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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是这样没错,不过咱也有休假呀!只要是咱上班的日子,每次船一靠岸咱就会到搭船处去,理当不会看漏的。濑能小姐,妳呢?」



野村说着,回头看看售票亭,坐在里面的女人也歪着头。



「我也没看到啊!不过我也只有在乘客买票的时候才会看到客人的脸。再说,从岛那边过来的人根本不会到这边来,他们会直接去搭巴士,到那边的圆环交流道去等巴士。」



「而且,这位濑能女士也会有休假的时候。」式部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转头看着野村。



「野村先生是什么时候轮休的?」



野村歪着头思索,看着售票亭中的日历,



「上个星期,那天是星期期五——所以应该是六号。也就是说,搞不好那两个人在岛上过得挺逍遥的。」



式部没有回答。



自从九月底之后,她就行踪不明了——尽管她交代过三天就会回来。



3



她——葛木志保,在九月二十九日来到式部的办公室。当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钟,但单身的式部经常会就这样住在办公室里。有时候外出做调查,他甚至会好几天都不回来。平常他都会待在办公室,熟识的客户都知道他的作息。



位于池袋一栋出租的老旧办公大楼的六楼,那颇煞风景的门上贴着「石井调查事务所」的招牌。在调查之际,有时候拾出「侦探事务所」之名会比较方便,因此他也备有印着「石井侦探事务所」的名片,但基本上式部并没有进行过堪称「侦探」的调查行动——本来「石井侦探事务所」就只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征信社,原社长石井健司过世之后,唯一的调查员式部就从未亡人手中承接了办公室,变更了业务内容。虽然只将名称招牌改为「调查事务所」,不过平常却是专门承揽作者或作家的请托进行采访。或许应该说是助理采访比较正确吧!



葛木志保就是顾客之一,她是一个报导文学作家,主要处理刑事事件,其冷静而不偏狭的一贯态度获得不少正面评价。她从来不把加害者当成特异人士看待而加以排拒,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把每个人都当成可以理解、能够沟通的人来对待。然而,她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为任何人的罪行庇护。她认为,加害者的罪行毕竟只是加害者本身的过错,她并不会轻率地想从加害者的近亲身上,或者从社会中去寻找导致投犯罪的诱因。她不会企图把罪过加到任何人身上,仅以淡然的笔触描事件的原貌以及事件相关者最真实的一面。式部对她的评价是「极佳的平衡、不偏不倚」。



葛木是在几年前,当石井健司还健在的时候到事务所来委托业务酌。她要求事务所帮忙寻找一个音信杳然的事件相关人,式部接下了这个案子,找到了当事人,还做了采访。式部记得,那就是他和葛木建立关系的开端,从此以后,式部总是负责帮葛木进行采访。虽然他们私底下并没有见过面,但是几年来几乎都以搭档的模式合作着。由于往来的时间很长,式部也非常了解葛木的脾气和和个性。她经常没有事先联络就直接到事务所来,但是这一阵子并没有正在进行调查的案子,因此这一天她的到访颇令式部感到意外。



「这阵子在忙些什么啊?」式部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不久之前才刚结束一个调查案件。但这并不表示在下个委托调查的案件进来之前她就闲着没事干,当时葛木应该正忙着汇整她的稿件。



「没什么。」葛木说着,举起可能是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啤酒。



「给你的一点探望礼。」



葛木将罐装啤酒放在满是刮痕的钢桌上,拉了一张铁管制的椅子到桌子前面坐下。都会的夜晚,事务所里,残余的暑气像是沉淀了一般郁积着。葛木一身无袖运动衫配上牛仔裤的装扮,运动衫外再罩上一件薄薄的衬衫。脸上脂粉末施,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绑在脑后,看起来不像是要赴什么特别的约会,一副外出顺便过来看看的样子。



葛木打开她的啤酒罐,没再多说什么。她就这样一边抽着烟、一边喝啤酒。葛木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也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而且话也不多。式部的个性差不多跟她一样,因此每次碰面往往会落得两厢沉默。



葛木在喝完一罐啤酒的这段时间共抽了六根cab。当她捻熄第六根烟之后,便从衫口袋拿出一副钥匙放在桌上。



「能不能帮我保管一下?」



「这是?」



「我家的钥匙。」



式部看着葛木的侧脸。



「……?我想回老家一趟,所以——」



「回去多久?」



整整三天。



说着,葛木点起了第七根烟。一如往常,她的眼睛因为烟熏而瞇了起来



「三天后我会回来拿钥匙,万一我没来的话——」



葛木欲言又止,这是很难得出现的情况。



「不好意思,到时能不能请你帮我整理一下房间?」



式部将钥匙推了回去。



「整理房间的事,妳自己负责。」



葛木微微露出她白晰的牙齿:「说得也是。」她只简单地这样回答,将两手插进口袋,站了起来。钥匙仍然放在桌面上。



「是麻烦事吗?」



「我想是。」



「帮手呢?」



葛木看着式部,神情透露出迷惘,似乎有某种情感在葛木的内心交战着。然而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



