象到。应该是一直粘着的春原和西宫所在的房间吧。」



我给和花暮展示当晚春原等人拍的照片。



「这张照片,拍到了春原和西宫的全身。这是让别人拍的证据。这个恐怕也是他们让来到同一个房间的木村等人拍的吧。」



肯定是故意的。应该是她们看到目代等人在LINE上发照片,就想恶作剧一下,发了暗示照片吧。



「这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和花暮佯装不知,微微歪头表示疑问。



「我觉得只是木村同学她们可爱的少女心呢。」



「这个行为本身就像你说的那样吧。问题是这个行为导致有人吃亏。」



「有人吃亏?」



「是久留米啊。在同一个房间的久留米奏汰。」



『阴角人民共和国』里两个男生的其中一人。



不仅怕生——还有女性恐惧症。



「久留米不能跟女生同处在一个空间,你也知道这件事吧?明神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毕竟刚入学的时候座位很近——明神学号是2,座位是窗边起第一列的第二个。久留米的学号是9,座位是窗边起第二列的第三个,是明神的斜后方。」



——更加沉默寡言的久留米奏汰有非常严重的女性恐惧症。刚入学还是按照学号顺序坐的时候,由于前后左右都被女生围住了,他每到休息时间就冲出教室。



「而晚上有女生四个人涌进房间,久留米不可能就这样待在房间里——我就想,他是不是跟中迫一起去了某个地方呢。」



「某个地方是指?」



「不是正好有照片拍到了吗。」



我伸出手机,给她看芽里垣发在班群的照片。



中迫和久留米被命名为『在窗边消沉的阴暗角色们』。照片拍到了他们坐在宽廊的椅子上发呆。



「……你是说他们到宽廊避难了吗?关上障子门的话,那里实质上就是另一个房间嘛。」



「那是关上障子门的情况吧。」



「唔?」



「你是说,木村等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中迫他们躲进宽廊,关紧了障子门,对吧?」



「……我就是说的这个。如果不这样,久留米君会坚持不住的。」



「那么,这张照片要怎么解释?」



我又换回了刚才的照片。



刚才那张照片里,春原和西宫正做出模特一样的姿势。



「这张照片——拍到了窗户。」



「…………!!」



在LINE里辩论的时候,这张照片被频频提起,原因就是这个窗户。



如果障子门完全闭合,窗户就不可能出现在照片里。



「我先说结论吧。」



我拔出了记号笔。



「我觉得,中迫和久留米不是在春原的房间被拍到的。具体一点——是木村等人离开以后变成空房的目代的房间。」



——『中迫和久留米那时候在目代等人房间的宽廊』。



我重新给记号笔盖上笔帽,随后和花暮皱着眉说:



「……目代君他们的房间?刚才你说了那里没有人吧。」



「只是入侵的三良坂他们没注意到而已。三良坂他们进入房间开灯的时候,中迫他们是在宽廊的。谁都经历过吧——在明亮的地方很难看清昏暗的地方。开了灯以后,障子门上也应该不会映出影子。但是,反过来从暗处拍摄的这张照片明显拍到了三良坂他们的影子呢。」



——这似乎是从女生栋用放大功能拍的,画质有点粗糙,但是可以看出后面的障子门上有男生的影子。



「这张照片正好拍到了三良坂他们来换花瓶的瞬间。肯定是电灯打开使他们进入了芽里垣等人的视野吧。」



「……………………」



和花暮默默地盯着我摆到面前的照片。或许是她不再游刃有余了,空虚的笑容正在淡去。



然后,和花暮开始用自己的手机回顾聊天记录。她把手抵在嘴边,思考了一会,「我说,伊吕波君」如此开口。



「你这个说法里有漏洞啊。」



「漏洞?什么样的?」



「芽里垣同学拍摄中迫君是在22点37分。春原君他们拍摄有窗户的照片是在22点33分。有四分钟的时间差啊。」



和花暮拔出了记号笔。



「伊吕波君,你刚才没有拿出什么根据就说拍摄春原君他们的人是木村同学她们,但是也可能是中迫君他们拍摄的吧。这样一来,就可能是22点33分中迫君他们拍摄了有窗户的照片之后,木村她们过来,中迫君他们逃进了宽廊。然后37分芽里垣同学等人拍到了他们,这样就能说通了吧?障子门上映出的影子肯定是西宫君那些人吧。」



——『中迫君和久留米君那时候在春原君等人的房间的宽廊』。



写完反驳,和花暮将打开的记号笔指向我。



「从33分到37分,木村同学她们可能就是在这四分钟里来的,你可以否定这个可能性吗?」



「可以。」



我立即回答,接着指向我的记号笔就猛颤了一下。



「木村她们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搞清楚这个就行了。考虑到木村她们的目的,时间是熬过熄灯时间的巡视之后越快越好。这么一想,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有这样的证言。」



〈哎阿宅,大半夜的干什么呢?〉-22:10



「这是22点10分,汤之岛的证言。所谓阿宅当然是指目代那一组人吧。这时候,目代等人在汤之岛房间的隔壁。当然,他们应该压低了声音。毕竟隔壁有对男生很严厉的相浦等人啊。这样一来,汤之岛是对什么作出反应发了这个消息的呢?」



如果不是耳朵听到的,那就是——



「她的眼睛看到了啊。」



〈不是,你们开灯了啊〉-22:11



〈怎么关了笑死〉-22:12



「汤之岛不知道交换房间的事。她看着目代等人的房间,注意到那里开了灯,应该是觉得他们起了床在做些什么吧。但是,实际上是木村等人在那个房间。然后,木村她们所在的房间关了灯,这意味着——」



——她们出了房间。



既然没有就寝的可能性,这就是最妥当的解释。



「LINE有明确的时间戳。木村她们关掉房间的灯是在22点12分——这是拍摄春原他们的照片20分钟前。」



那张有窗户的照片拍摄的时候,木村她们已经在春原的房间里了。



这时候,应该无法与木村等人处于同一空间的久留米,不在宽廊。



换言之——他去了别的房间。



「从那两个人的性格来看,他们很难进入有人的房间吧。目代他们的房间已经没人了,最适合让他们进去避难。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自己的记号笔——



——吱呀!



