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娘不在身边,阿彩便总是被小娘子与小郎君的一举一动吓得一惊一乍!
“阿姊,公子与娘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婢女们嘁嘁喳喳,啅噪不已,定要问出个原委。
“怎么好端端的又来赔罪了?”
“刘娘子知道公子夜半跑来,又要责罚我们了……”
阿彩学着蝈娘的夷然与长孙青璟的饰诞,拼凑了几句自认为高深莫测的言语:“明哲无溺,情深不寿……”
众婢子只想听墙语、收风闻,对阿彩这种文绉绉的隐语毫无兴致,便有些不耐烦地抱怨:“不准拽文吟诗,说人话!”
“各守本职,少管闲事!”阿彩瞑目静坐道。
“噫嘻吁——”众人失望轻叹,“等蝈娘回来撬开这只扎势的河蚌。”
婢子们压低声音说笑,又在屏风后探头探脑。
“这是泥金写的……看着像宫里的藏书。我父亲倒是得过几轴当今所赐t佛经,不过比母亲的这轴奢华浮夸些……”长孙青璟展卷轴,啧啧称奇,“你一定等着我问你这卷轴的来历吧?”
她郑重地收起《列女传》第一卷,小心地捧在怀中,迎上李世民默认的笑脸:“你说,我听。”
“这是周武帝送我母亲的六岁初度之仪,和立德立本兄弟的母亲生日时收到的一模一样。宇文夫人甚至抱怨过母亲拥有的五轴《列女传》所用泥金纯度高于她所有的,而且是冀俊的真迹。她甚至叹惋自己父亲爱甥女胜过女儿——母亲将这五轴《列女传》分别宝藏于大兴、洛阳、河东。等我有空集齐了,便一一交给你保管。”
“好。”长孙青璟抚摸着包边缂丝,象牙书签以及玳瑁轴,深感礼物贵重。
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以简朴著称的帝王来说,这份送给养女的礼物太过奢侈了。
有时长孙青璟也会觉得自己衔冤莫辩,明明只是为家族大计设法取悦皇帝,却被误认为给予取代前女主人的地位;有时她又觉得李世民的无理取闹滑稽至极,前一刻严厉指责她野心勃勃,后一刻又会忙不迭跑来求她与自己冰释前嫌。
从星眸淬剑到共数花劫,毫无过度,陡上陡下,令人无暇收拾思绪。
“你这人,当真挺不一样的。书我就先收好了。其他的事情,容我再想想。”长孙青璟咬唇道。
“恕罪……多谢……我记挂母亲,也敬重你,我不会再——”
“都过去了。”长孙青璟打断他。
李世民急切地问道:“你我的嫌隙还能弥合吗?”
长孙青璟抱紧了卷轴,向后轻移一步道:“看在你足够坦诚利落的份上,我郁结稍舒,愿观后效。”
“我别无所求,你答应就好……”李世民显然把玩笑当真了。
长孙青璟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他这种偏执:“我在给大嫂写回信。长安的家人很担心我们……我早该答复她,是我疏忽了,既然想起来了,便连夜补上……”
她本意也就是转移一下话题,希望李世民不要再提起桑林之事,省得婢女们背后传来传去变得十分离奇古怪。李世民却认真思索起来:“哦,那你可以说说上元夜的惊险之事。你助父亲应对主上试探,父亲而今稳居右骁卫将军之职,你居功至伟。”
“其实,也不算惊险……那日你与主上相见,也算灵光独耀天机骤启。我也无法独美!对了,承宗还没有收到你的元正节礼物,你须得补送他一个。”
“秦六娘那个自鸣鸟不错——不过,被我兄嫂看见了,又要责备承宗玩物丧志。”
“那我让蝈娘设法去通远市找个胡商问问。”长孙青璟说道,“我干脆把景弄所言之事一并附在书信后,令大嫂祭奠母亲时顺便焚烧给母亲……”
“你记得,一定要将拂菻王身死国灭之事大书特书,我母亲最喜欢这种传奇……”李世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略带命令式的语气有些不妥,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本该是我来亲自告诉母亲的,难为你虑周藻密,想来你写的一定比我转述的精彩。你不用顾忌我之前所说的母亲喜爱的剧情,尽管由着自己喜好写。你大肆铺陈渲染的定然也是她喜爱的……”
“那是自然。”长孙青璟的声音轻柔而又自负。
石灯幢里的火光突然跃动了一下,好像窦氏生前灵动又温婉的眼睛。
长孙青璟突然扭过头回避道:“你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哦。”虽说李世民也不清楚他的眼神又哪里得罪她了,不过还是用愉悦而又庄重的语调说道,“更阑漏永,宜早掩卷息烛,愿佳梦入华胥。”说罢,他便致意离去。
众婢女迎上前来,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个没完没了。
“夜深了,都歇息吧。”长孙青璟轻抚最年幼的婢女蝉衣的鬓发,柔声婉婉道,“食甘寝宁,才有气力步趋公子之后。”
众婢低眉掩袖,吃吃作笑。
蝉衣却努嘴道:“今日醵饮,娘子却早回别业,我都没有踏歌……”
“小娘子醵饮过晚,你阿耶阿娘不放心,我也不放心。”长孙青璟点点蝉衣鼻尖道,“待到上巳节,我放你一天假,可好。”
蝉衣闻言点头,刚侍候长孙青璟躺下又懊恼地咕哝道:“唉,我都听到娘子们开始唱《子夜歌》《西洲曲》了,我可喜欢那两首歌啦!”
“胡说,哪里听得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就是听见琵琶箜篌声了——是你们耳朵不好,反赖我胡说。”蝉衣气鼓鼓地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