「帮我保管好钥匙,等我回来,我会过来拿回去。」



「三天后?」



「三天后。」,



葛木点点头,走向门口。两人约好的三天后,式部一整天都待在事务所里,但是并没有人来拿钥匙。



为了慎重起见,式部又多等了一天。隔天,他拿着葛木交给他保管的钥匙进入葛木的住所。葛木住在位于板桥一间两房一厅的公寓里。屋里整理得井然有序,但是看不出是基于什么特别的念头而刻意整理出来的样子。工作间的桌上堆满了数据和备忘录,一打开计算机的电源,写了一半的文书立刻就跃上屏幕。



式部不明白葛木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他保管?但可以确定的是,葛木大概担心自己这次「回乡省亲」会成为一条不归路,就算不确定,但应该还是感到忐忑不安。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这件事告诉式部,还把钥匙交给了他。事实上,不管是工作上相关的人或任何一个朋友,都不知道葛木回乡省亲的事。至于她回哪里省亲,也完全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选择式部——答案应该只有一个吧?式部心想。他们之间的交情始于搜寻行踪不明的事件相关者。式部了解,葛木的意思是——来找我。



但这可是个相当大的难题。式部并不知道葛木的出身地。不只是式部,与葛木在工作上有接触的人或是她所有的朋友,都没有人知道葛木的老家在哪里。甚至也没有人过她提起自己的出身或学校。葛木从来不曾透露自己家里和亲人的事,在她住的公寓里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知道她的家人或老家的线索。不但如此,式部还是这时候才知道「葛木志保」是她的笔名,在她房间里找到的存款账簿和合约上的名字都是羽濑川志保。包括式部在内,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葛木并不是她的本姓。葛木刻意掩饰这事——很明显的,她抛弃了过去所有的一切。



式部到处询问葛木的朋友,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夜叉岛」这个名字。这并不代表葛木出身于该岛,但是有人记得某一次,葛木曾经提到这个岛的名字。可能是因为那个名字让人印象深刻,而且葛木当时看起来非常地介意,所以才会这么清楚留在那位朋友的记忆当中。听者也不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对话中出现这个名字的,但是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那应该是让葛木有着深刻印象的地方吧?,



式部先查了地图,却没找到名为夜叉岛的岛屿。他所有的线索就只有不存在于地上的那个名字而已。



可是——式部心想,虽然已经花了六天的时间,他终究还是能找到的。以他原先只有那么稀少的线索来看,有这样的成果应该算不错了。至少他知道葛木是渡海前往那模糊的彼方隐约可见的岛屿了。



4



当式部走出候船室登上船时,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云雾。风的吹袭依然沉重,而风势似乎增强了。白色的浪在港口外拍打着,感觉彷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浪头上,四周弥漫着一股预告不祥之物正在逼近的诡异气氛。



式部要求野村帮他问问看是否还有其他职员记得葛木这个人,但是除了野村和濑能之外,并没有人看过葛木和她的同伴。当野村休假时,代班收船票的是一个叫阿平的职员,但阿平也说他不记得有葛木这样的人下船,更不用说她同行的伙伴了。只晓得她们的确前往夜叉岛,但是到了岛上之后的行踪却没有人知道。



这一问一答之间,登船的时间已到。在广播的催促下,式部走向栈桥,这时野村已经始在登船口的旁边了。



「谢谢您的帮忙。」



式部不但请他代为询问其他职员关于葛木的事情,连住宿也都请野村帮他安排好式部诚心诚意地道谢,野村则客套地笑着,连声说「哪里哪里」。他从式部手中接过船票,撕下一半,再将剩下的半张递给给式部。



「船身可能会有点摇晃。好像有低气压接近,海象会比较不稳。」



式部听他这么一说,定睛一看,停泊在栈桥的渡船刚来时看起来是那么平稳,可是现在却像胎动般缓缓地上下浮动着。港口外头的海面也掀起了小小的浪。防护港口的堤防顶端的小灯塔附近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不断指着堤防外头,似乎正在大声地喧闹,但是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其中有一个人离开现场跑走了。



「对哦!」野村突然叫道:「咱想起来就是初一啊!」



式部疑惑地看着他,野村笑了。



「这海象变得愈来愈恶劣,让咱想起来了!台风来了哟!从初三的最后一班船班之后就停驶了,咱记得开始通航是初四下午。」



「您确定吗?」



「回办公室看看看记录就知道了。其实不用看咱也敢打包票,咱记得初二时还说不知道初三的情况会如何。本来说台风会朝这边直扑过来,所以傍晚的船班次就有点乱掉了,没想到那个台风行进的速度非常慢,一直停留到初三中午之后才走。所以她们两个前往对面的岛是十月一号、星期日的事,错不了的。因为听说有台风要来,前一天大家还忙得手忙脚乱呢!」