给『中迫君和久留米君那时候在春原君等人的房间的宽廊』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三个推理,就此完成。



混入男生栋的异己所在,其房间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不愧是你啊。」



和花暮看着自己被划掉的反驳,一边修补浅笑一边说:



「我说的话全都让你看破了啊。自明之理,是吗——原来如此啊。确实,原来如此,你好厉害啊。……但是,还没进入正题对吧?你说了你要证明明神同学的证言,那个说芽里垣同学她们逗留在厕所前的证言。可是,你净是在胡乱曝光无关人员的隐私——」



「你不懂吗?」



我没有盖上笔帽。



「连上了啊,就在刚才。」



「……连上了……?」



「久等了啊。到你想要的正题了。」



解谜环环相扣。



推理在虚构中铺设出道路,引向真相。



将虚与实,一分为二——



「芽里垣她们拍的照片是目代的房间。不是春原的房间。好,那这样一来,这是从哪拍摄的照片呢?」



春原的房间在芽里垣的房间对面。正好树的布局在那断了,完全可以从女生栋拍摄男生栋的窗户吧。



但是,目代等人的房间。



北侧相邻的目代等人的房间——



我用记号笔画线。从芽里垣的房间窗户,向着目代的房间窗户,从女生栋斜着穿到男生栋。



但是。



中间,记号笔的笔尖停住了。



因为,它碰到了和花暮画出来的树。



「从芽里垣的房间,拍不到这张中迫他们的照片啊。」



「…………唔…………!!」



和花暮睁大眼睛,明神张开嘴,众多旁听人不知所措。



我没有管他们,继续推理。



从芽里垣的房间拍不到——那从哪能拍到?



有个最合适的地方。



我从女生栋厕所前的窗户画出一条线。



在通往目代房间的路上——没有任何阻挡。



「只有这里,才能拍中迫他们的照片。」



21:36 伊吕波从男生栋出发



21:46 伊吕波到达女生栋



21:57 满潮



22:00 熄灯时间。老师紧接着会巡视检查人数(男生栋的检查比较宽松)



22:10 产生波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和花暮的证言)



22:11 凛音在LINE上给伊吕波发了消息〈刚刚呼风雪在洗?〉



22:20 善光寺在LINE班群发布「运动社帝国」枕头大战的照片



22:32 目代在LINE班群发布「阿宅联合」五人(包括天家齐加)的集体照



22:33 春原在LINE班群发布包括自己的「恋爱至上主义公国(男生)」两人的照片



22:34 和花暮在LINE班群发布「文化社合众国」三人、「阴角人民共和国(女生)」六斎堂纯乃和自己的集体照



22:35 男女两人在女生栋被目击到



22:37 芽里垣在LINE班群发布「阴角人民共和国(男生)」两人在宽廊的照片



22:51 伊吕波回到男生栋



我圈起女生栋厕所前的区域。



「芽里垣她们那时确实在这里。不止是拍摄照片的瞬间。刚才说过木村她们换房间的时候开了灯对吧。目击到那件事,还是只能从这个窗户——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22点10分,她们一定在这个地方。」



我写下结论。



这是第四个谎言。



「——『芽里垣等人22点10分之后在女生栋厕所前』。」



回来了。



回到了明神根据自己的记忆主张的证言。



用来印证的根据,是之前积累的所有推理。



从我坦白的谎言,到这个真相——这一切都用推理联系起来了。



「……抱歉,稍微等一下?」



但是,还有和花暮诹由。



已经罗列了这么多逻辑,和花暮诹由仍然挡在我们面前。



「其实,刚才跟明神同学聊的时候我没说……这个,是芽里垣同学她们在22点10分以后一直都在厕所前,所以六斎堂同学的证言是谎言——是这个道理吧?」



「是啊?」



「至少22点10分,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厕所前。拍中迫君他们的照片,22点37分,这时候也在厕所前。这件事我明白了。但是呢——」



和花暮拔出了记号笔。



「这段时间里,她们不一定一次都没回房间吧?」



——『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六斎堂同学来之前,曾经回了一次房间』。



「芽里垣同学她们先回了一次房间,又回到了厕所前。六斎堂同学正好趁着芽里垣同学她们回房间的时候去了厕所。这样想的话证言就没有矛盾了啊?当然,没有清晰的根据,但是可能性还是有的吧。六斎堂同学去厕所用了大概三分钟。倒推一下,出房间大约是在14分吧。相对的,芽里垣同学她们明确在厕所前的时间,是在LINE上说话的22点12分之前对吧?这就有了仅仅两分钟的空档——」



「你说芽里垣的话,这倒是也有可能吧。」



听到我意有所指的发言,和花暮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皱起了眉毛。



「……怎么回事呢?」



「我是说,问题在于跟她在一起的汤之岛啊。我记得昨天早上,大碇老师解释的时候,议论里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该不会是芽里垣同学她们吧?



——不是啦。



——相浦同学好可怕~……



——你看,泪沙在害怕了啊。这家伙挨了停学以后就消沉得不行,稍微有人发火她就会逃跑。



——……好好,我知道了。总之,不许有第二次了啊。



「『稍微有人发火她就会逃跑』。从这里可以产生出这样的推测——芽里垣和汤之岛离开房间,是不是因为相浦对她们发火了呢?相浦很认真,但是有怒吼的习惯。」



「……………………」



「然后,『不许有第二次』。反过来就是有过第一次。既然之前的推理明确了芽里垣和汤之岛在熄灯时间后离开了房间,我们就可以推测相浦在指这件事。如果那是第一次……不许有第二次。还没有第二次。」



「……………………」



「只有一次。芽里垣她们离开房间,只有一次。」



「……………………」



「哎,和花暮——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现在的汤之岛变成了什么样……你作为班级的『妈妈』,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给汤之岛泪沙起了『吊车尾自治国』这种蔑称。



你唆使汤之岛泪沙,把她塑造成作弊冤罪事件的实行犯。



她的状态,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妈妈?



「电灯的目击证言可以证明芽里垣她们22点10分在厕所前。拍到中迫他们的照片可以证明芽里垣她们22点37分在厕所前。然后,第二天早上芽里垣和相浦的证言可以证明她们在那段时间一次也没有回房间。」



和花暮诹由没有开口。



她好像死机的电脑一样,保持原样停止了活动。



「综上,你的反驳——」



我拔出记号笔——



——吱呀!



给『芽里垣同学她们在六斎堂同学来之前,曾经回了一次房间』画上了删除线。



「——被否定了。」



第四个推理,就此完成。



明神证言过的,女生栋厕所前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你该把事后护理做到完美。无论她平常看上去多么任意妄为……都一定有纤细的部分。」



画皮剥落了。



妄称自己是亲切的妈妈,对真相避而不见的小丑——你那薄薄的画皮。



「六斎堂在撒谎。她说没有在厕所前见到任何人,但芽里垣和汤之岛在那。……进一步说,她知道窗户上锁的事情。原本,根据传统窗户应该不上锁。这只表明了一件事——六斎堂没有去厕所,但是去了窗户那里。只找窗户有事。……解释就那么几种。比如,她要去迎接从外边来的某个人——」



我说过吧,和花暮。



做得到——我这样说过吧?



能够举出证据、加上根据,客观地、合理地证明。



现在你还觉得做不到吗?



我还觉得她撒谎了吗?



「和花暮。」



我盖上笔帽,对和花暮诹由宣言:



「明神——没有撒谎。」



「……啊哈。」



就好像冻结的时间开始融化,和花暮轻轻笑道。



「真的。……真的啊。没有说谎啊。抱歉,好像是我错了。」



「…………?」



她那老实认错的态度让我警惕起来。



和花暮的表情确实是笑容……但她的眼睛好像空洞一样。



深不见底,一片漆黑,让人感觉随时要被吸进去,好像深邃的树洞。



「但是呢……这个,是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



「六斎堂同学去了厕所是谎言。说确认过窗户锁也是谎言。而我们说没人接近窗户,这个证言当然也很可疑。所以天家君可以正常地进入女生栋——我明白这些推理想说什么了。不过,这是谁想说的事情?」



和花暮空洞般的眼睛没有看向我。



是我后面。



明神凛音——眼神朝向了她。



「我听说过哦,明神同学。你总是会立刻说犯人是谁谁谁对吧?然后,伊吕波君会补上解释。在咨询室总是这样解决咨询的对吧。……这次也是吧?最开始你说天家君是犯人,伊吕波君给你补上了解释。我反驳之后,这次你又说六斎堂同学是犯人。这大概意味着六斎堂同学说谎了吧?刚才,伊吕波君补上了解释——」



……确实是这样吧。



虽然我没有听到,但如果明神告发了六斎堂,这就应该看作另一个谜题吧。



天家是犯人,对应的谜题是『入侵女生栋、被目击到的男生是谁』。



六斎堂是犯人,对应的谜题是『做出伪证、想要袒护天家的人是谁』。



两个谜题组合在一起,真相得以现身:天家和六斎堂密会了。



「——也就是说。」



和花暮说出了最后的反驳。



「这个原本是明神同学的推理——伊吕波君只是代替她说出来而已。」



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听到和花暮一本正经地把这件事说出口,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怖……



「我说,伊吕波君——这就意味着,明神是知道的吧?」



「……啊?」



「刚才推理的起点——伊吕波君潜入了女生栋,明神同学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什么?



「我跟明神说过我在女生栋。如果根据我的说法推理——」



「不对啊。不对不对。伊吕波君,你真的全都说了?什么时候,在哪,跟谁在一起,全都赤裸裸地跟明神同学说过吗?……没有说过吧?」



「…………唔。」



确实,我没说。



我说过我让红峰把我藏起来了。但是……我们一起藏进壁橱,正是瞒过了明神的眼睛……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么,明神同学真的相信了吗?她相信伊吕波同学的说法,把它组合进推理了吗?很可疑啊,很可疑啊——就在刚才你们还在吵架,她真的能相信你吗?」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



和花暮一把拔出记号笔,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必须解释一下啊。来证明一下明神同学确实知道伊吕波君去了女生栋!要举出证据、加上根据——客观地、合理地证明!」



——『明神同学不知道伊吕波君去过女生栋』。



她的反驳推翻了一切。



那乾坤一掷的反驳,斩断了推理的根源。



一击必杀……不过,因此这是最后的手段。



显然,这是留给和花暮诹由最后最强的杀手锏!



只要能否定这一点。



……只要……!



「做不到吗?」



和花暮诹由微微歪头,这样说道。



「伊吕波君,如果你证明不了这么根本的事情,那你的说法果然不过是胡乱瞎猜而已啊。只是在用复杂的逻辑迷惑别人。只是在滔滔不绝地说出大家不懂的事情凭空塑造可信度——对不对啊,大家!?」



和花暮再次面向化作听众的同学,叫喊着煽动他们。



之前沉默的同学互相窥视着脸色,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却也逐渐、逐渐开始回答班级领头人的提问。



「可能吧……」



「老实说,我没太明白在说什么……」



「和花暮同学说了算吧。」



「伊吕波好像也没法回嘴——」



「你看!……很遗憾,这是民意啊,伊吕波君。你好像误会了,学校的班级不是法庭。这里不是为了遵守法律,而是为了让大家快乐幸福地生活。所以,希望你不要引起奇怪的风波呢……别净说任性的话,多考虑一下大家吧?为了让大家快乐地生活,稍微学习一下忍耐吧?这次你自私自利的行动,只是在白白扰乱和谐啊?你知道你给大家添麻烦了吗?我说,伊吕波君,道歉吧?我也会一起道歉的。大家肯定会笑着原谅的——」