野村说着笑了。



「也就是说,最后她们还是投宿在大江庄吧!就是咱介绍给式部先生那家民宿。咱想如果你跟老板打行听一下,他应该该会记得得她们两个。」



「您说渡轮停驶是从初三的哪一个班次开始的?」



「从这个班次。」野村说着,指着停泊在港口的船只:「这是前往那座岛的最后一班船。出航的最后一班船是一点半出发的渡轮,回航则是两点由岛上出发的游艇,那是最后一班回来的船。第二天过了中午,班次都晚了一个小时以上,不管是去的还是回来,都只有最后一个班次是按照平常时间正常行驶的。」



式部一边确认时刻表,一边把它记录在手册上。这时候响起有人叫着「海上亡魂」的声音。式部抬起头来,只见岸边一阵骚动。骚动的中心点似乎在位于港湾入口处的灯塔。那边聚集了一群人,纷纷指着某个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



发问的人是野村。一个看起来像是渔夫的男人从岸壁旁望向堤防,回过头来回答道:



「听说是海上亡魂。」



男人说完对着从堤防那边跑回来的男人们吆喝着:



「怎么样了?」



「好像是头牛。」



「又来了啊?」野村皱起眉头,带着苦笑看着式部。



「一定又是夜叉岛上那些家伙干的好事。他们那边把这当成是一种祭种仪式,把牛流放到海中。我们这边常常会误以为那是溺死的尸体,要不就是搁浅在渔网上,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可是既然那是人家的祭神仪式,总不能要人家说停就停啊!」



「把牛……流放到海中?是秋祭吗?」



「不,听说是一种净化的仪式。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忌讳的事?」



野村压低了声音。



「详细的情形咱也不太清楚,岛上那些人总是秘密进行这些仪式。唔……咱不能拉开嗓门张扬,但是咱就是觉得那座岛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是吗?」式部喃喃说道,将手册阖了起应来。这时通知出航的汽笛声响了起来。



「一路顺风!」野村向式部行了一个礼,式部再度对他表达致谢之意。



是祭日的关系吗?式部登上船之后发现座位几乎空荡荡的,甲板上的浮桥后方设兼做吸烟区的长椅座位,那边也是连一个乘客都没有。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将长椅包围住的甲板,不知道是船身摇晃还是吹着湿热海风的关系,也同样不见一个人影。渡船不过是往返于岛屿和陆地之间的交通工具,对经常搭乘渡轮的人们而言,甲板上可以望见的景象或许根本就不值得一看。



式部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面,当船出港时,他可以看到聚集在堤防上的人群。堤防的外侧,跑到消波块上的男人们指着水边,窥探着海面。式部循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到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浮在水面上。众人将搁浅在消波块上的那个东西拉上岸一看,顿时间似乎不知所措。



式部望着这个景象,怀着莫名的不祥预感想起野村所说的,岛上可能有不吉之事。牛算是相当昂贵的动物,而那座岛上竟发生了不得不将牛流放到海,以求净化的事——就在葛木失踪的那座岛上?



船一离开港湾就改变了方向。白色的水路勾勒出弧线一路前行。式部一直站在甲板上,直到港整个消失在岸边,不见踪影。然后他想到船舱去看看,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照理说他应该把葛木的相片拿给所有的乘客看,以搜集有利的情报,但乘客本来只有小猫两三只,而这个时间跟葛木当初搭乘的船只的时间也不同。若是要打听的话,应该是选择同样在星期日开出的那一班次的船船才对——式部这样殷着,却又觉得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离开甲板。



——葛木失踪已经超过十天了,当初她说三天后就会回来,



一直到今天九号,葛木始终没有回来。不但如此,她甚至连个联络都没有。明明交代三天后就回来,却又连一通电话都不打,原因何在?



式部不想往下多想。



空气中因为蕴含着即将来临的大雨所带来的水气而显得格外沉重,然而天空依然一片晴朗。阳光以极为倾斜的角度洒落在水面上,水面罩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影。船的右舷——东边的天空,浓郁的青色逐渐加深,将天色渲染成深蓝色。当整片天空彷佛被刷上淡淡的夜色时,左舷前方隐约可见黑色的岛影。



那座岛就屹立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海上。



西方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呈现混浊的浅黑色。强烈的太阳余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后方照射下来,火焰般的朱红和黑暗的深蓝交织混杂在一起,将天际染上渐层的颜色。被称为夜叉岛的岛屿,就黑压压地盘据在这幕色当中



高耸在岛屿北方的,应该就是岛名由来的夜叉岳吧?夜叉岳的西麓绵延深长,朝向南方弯曲,形成拥抱海湾的模样。夜叉岳的右肩上有着一块像瘤一般的隆起,蓝色和墨色混浊交错的烟雾从那个地方袅袅升起。那一定就是在明治中期形成的新火山口,巴士上的老人口中所说的小夜叉。



海湾后面有一处灯火密集的地方。让人想到村落的灯火真的就只聚集在那一小块区域。这座岛实在不算大,岛的四周散布着岩礁,但大小都不足以成为小岛。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也看不到其他岛影,这是一座岛如其名的孤岛。而现在,这座孤岛也将逐渐融入幽微的暮色当中。