「——我来回答。」



和花暮的话语。



同学们的视线。



打断这一切——明神凛音走到了前面。



「……明,神……?」



我呆住了,看着她那长长的黑发和在肩上飘动的披肩。



明神坦然地、无所畏惧地与和花暮诹由对峙。



「伊吕波同学。谢谢你对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明神凛音盯着和花暮的脸,这样说道:



「你证明了我的正确性。所以……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做。这些辩论,就是为了弄清楚我有没有推理出来吧?……那么,只要让我回答就行了。只要由我——推理我的推理就行了。」



「……啊哈。」



和花暮轻轻笑着,窥向明神的眼睛。



「抱歉,你能做到吗?我知道哦?迄今为止,明神同学你只是说出犯人,之后全都交给伊吕波君做——刚才的推理也是,比起伊吕波君,老实说很粗糙。你真的能推理吗?你真的能做到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这是自明之理。」



明神从我的手中抽走了记号笔。



「伊吕波同学教过我无数次了——教给我,我是怎样推理的。」



和花暮轻轻露出微笑,端正姿势。



就像在接受一样。



就像在接受明神发起的挑战一样。



「好啊。听听看吧。听一听明神同学——你的推理。」



明神点了一下头,然后拿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然后,她站在白板上画的平面图前面。



你能做到吗,明神?



她的背影满是决心,以至于让我感觉向她问出这种问题都很不知趣。



「我从头梳理一下当晚我的行动。开始是21点5分。有一条LINE消息说,红峰同学不见了。消息说她放下手机不知道去哪了,这让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



「那天早上,红峰同学明确说过,『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手机』。」



——手机是JK的必需品!厕所也好澡堂也好都要带着,就跟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确实,上巴士前红峰这样说过。这样一来,把手机留在房间里确实很奇怪。



「我是这样思考的:她放下了本应随身携带的手机,是不是说明她遇到了甚至无法拿起手机的紧急事态?这么一想,就算对方是红峰同学,我也会有点担心。」



明神动起记号笔,从自己留宿的老师的房间,唰地向走廊画出一条线。她在画自己的移动路线。



「我走出房间之后,正好遇到了熄灯时间去巡视的老师。我被老师稍微说了几句,然后目送老师走向客房的方向。当然,老师在走廊里的状态下,我不能四处拜访房间,所以我先去调查了厕所。因为对于『紧急事态』的内容,首先能考虑到的可能情况是她因为肚子疼之类的原因着急地跑进了厕所。」



明神画出的线进入厕所。



「我在厕所调查了应该有四五分钟。我连单间的门后面都仔细调查了一下,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结果,厕所里没有任何人。然后我离开厕所,看到老师在红峰同学的房间前面说话。对方是那边的和风美女同学。看样子是在审问红峰同学不在的事情。」



男生栋的巡视是性格相对随意的柚岛老师,但女生栋好像是性格认真的老师。即使没有开灯,老师也注意到了有一个人不在吧。



「这时候,和风美女同学跟老师解释说『红峰同学去厕所了』。当然,我知道她在撒谎。毕竟我已经确认了厕所里没有人。老师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开门看了看最里侧的房间内部。这是——谎话精同学,你的房间。」



「没错呢。最里侧确实是我们的房间。」



「之后,老师看向了走廊深处的某个东西。我觉得老师是确认了窗户锁——恐怕这件事很重要,老师没有碰窗户。用眼睛看了一下而已。根据我看到的,这件事千真万确。」



……用眼睛看了一下而已。



如果窗户没上锁,老师应该会去上锁,所以这个时间点窗户是上锁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窗户就是我进入女生栋的时候锁上的。



「然后,老师原路返回,所以我暂且回到厕所,躲了起来。老师大概是相信了和风美女同学的借口,进入厕所,向躲在单间里的我搭话了。她把我当成了红峰同学。」



「多亏明神同学,调同学的谎言没有暴露呢。干得好。」



「老师离开后,我立刻出了厕所。这时是22点5分。」



……我记得,正好在这个时候,我和红峰被濑野她们发现了。



「我走过走廊,先去了最深处的窗户。我很在意老师的行动。」



记号笔的笔尖竖直地穿过纵向伸出的客房前走廊。



「我在这里确认了窗户是上锁的。我还试着打开了窗户,但是立刻关上,重新上锁了。……我记得在这里有个稍微让我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



「对于一层深处窗户的传统,我也有所耳闻。可是,实际上窗户在老师确认前就是上锁的状态——究竟是谁关上的呢。」



……!对啊!就是从这里找出了我的迹象吗!



「你想说,这是伊吕波君关上的吗?」



和花暮说道,好像有点无奈。



「确实伊吕波君是那种特别注意关门关窗的人,但是窗户锁谁都能关上啊。光靠这件事没法知道伊吕波君到过女生栋哦?」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这恐怕是个契机。」



明神让延伸到一层深处的线折返。



「我离开窗户,造访了红峰同学的房间。这里发生了意料外的事情。红峰同学就正常地在房间里。」



诶?



等下。照这个走向……



「这里也让我很在意。如果红峰同学在房间里,就应该不会被老师警告。那时候老师应该确实没有看到红峰同学。……也就是说,老师离开后,红峰同学回来了……」



「明神!那样就——」



「是……我明白,伊吕波同学。不……准确地说,是刚才明白的。那时候只是模糊地感觉不对劲,但现在回顾一下——红峰同学不可能在房间里。」



听众们也嘈杂起来。



像这样按顺序梳理一下行动,就能发现其中有明显的矛盾。



「我没有看着客房前的走廊——换言之没有看着客房出入口的时候,只有进入厕所期间。第一次有四五分钟,老师正在巡视,第二次是老师离开后我立刻走出了厕所。不管是哪个时段——红峰同学都没有机会从别的地方回来然后进入房间。」



这样一来,能考虑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红峰同学一开始就在房间里。而且,她甚至没有跟室友说这件事——藏起来了。」



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在接近。



明神正在接近只有我、红峰、濑野等人知道的真相。



「嗯……行吧,到这一步都很合理呢。但是,明神同学,只有这些还不够哦?不知道红峰同学藏在哪里——最重要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伊吕波君的存在。」



「我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地方有线索。……我尽量写出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时看到的东西。」



就像我推理的时候做的那样,明神开始在平面图旁边一条条列出从记忆中挖掘出的信息。



·四套被褥被打乱了



·无人的宽廊开着



·壁橱是关着的



·大概是室友的金发的人



·同样大概是室友的有异国风情的人



·四人份的鞋被脱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湿润的沙子散布在鞋的周围



「对……对啊……」



看着写出来的七条信息,明神反复低语。



「客房里能藏人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刚才也提过的,窗边的宽廊。关上障子门就可以藏人……但是,我看到的时候,障子门是开着的,宽廊没有人。」



「你在说什么呢?明神同学?」



和花暮轻轻笑道,好像在表示非常无奈。



「红峰同学已经现身了吧?没有藏在任何地方吧?所以宽廊当然没有人啊。」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呢。没错……」



明神低下头,开始不断用记号笔的尾端敲额头。



不对,明神……!不是那里!是别的地方!要换个思路!



在我心里,明神那时大概做出的推理已经开始形成相当清晰的轮廓。



但是……我不能插嘴。



我不能不懂风情地对那拼命组建推理的背影插嘴。



明神现在正要成长。



那个曾经不借用别人的嘴就无法传达任何事情的少女,现在正要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真相传达给别人!



「……如果只有红峰同学,就不需要藏起来……红峰同学隐藏了某些东西……既然她现身了,那么她自己也藏起来就是附带的……」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明神……!



你和我——经历过一次啊!



「——啊!」



明神小声喊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向列表。



「……还有一人在那呢。」



「唔?怎么回事?」



「我造访房间的时候,仍然……藏在房间里,还有一人。」



……对啊。



这就是——真相。



「湿润的沙子,散布在地上。」



明神用记号笔指向了列表最下面的文字。



「去海边玩是白天。这时候已经过了22点了——如果是从海边带来的沙子,应该早就干了。」



「……啊。」



和花暮也注意到了。



看着明神指向的文字,笑容的假面上有了裂缝。



「这些湿润的沙子,是刚刚在沙滩上走过的人在房间里的证据。」



——我从梯子下到合宿楼后面的小沙滩的时候,海浪差点弄湿鞋子。



换言之,鞋子踩到了沙滩上被波浪弄湿的地方。



我把被海水打湿的沙子,带到了红峰房间入口的地上。



「这个推理,与刚才的窗户锁联系起来——」



明神好像神志不清一样说道。



「——有从窗户进来的男生,藏在这个房间里。」



然后,藏身的地点。



明神的记号笔指向了第三条。



「关闭的——壁橱。」



只能是那里。



既然她知道障子门开着,宽廊没有人,那么能藏人的地方只有那里。



「……你是说,藏在壁橱里的人是伊吕波君?」



和花暮带着满是裂缝的假面,尝试反击。



「不一定是他吧。可能是别的男生。」



「这个人和红峰同学一起藏在里面。很难想象是伊吕波同学以外的人。」



「可能只是明神同学你不知道,或许红峰同学有其他关系好的男生——」



「不可能。我知道的。」



说着,明神仅用视线瞥了一眼观望事态的红峰。



「……是吗。你跟红峰同学之间,有某些私下的交谈吗?」



和花暮一边强调私下,一边继续说。



「但是,这个能证明吗?要客观啊。你能用现在还能确认的证据,确定出藏起来的人就是伊吕波君吗?」



这是诡辩!就是你自己主张入侵女生栋的人只有我啊!到现在又说有可能是别人,脸皮到底有多厚啊!?



「可以。」



不等我忍不住插嘴,明神立刻回答道。



她荡起黑发和披肩,回头看向我。



「伊吕波同学。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在也完全可以确认。」



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泊。



但是,声音比平常更加柔和。



「你偷跑出男生栋之前,和我的对话——你记得吗?」



……对话?



在男生栋怎么对话——不。



我拿出手机,启动了LINE。



打开的不是班群。



是和明神的私聊。



〈到熄灯时间就赶紧睡啊。我也会关掉手机睡觉的〉-21:27



「——啊。」



我这才极其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是啊……我犯了个致命的失误啊。



「我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给伊吕波同学发了LINE。肯定……是为了确认。」



〈刚刚呼风雪在洗?〉



「对伊吕波同学来说,这大概是意义不明的内容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还不会用普通的输入法,用了语音输入。所以,偶尔会识别失误,弄出奇怪的句子——但是,伊吕波同学。现在的你,肯定能明白吧?」



……啊,当然了。



「你语音输入的时候容易弄混元音『u』和『e』。」



——头发支棱着呢。



——头行只论者呢。



「而且,有时候辅音和接下来的元音会合并。」



——拜托你了。



——波你了。



「还有,有时候一部分发音没有被识别,会缺失掉。」



——我想做就能做到。



——做旧能做到。



「如果认为那条消息出于这些原因变化过——那么基于第一个原因,『呼』变成『和』。基于第二个原因,『洗』变成『一起』。然后基于第三个原因,可以考虑有一部分发音缺失了。进一步考虑根据上下文有点奇怪的部分——恐怕原本的句子是这样:」



『刚刚和红风同雪在一起吗?』



「『刚刚和红峰同学在一起吗?』——这就是你向手机说出的话吧,明神。」



明神好像花蕾绽放一样轻轻露出笑容,说道:



「完全正确。」



抱歉,我没有立刻注意到。



明明只要推理一下你的事情,这种程度的暗号解读都是家常便饭。



「我发了这条消息。首先,这件事本身是我怀疑了伊吕波同学在女生栋的证据。……然后,伊吕波同学不到一分钟就回复了这条消息。这是给了我确信的证据。」



「怎……怎么回事?」



和花暮已经跟不上了。



明神说:



「偷跑出男生栋前,伊吕波同学在LINE上这样跟我说:〈到熄灯时间就赶紧睡啊。我也会关掉手机睡觉的〉——然而,我熄灯时间后发给他消息,他立刻回复了。」



和花暮默默地睁大眼睛。



「他没有关机。明明他自己说了要关机。伊吕波同学身处某种异常的状态,通过这件事就一目了然了。」



这是证据。



这是根据。



这是证明。



这是客观的——推理。



「——综上。」



明神握着记号笔。



「你的反驳——」



面向白板。



「——被否定了。」



吱呀!



给『明神同学不知道伊吕波君去过女生栋』画上了删除线。



第五个推理,就此完成。



我潜入女生栋,与红峰一起藏在了壁橱里——我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还有吗?」



明神结束了推理,俯视着沉默下来低着头的和花暮。



「反驳已经用光了吗?甜言蜜语说太多了吗?空言虚语缺货了吗?都到这一步了,我就奉陪到底——直到你放弃的那一刻。」



「…………有啊。」



低沉的声音传来。



和花暮缓缓抬起头。



那里已经不存在班级妈妈的温和笑容。



「有啊。当然有。有的啊——哎,那是明神同学你随便说的吧?你看到了什么记得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啊?」



「我接近过窗户,这是你自己证言过的。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可以由和风美女同学和红峰同学证明。LINE当然在智能手机上有数据。」



「不是说这些啊。我是说无法相信!因为明神同学——你撒谎了!!」



和花暮粗暴地取下了记号笔的笔帽。



然后,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她在白板上写下句子——



「——『撒谎说看到了天家君』!对吧,明神同学?你为了洗清嫌疑,变得很拼命,撒谎说看到了实际没看到的东西对吧?我知道啊!因为在窗外说话的是伊吕波君和红峰同学啊!明神同学看到了他们,却撒谎说是天家君!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肯定不能全都听信吧!?」



……这是最后的抵抗。



已经称不上是反驳了。



明神也好,我也好……都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徒劳的挣扎。



「你连这点事都注意不到啊。」



「……诶?」



和花暮呆呆地回望明神。



「你不想去看真相,所以才注意不到这些事情呢。……你自己画的这个平面图,只看一眼这个,连我都能明白。」



明神再次取下记号笔的笔帽。



为了将最后一击,给予和花暮诹由这个虚构的怪物。



「你说的伊吕波同学和红峰同学说话的地方,是这里。」



明神圈住女生栋一楼深处窗户的外面。



「这至少是在我造访红峰同学的房间之后。因为那时候,伊吕波同学还藏在壁橱里。这就意味着,我不是在接近窗户的时候目击到的——那么,可能的情况是这里。」



明神圈住了她留宿的老师的房间。



「我从自己的房间窗户,跨过树林目击到了人影。海风摇晃起树木的话,视线也可能会通过吧。但是——」



一条指示视线的线条从老师的房间窗户引向一楼深处的窗户外面。



但是。



线条——碰到了女生栋左侧的墙壁,停了下来。



「——从我待的房间的窗户,看不到一楼深处窗户的外面。」



这是显然的事实。



确实,那时我和红峰在窗外说话。



但是——那个场景,不可能进入明神的视野。



「哈……?那、那么,明神同学是在哪看到的?你到底是在哪看到天家君的!?」



「当然,考虑可能的情况,只能是这里。」



说着,明神画了个圈。



林道从后面的沙滩连向窗户,在那条林道的左侧——树林的正中间。



「男女的人影就藏在这里。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藏……?」



明神点点头。



「恐怕,在伊吕波同学他们来之前,天家同学和六斎堂同学就在窗外聊天了吧。这时候伊吕波同学他们来了。天家同学他们慌忙藏进旁边的树丛,等待伊吕波同学他们离开——六斎堂同学能准确地做出伪证,以及你知道伊吕波同学他们在窗外说话,也都是因为他们藏起来观看了事情的始末吧。」



「等……等一下啊。……对了,顺序呢?可能不是天家君他们,而是伊吕波君他们先在窗外!可能是伊吕波君他们藏在了树丛里!那么,明神同学看到的就是伊吕波同学他们——」



「这种情况下,天家同学他们就不会注意到伊吕波同学他们。六斎堂同学证言的时候,明确说过窗户是锁着的对吧。是不是回到女生栋的时候锁了窗户呢?那么,红峰同学就无法回到女生栋里了——反过来,回到里面的人只有红峰同学一个。她比较马虎,也可能会忘记锁窗户吧。」



「那……那都不是确定的啊!也可能是天家君和六斎堂同学两人一起忘了上锁!」



「天家君以男生而言个子比较小。别的班的同学几乎是从正上方目击到的,应该不太清楚,但是我从侧面看,个子高矮十分明显。」



「所以那是只有明神同学才——」



「——啊,算了吧,诹由。」



有人不耐烦地说道。不是我,也不是明神。



濑野真奈美。



红峰的室友,这位把我藏进房间的共犯,挠着金发说道:



「我坦白。藏着也没用了。伊吕波同学在我们的房间待到了大概22点40分。所以,他不是在35分被目击到的人影。那是别的家伙。」



「……诶?等下,濑野同学……?」



「这就意味着。」



接着,被明神叫做『和风美女同学』的调镜花说道。



「在伊吕波君和亚衣亲之前还有一组人在窗外吧?」



「喔~,那顺序就确定了~。」



鹤见多罗茜用拖长的声音帮腔道。这下事实已经无法动摇了。



「……和花暮,我说过吧。」



我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和花暮说:



「在场的36人里,有35人撒了谎。我隐瞒了去过女生栋的事情,目代他们隐瞒了与女生交换房间的事情,川口他们隐瞒了我不在房间里的事情,红峰她们隐瞒了与我见面的事情,三良坂他们隐瞒了给花瓶弄出裂缝的事情,春原他们隐瞒了与木村她们同处一个房间的事情,中迫他们隐瞒了在其他房间宽廊的事情,芽里垣她们隐瞒了熄灯时间后离开房间的事情,然后你们隐藏了六斎堂和天家见面的事情。」



但是。



「唯独一个人——只有明神没有撒谎。」



唯一的老实人。



唯独我怀疑过撒谎的明神凛音……没有撒谎。



「就像明神说的那样,她真的目击到了天家。」



和花暮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有回应。



明神默默地在白板上运笔。



最后,十分安静。



——吱呀。



她给『撒谎说看到了天家君』——画上了删除线。



最后的推理,就此完成。



前天夜里男生栋和女生栋一层发生的一切,浮出了水面。



明神把记号笔放到白板的托盘里。



见此,我重新看向辩论的旁听人,各位同学。



「大家。」



撒谎者们看着我。



「这次揭露出来的你们的谎言,一个个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我没想责备大家,也应该没有资格责备。……但是,自己撒了谎,却半开玩笑地把没有说任何谎言的明神当做传言的材料——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反省自己的沉默充满了多功能室。



「即便明神真的撒了谎,就像现在我不去责备大家,大家也没有资格责备她。我知道大家不打算责备她。但是,你们明白吧?谁都至少经历过一次。」



即使没有什么天启。



即使做不到什么推理。



「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同的事情被认定为真相……是很难受的。」



谁都应该有过。



在场的36人,谁都应该有过。



谁都……应该能明白。



「——抱歉,明神同学!!」



红峰忽然跳出来,扑向明神的身体。



她紧紧抱着明神的肩膀,颤抖地说道:



「我知道实际是什么样……!但是,我说不出来!我没说出来!想着要保护自己……!真的,抱歉!!」



「……红峰同学……」



明神扬起嘴角,轻轻把手放到红峰娇小的后背上。



然后,刚才为我们说话的濑野等人出来,接连向明神道歉说「抱歉,明神同学」「我们也是共犯」。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又是尴尬地撇开目光,又是散发出静不下心的气氛活动身体。



重要的不是道歉。



是理解这种事情会发生。



是脑袋里想着伤害到别人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下次就可以注意到。



就可以不变成被人惯坏、流于安逸、什么也不想的人。



——怎么样,明神芙蓉。



你说的是对的,可能确实是正论,充满了美妙的普遍性。



然而,并不是谁都活得像正论那样。



只要有一点点契机,我们就可以成长起来,脱离心理学课本上那种随处可见的人。



虽说放弃了成长的大人你——可能并不会明白。



「……………………」



我看到和花暮就好像被气氛挤出去一样安静地走出房间。



我瞥了一眼抱在一起的明神和红峰,决定去追赶和花暮的背影。



和花暮走出多功能室之后,在走廊拐弯一次,摇摇晃晃地把肩膀靠在了墙上。



然后,她缓缓抬起握紧的手……敲击墙壁。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最初很平缓。



逐渐……变得用力。



就好像要惩罚自己一样。



「——你还有心情去悔恨啊。」



我这么一搭话,她就瞬间停下了殴打墙壁。



但是,她没有回头。



她好像都放弃了支撑自己,靠在墙壁上,低声说:



「……你来嘲讽我了?……没想到你是个会鞭尸的人啊。」



「我说过我要让你改过自新。我只是来确认悔过的结果。」



「改过自新?……哈哈。」



和花暮推开墙壁,靠自己的腿站起来,摇晃了一下。



「伊吕波君,你觉得什么人都是想做就能做到?你会说误入歧途的人无论多么严重都可以随时痛改前非?」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我不觉得呢。人有能做到的事情和不能做到的事情。能干的人总是不明白这一点,觉得自己就是理所当然,觉得常识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真是让人羡慕啊。啊真是羡慕。好帅啊。真让人着迷啊……」



和花暮摇摇晃晃,仰望着死气沉沉的天花板。



那番话又空虚、又冰冷……但是,不知为何,我感觉那是和花暮迄今为止的话语中最实在的。



「伊吕波君,你真是帅爆了啊。在明神同学陷入危机的时候你英姿飒爽地赶来,用完美的逻辑痛扁邪恶的我……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都不放弃,最后反败为胜……这不是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出色的人才能做到啊。我是……做不到的啊!!」



和花暮猛然甩出的拳头打在旁边的墙上。



比实际响声更强的冲击在安静的走廊里高亢地回荡。



「那当然很好啊!能不去看周围的气氛,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果最后能得到认可,绝对是那样比较好!! ……但是,我做不到那样才像现在这样做的啊。改过自新?能做到早做了!! 就是因为我变不成你那样才有现在的我吧!?」



和花暮一边整理急促的呼吸,一边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锐利的眼神。



那是仿佛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神。



但是——至少,不是空洞。



既不是空壳,也不是虚构。



「伊吕波君,我不会变成你那样。我变不成你那样,也根本不想变成你那样。虽然我不知道你从明神老师那听说了什么——但到头来,我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我。」



……是吗。



原来如此。那她就没有改过自新的余地了。



「我也不会变成你那样。」



我正面回望她那锐利的目光,回嘴说:



「我变不成你那样,也根本不想变成你那样。我会无数次妨碍你,无数次否定你。肯定,我一辈子都不会认同你做的事,不会理解你做的事。」



「……好啊。」



啊哈——和花暮轻轻笑道。



「我们是两情相悦啊。」



就这样,我与和花暮诹由分开了。



一辈子都不会意气相投。我相信了正确,她依靠了错误。我和她都不后悔这个选择。所以,平行线永不相交。



可是,我们仍然需要。



我需要她。



她需要我。



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正确。



漫长的临海学校第三天也进入了深夜。



后来,我跟天家一起去大碇老师那自首,被狠狠训斥一顿之后,写了检讨交上去了。



对方或许也只当做高中生常有的年轻气盛,以争论了这么久的问题而言,处分称得上是轻微了吧。



「说起来,你跟六斎堂是什么时候交往的?」



上交了检讨回去的时候,我随口跟同行的天家问了一句,天家有点害羞地玩弄着天然卷的头发说道:



「……暑假快开始的时候。我告白的……」



天家似乎是Vtuber宅,好像有一次他忽然知道了六斎堂在看同一个Vtuber。关系就以此为开端变好了……貌似是这么个发展。



「六斎堂完全不起眼。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我让她撒谎了啊。」



为了自己,而且是让喜欢的女生撒谎……或许这种罪恶感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



重新跟隐瞒我不在的川口他们和把我藏在房间里的红峰她们道歉吧。我把这些立为明天的计划,记到了脑袋里。



然后,洗过澡只剩等着熄灯的时候,红峰打来电话了。



『到窗边来……啊,是叫宽廊来着。』



红峰似乎通过这次的事情学会了一个新单词。我照她说的走到宽廊。



随后,我在对面女生栋的窗户里看到了把头发放下来的红峰。



红峰轻轻向这边挥手:



『呀吼。状态怎么样?』



「还行。气氛有点莫名尴尬,不过明天应该就没事了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谎言被戳破,人都会变得尴尬呢。这边感觉也差不多。真奈美她们倒是很精神。』



红峰回头看向后面。我勉强看到鹤见猛地扑倒了濑野。



「抱歉啊,让你把我藏起来。」



我很快决定提前明天的计划。



「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补偿你。也跟濑野她们说一声。」



『诶?不、不用啦!我们那时也都装作不知道,所以扯平了吧!? 而且我自己算是赚到了——』



「啊?」



『——糕!抱歉,刚才的不算!』



我还是搞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无所谓。



『……要说回礼的话,哎。』



声音好像变得有些惶恐,对面窗户里的红峰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摸了摸放下来的头发。



『明天,回去之前,有一点时间对吧?那段时间……我们一起过吧。』



「一起?具体是要做什么?」



『什么都行。在售货机旁边坐着,或者看着海发呆……只要在一起,什么都行。』



这邀约有点莫名其妙啊……



『你看!这次的事情搞得临海学校有一半都在提心吊胆吧!? 我想至少在最后无忧无虑地玩一下嘛!……不行?』



「也不是不行。……毕竟是我说要补偿你的。」



『太好了!约好了啊!』



之后我们闲聊了一会,断了电话。



我盯着变成结束通话画面的手机,看了一小会。



……聊天的时候,我一直尽可能不去想。但一跟红峰说话,我就总会想起来那番话。



——我肯定希望喜欢的人一直帅气吧?



不会吧。



我无数次打消这种想法,它又总会冒出来。



包括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都在那家伙的预料之内吗?



如果是那样——也怪不得我之前封印的词语又跑出来了。



「……这个婊子。」



〈在后面的沙滩集合〉



与红峰打电话没过多久,我收到了这条LINE。



发送人是明神凛音。



后面的沙滩引发了那么多问题,怎么把人叫到那,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我这么说了一下,但明神的意志似乎很坚定,说〈总之要集合〉〈我会一直等着〉不听我的话。



我叹着气,又低头拜托川口他们,从一楼深处的窗户出了楼。那件事之后,老师方面好像也严格执行了关门窗,但是如果要从里面到外面,月牙锁是毫无意义的。



我下了防波堤的梯子,顺着女生栋的方向走在沙滩上。水位没有那天晚上那么高,沙滩上的空间刚好能容人自然行走。



我走到距离女生栋正好有一半路的地方,看到明神正背靠防波堤,规规矩矩地坐着。



「我来咯。」



「好慢。」



「我已经是赶过来的了。」



明神穿着运动服,直接抱腿坐在沙滩上。我也觉得运动服稍微弄脏也无所谓,坐在了她旁边。



「这次会面是干什么的?今天演讲了那么久,结果真的有过密会可就没法随便了事了啊。」



「我想让假话成真。」



「啊?」



明神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接下来的举动,让我以为心脏要停跳了。



她顺畅地、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运动服的裤子。



「喂——」



正当我被忽然出现的白皙大腿吸引住目光,明神又抓住了上衣的拉锁。



随着她哧哧地拉下拉锁——里面出现的不是体操服。



「光是被人随便传闲话,不就只是在吃亏吗。」



明神把脱下来的运动服直接扔下,迈着好像走过踏脚石一样的轻快步伐,走到我前面——转过身来。



「所以,我们就来密会吧,就来两个人亲热亲热,亲热得谁都想象不到。这次会面,就是为了这个。」



光滑的白皙肌肤浮现在微弱的月光下。



以白色为基调的比基尼泳衣覆盖着明神的肌肤,却也凸显出了她那端正的身体线条。



颜色确实是清纯的颜色,但比起平常披着披肩的时候,露出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毫不吝啬地展示出胸口清晰可见的沟壑和腰部纤细得好像要折断的弧线。



「怎么了?」



明神把手撑在膝上,窥向我的脸,表情看上去有点得意。



「难道说,看我看入迷了?」



是啊——



要是老实地这样回答,我有点不甘心。



「……那个泳衣,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你的是学校泳装吧……」



「我跟姐姐说了,她就给我准备了。租借的?好像有这种的。……虽然露出度有点高,很让人害羞……」



搞不好比内衣露出的肌肤还多。这个居然合法,到底是什么道理?



明神退后一步,双手压住了胸口。



「……刚才,眼神有点色。」



「无罪推定。」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被说中了!这是自明之理!」



真没办法。交情太深也是个问题啊。……不过,明神。你那样压着胸口,手指陷进去会给人柔软的感觉,别这样了。



为了摆脱邪念,我站了起来。



「算了,来都来了。来做吧。趁着还没到熄灯时间。」



「好的。来亲热个痛快吧。」



「……这个,具体是要做什么?」



「…………泼水,之类的?」



「我没带泳衣的,饶了我吧……」



我脱下鞋袜,光脚走在沙滩上。



刚刚开始变圆的月亮下,身穿泳衣的少女站在水边。我迈开步子走向她。



「伊吕波同学。」



我站到面前后,明神仰望我的脸,微微露出笑容。



「今后也拜托你了。」



「……好。我才是。」



不是因为你向我请求。不是因为你跟我委托。



我要为了我自己,给你的解谜作答。



这是我率直的心情,没有谎言。



「……那么,这就是契约的证明。」



「噗哇!? 跟你说了别泼水啊!」



「啊哈哈!」



既然有一份笑容诞生,这就是正确的事情。



正论之流在这个世界上并不通用,所以我会不停地诉说,这就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